打死再說。”
張信接到密旨,就先回家喝口水,然後準備幹活。恰好他媽正在屋裏研究國際局勢,見到兒子進來,就問:“你幹嗎這麽形色匆匆?”張信興奮地告訴媽媽:“娘,天大的好消息,瘋子朱棣要完蛋了,我現在就去逮他來。”張母聞言大怒:“兒子,你缺心眼啊,也不說比較比較燕王和南京城的那個小皇帝,燕王是食人不吐骨頭的餓狼,皇帝是溫柔善良的小綿羊,狼與羊鬥,你站在羊的一邊,這豈不是活膩歪了?趕緊,馬上去燕王府,寫血書表決心,誓死保護燕王,旗幟鮮明地反對南京僞政權……你聽清楚了沒有?”
張信最聽娘親的話,答應了一聲:“聽清楚了。”就去燕王府表忠心。他到達的時候,正見燕王光着身子,在地下打滾,見他來到,大吼一聲:“禿驢!敢跟貧道搶師太?拿命來……”不由分說,撲将過來。張信慌忙架住,急道:“王爺,你先別瘋了,聖上有旨,讓我立即逮起你來……”就聽燕王大叫一聲,向後便倒。張信疾前一步,語速飛快地說道:“王爺放心,我張信決不會奉南京僞政權的诏令,現在我隆重向王爺表态,一顆紅心,兩種準備,為了王爺,為了解決全人類,請王爺下命令吧!首戰用我,用我必勝,王爺指到哪裏,我就打到哪裏,決不會打錯地兒的。”
燕王朱棣悲叫一聲:“你這來得也太快了,我這裏……人格置換還沒有完成……”
張信道:“王爺,少扯那沒用的,打人不過先下手,殺豬不過快下刀。趕緊下命令吧,讓兄弟搶錢,搶地盤,搶女人……兄弟都等不及了。”
朱棣茫然地爬起來,商量說:“要不,咱們這麽着,我這邊繼續慢慢地完成人格置換,讓兄弟們先動起來吧……你看如何?”
張信說:“随你,王爺你想怎麽着就怎麽着吧。”
于是朱棣急招道衍和尚人內,誘殺建文帝派來監視他的地方官張呙、謝貴。午夜兵出,奪取九門,三天後拿下北平,然後移師居庸關,大砍大殺之際,建文帝派了老将耿炳文統兵前來,首戰不利,于是繡花枕頭李景隆閃亮登場。
李景隆,男,朱元璋外甥李文忠的兒子,生得身材高大,容貌健美。年輕的建文帝沒有鑒識人才的眼光,只能單看相貌,一見李景隆外殼如此華麗,大喜曰:“希望竭力相維持,他日事平,當有重報。”
于是李景隆調集精兵猛将,計五十萬人,殺氣騰騰前來攻打北平。而朱棣這邊呢,滿打滿算,加上前者收羅的降兵,也不過一萬之衆,實力對比是五十比一,所以按照孫子兵法,十則圍之,李景隆先行将北平團團圍困。
李景隆這邊,最能打的是大将瞿能父子二人。此二人者,曾随大将軍藍玉出大渡河征西,煞是兇狠。這次首戰出兵,就聽哐哐哐……嘩啦啦。父子二人合力,竟将北平的彰義門搗碎,不由分說,沖入城中。
按理說,朱棣已經玩完了,沒咒念了。可這個理是瞿能父子的理,不是李景隆的理。李景隆一見這父子二人要立功,登時火大了,立即傳令收兵,存心把瞿家父子坑死在城裏。幸虧瞿家父子武藝高強,又扭頭殺出條血路,沖出城來。急忙命人用冷水澆城頭,把城頭凍得結結實實,築成一座冰城,從此李景隆再也無計可施。
北平殺得熱鬧,但朱棣其實并不在城中,這老兄正在會州急忙收羅降兵,湊足幾萬人之後,殺了回來,正遇李景隆的騎兵,被朱棣發狠搗碎,打得黃河冰面“嘩”的一聲裂開,李景隆的騎兵盡數跌落河心,凍成了冰人。
雙方移師,決戰于白河,但是李景隆已成驚弓之鳥,趁朱棣不留神之際,飛也似的逃走了。
五十萬大兵就這樣鬧得灰頭土臉,朱棣頓時嚣張起來。然而此時的朱棣,仍然未能完成他的人格轉化,他目前最多不過算只半狼半羊的動物,行将到來的慘烈沖突,以及兩軍對壘時的強大壓力,随時都有可能讓他再次崩潰。
(7)綿羊時代的回歸?
首戰失敗,建文帝向李景隆發來賀電:人生豪邁,不過是從頭再來。于是李景隆再次集調全國兵馬六十萬人,號稱百萬,氣勢洶洶地又回來了。
這一次朝廷方面,不唯兵多,将領也猛,除了武功高得怕人的瞿能父子,還有大将平安。說起平安以前和朱棣也是戰友,兩人曾手挽手,肩并肩,共同出征過塞北。但是殘酷的路線鬥争,讓昔日的戰友淪為戰場上的死敵。在平安這裏,昔日和朱棣的交情,就是他政治上的污點了。所以他的表現比任何人更積極,兩軍對陣,他就大喊大叫,瘋了一樣地奔燕軍殺過去。朱棣開始時還對老戰友抱着莫大的希望,可眼瞧着自己的将士被砍得滿地都是亂滾的腦殼,終于血紅了眼睛,不由分說,調騎兵從平安背後重力沖撞,這才将平安擊退。
次日,雙方展開了大決戰,由平安、瞿能父子帶頭,高喊着滅燕的嘹亮口號,集結優勢兵力,向着燕軍猛沖過去。平安一馬當先,撈到燕軍大将陳亭,劈頭一刀,将陳亭腦殼砍飛。駭得燕軍心寒膽裂,不敢靠前,任由平安及瞿家父子砍瓜切菜大殺一氣。
眼見得大勢已去,朱棣已經在腦子裏構思失敗後的自白書,正在措辭之際,忽聽“喀咔咔”一聲怪響,只見一股黑色的狂風,從東南方向平地卷起,直向李景隆的中軍刮了過去,“砰”的一聲巨響,把中軍旗折為兩段。朝廷軍不明所以,一個個頻頻回頭,想弄清楚發生了什麽事。朱棣趁機,急令輕騎繞到李景隆的後面,重力沖撞,順風縱火,就見濃煙四起。李景隆的六十萬大軍不戰自潰,六十萬人逃命的腳步聲驚天動地,丢棄的辎重器械,堆積如小山。而朱棣不依不饒地窮追猛趕,最能打的瞿家父子雙雙死于亂軍之中,只有平安逃脫。
此役,奠定了燕王奪取天下的最大資本,也暴露出了建文帝的孱弱無能,其對民心士氣的影響是決定性的。
興奮的朱棣揮師猛入,李景隆敗逃如飛。
這時候錦衣衛楊本怒了,此人兩臂有萬鈞之力,慣使一根重三十斤的狼牙棒。他先上書痛批并揭發了李景隆無能的罪狀,然後大踏步地迎着燕軍沖了過去。
燕軍排山倒海般湧來,将孤零零的猛将楊本湮沒,等密如螞蟻的燕軍擁過,有人看到楊本手腳被反縛,拖在馬屁股後面跑步前進。
孤掌難鳴啊。
但錦衣衛楊本的拼死血搏,刺激了朱棣大腦中的一個興奮點,這導致了日後錦衣衛制度全面複活并肆虐。
但朱棣此時還顧不上複活錦衣衛,他率領着燕軍,大踏步地向濟南逼近。在城中,新任山東布政司鐵铉發來請降書,朱棣大喜,到了城下,當先而入,行至城門前,就聽“哐”的一聲巨響,一道重逾千斤的鐵閘,當頭砸下,将朱棣的座下馬腦袋,砸成了液态物。
朱棣昏頭漲腦地從地上爬起來,發現大開的城門正在緩緩關閉,而且吊橋也在慢慢升起。朱棣慌亂中搶過也不知誰的座下馬,疾沖跨越,越橋而走。逃得遠遠的,再回頭看,才恍然大悟,原來鐵铉想一鐵閘拍死他。
這下子朱棣氣壞了,你說這個鐵铉,你一不是中國人——鐵铉是色目人,正宗維吾爾族;二不是戰将——他本是負責後勤糧草調度的山東資政,官職不過是副科級。只因為主力死守濟南,才獲升任山東布政司。你說這裏邊有你鐵铉什麽事呢?跟着瞎攪和。朱棣很生氣,立即命令,調來大炮轟城。
卻不想,城裏的鐵铉自有怪招,只見一片片招牌豎起,細一看,牌子上面寫着:太祖高皇帝神位。
攻城的燕軍大駭,開炮?沖朱元璋開炮?這個事……合适嗎?
就在這時,朱棣腦子那半羊半狼的人格,突見朱元璋的靈牌,就聽“嗖”的一聲,他的人格重新退化成為了羊。面對那塊毫無意義的牌子,他踉跄後退,竟然不敢開炮。開炮又有什麽?朱元璋說破天,也不過是一個死皇帝,一匹死狼。可你朱棣如果想成就帝王大業,那你就得是匹活狼,誰聽說過活狼害怕死狼的?
帝王之業,沒有親眷這個說法,講究的就是六親不認,比較的就是冷血殘忍。漢高祖劉邦連親爹都不認,唐太宗李世民宰哥殺弟,朱元璋殺人更是講究一個以數量取勝,現在輪到了你朱棣,你還客氣什麽?
然而,一匹狼縱然不怕死狼,可是一只羊,卻連聞到狼的氣味,都會吓得四腿麻。當時朱棣的表現,就是一只典型的無罪之羔羊。在一塊廢牌子面前,他害怕了,退縮了,也迎來了他起兵以來,首遭慘敗。
(8)野狼是怎樣煉成的?
朱棣逃回去後,自己琢磨了好幾天,終于意識到自己臨場退化,犯下了嚴重的錯誤。這個錯誤往小的說,可能會在他的心裏留下永遠抹不掉的陰影。往大的,有可能讓他徹底退化回羊的時代,并固化凝止,再也沒機會進化成為野狼了。
不行,眼下的情勢是有進無退,進化則萬世帝王,退化則千古罪人。于是朱棣把牙一咬,後退無路,那就拼了老命進化吧,說不定……他返身殺回,聞說鐵铉已經移師德州,這激發了他心中的莫名恐慌,不敢惹事,掠城而過。而鐵铉卻是吃定了他,居然大開城門,尾随而來。
追到東昌,朱棣一咬牙,扭頭準備和鐵铉死拼,就見鐵铉将隊伍列成方陣,迎着朱棣撞來。臨到跟前,鐵铉一揮手中小旗,隊伍嘩的一下,潮水一般兩側分開,朱棣收勢不住,一個跟頭栽了進去。随後,鐵铉的鐵騎合攏,人們再也看不到朱棣的影子了。
燕軍左軍主将朱能見勢大駭,急忙沖上來,想搶出朱棣,卻被鐵铉掏出一堆原始毛瑟槍,對準朱能一通狂轟,轟得朱能掉頭而逃。
燕軍的中軍主将張玉,不懼鐵铉火槍的轟擊,強行沖入鐵铉軍隊之中,到處尋找朱棣。卻是作怪,朱棣那厮竟好似鑽進地下去了,任張玉喊破喉嚨,瞪裂眼球,硬是看不到朱棣的影子。這功夫鐵铉的大軍潮水一般湧來,有着燕軍第一猛将之稱的張玉,就此被砍得七零八碎。
燕軍大潰,鐵铉随後追殺,砍得滿地都是人腦袋,倒是朱棣不知什麽時候逃出重圍,飛也似的跑回家去了。
回去之後,朱棣一蹶不振,這時候道衍和尚急忙給他打氣:“王爺,不要灰心,不要洩氣。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須讓你精神崩潰、心理崩潰、人格崩潰……等全都崩潰了,你全新的野狼人格就塑造成形了……王爺,你睡着了嗎?能聽到我說話嗎?”
朱棣強打精神站起來,“反正都他媽的崩潰了,那就再來……”
再來就更悲慘了,朱棣戰于夾河,麾下猛将譚淵不小心跌下戰馬,被人家當場剁碎。朱棣再次落荒而逃,到了半夜,暫時下馬打個盹。等醒來,竟發現前後左右密麻麻的全都是朝廷兵馬。朱棣呆呆望了一會兒,見大家各自忙着埋鍋做飯,沒人顧得上理他,就翻身上馬,逃之夭夭了。
史家解釋,朝廷軍馬之所以不捉朱棣,是因為昏頭皇帝朱允汶有旨,禁止任何人傷害他親愛的四叔……這個解釋純粹是胡扯,不是說朱允汶沒有這道聖旨,聖旨的确有,可捉到朱棣,那是多大的功勞?升官發財,出将入相,都不在話下,傻瓜才會把朱允汶的話當真。
既然如此,那麽士兵們為何不逮朱棣呢?
原因至少有兩個:第一,戰争這種殘酷游戲,盡管不符合老百姓的利益,卻符合軍人的利益。軍人渴望戰争,唯有在戰争時期,軍人的一切兇殘行為,才會合法化。搶男也好,霸女也罷,想幹什麽就幹什麽,那是何等的幸福啊。徜若戰争結束,軍人大部分就會趕出兵營,淪為失業人口,淪為貧困人群,淪為弱勢群體……只要軍隊腦子沒灌進太多的水,他們就不會太急于結束戰鬥。
第二個原因,軍隊是有組織的,服從命令是天條。高壓之下,士兵已經成為了喪失思考能力和獨立意志的工具。一旦長官下令,不管什麽傷天害理的勾當,照做不誤。反之,如果沒有長官的命令,士兵們就像老百姓一樣,茫茫然束手無策,不知所措。
朱棣所遭遇到的朝廷兵馬,正處于這兩種狀态的夾層之中,一來沒有高級長官下達命令,二來朱棣這邊也有不少的人手,只要朱棣不主動攻擊他們,他們寧肯裝作沒看見,以免真打起來,讓自己挨上一刀,那太劃不來了。
總之,朱棣施施然從敵軍中穿過。面對四周一雙雙躲閃的眼睛,可以确信,就是在這個關鍵時刻,他的大腦鐵定是“轟”的一聲,全新的野狼人格,在他的思維中終于建立起來了。
他看到了對方的恐懼,也體驗到了自己心裏那足以将金鐵化成流汁的壓力。這強勢的心理力量,讓他将此前的書本知識與現實迅速地媾合,終于達成了完美的知行合一——也就是全新人格的建立與置換。
當朝廷兵馬遇到他的時候,他還是只大耳朵老綿羊。可當他穿越敵軍而過的時候,卻已經成為一匹大尾巴野狼。
天地之間,再次回蕩起那可怕的野狼嗥叫之聲。
時代,再一次風雲卷伏。
(9)兵行如火?
從現在開始,歷史已無懸念可言。
異化為人狼的朱棣,智慧獲得了陡然的提升,而在此之前,他還是處于被動挨打受制于人的狀态之下。可是一夜之間,他擁有了比所有人更為強大的智力優勢。于是有大批的難民逃入滹沱河北岸,逃入真定城,當朱棣統軍來到之時,就聽到難民群中,爆發出激烈的呼應之聲。這些難民,原本就是燕軍精猛的士卒易裝而來,再加上朱棣巧妙調度,前後夾擊,傾刻間将朝廷軍隊擊潰。
随後,燕軍勢如破竹,取順德,下廣平,河北郡縣望風歸附。
是時候了,朱棣仰天長笑,向南京僞政府下達了最後通牒,勒令建文帝立即交出戰犯,改過自新。與此同時,一支七千人的突擊隊疾馳南下,直撲谷亭,将貯存在當地的糧草盡焚一空。另一支突擊隊則是出現在沛縣,将河裏正運往南京的糧船燒得烈焰騰空。朝廷用來資助前線将士的糧草,被這兩支神出鬼沒的突擊隊徹底焚盡,朝廷方面頓時陷入了絕境,朝中聞報,舉朝震駭。
更離奇的事件發生了,一支三萬人的朝廷軍隊,沿途追殺朱棣那支不過七千人的突擊隊,兩軍相遇的結果,是七千人将三萬人打得落花流水,僅斬首就超過萬餘。
朝廷告急,皇帝告急,于是有名臣方孝儒率門人林嘉猷越衆而出,獻上一條絕妙好計。
林嘉猷,曾經在北平燕王府任職,知道燕王朱棣有仨兒子,老大朱高熾、老二朱高煦、老三朱高燧。由于老大朱高熾已經被內定為世子,就是下一屆的小燕王,所以老二朱高熾、老三朱高燧非常不滿,每天變着花樣算計老大。前者這仨孩子都在南京城做人質,後來建文帝腦子一糊塗,就放他們回去了。現在方孝儒建議說:“咱們這麽着,馬上給朱棣的大兒子朱高熾寫封信,老二朱高煦、老三朱高燧都在死盯着他呢,這封信一到,他們肯定會在朱棣面前給大哥上眼藥。這眼藥一上,他們一家就會打成一團,咱們就剩下看熱鬧了……”
建文帝聞言大喜,立即寫了信,派人給燕王家的老大朱高熾送去了。
卻不想,那未來的小燕王朱高熾,卻是當時天下最有智慧之人。他一見書信,立即就知道了朝廷在玩他,當即不拆信,而是命人将書信送往前線的親爹處。
事态的發展也正如方孝儒所料,這封信還沒送到朱高熾的手上,老二朱高煦和老三朱高燧就已經知道了,立即飛報父親,口口聲聲只說大哥要反了。朱棣心裏是如何想的,不太清楚,但未及一時三刻,朱高熾派人将那封信送來,朱棣拿起信一看,嗯,信封竟然都沒有撕開。
于是朱棣大驚,曰:“嗟夫,幾殺吾子!”
這句擲地有聲的名言,讓我們得以确信——此時的朱棣,已經養成了完美的帝王思維,進化成為了一匹孤獨的野狼。
嗟夫,幾殺吾子——這句話帶給我們的信息異常豐富。帝王基業,與普通人的思維完全不同,普通人都是為了子孫兒女打工,辛辛苦苦操勞一輩子,目的無非不過是避免讓兒女輸在起跑線上。而帝王要的是唯我獨尊,這個唯我不是和不相幹的人唯我,而是視親人為唯我。甭管是兒子還是姑娘,只要瞧你不順眼,就咯嚓一刀,先切了你丫的腦殼再說。大不了老子再逮幾個美女,多生幾個兔崽子……若非是這種視親生骨血為仇睢的病态思維,也無法抗拒人性與生俱來的弱點,成就千秋萬代名垂青史的帝王大業。總而言之,朱棣從一開始時因為三個兒子在建文帝手中做人質,因此不敢輕動。到了此時,卻僅僅因為不确定的消息,就對親兒骨血起了殺機。這期間的思維變化,就是從羊到狼的歷史性跨越。
嗚嗷,狼來了……朱棣的嗥叫,伴随着夜風疾掠進每一個人的心中。所有的人都有一種強烈的感覺,六親不認的野狼來了,真龍天子出世了。
遂有大批的太監逃出南京城,投奔北平解放區,并建議道:“朝廷重兵在外,京師空虛可取。”
“有這事?”朱棣心旌動搖,“若然如此的話,要不……咱們就去南京城裏看看?”毋下城邑,疾趨京師——伴随着這道寒氣森森的命令,朱棣的鐵蹄掠過州郡之地,迅速地向南京城撲去。沿途各地州府,多數閉門不出,偶有交戰,朱棣也不糾纏,他的目标極為明确——京師,龍椅在京師,他在路上跟人較什麽勁呢?
經過一連串的局部交火,公元1402年6月,燕軍兵臨南京城下。朱棣正式發布告全國人民書,敦促南京僞政府立即投降。
(10)狼只是心太軟,心太軟?
面臨朱棣的咄咄逼人之勢,南京城中,卻沒有絲毫的防禦措施。
這是因為,朝中百官,但凡忠于建文帝的,多半腦子不夠用。但凡腦子夠用的,早已嗅出了朱棣身上那濃烈的野狼氣味,屈服的綿羊本能,已經讓他們的心趨向于城外,當然不會再幫着建文帝這個笨蛋。
這時候內史來報,左軍都督徐增輝,暗中策劃投降燕王。事情敗露,被禦史魏冕、大理寺丞鄒瑾等十八個官員逮住,打了個半死,然後請求建文帝立即誅殺。憤怒的建文帝親審徐增輝,問他是否真的要謀反,徐增輝拒絕回答——他有權保持沉默,因為他面對的是一個懦弱的君王,面對的是一只不具傷害能力的小綿羊。
朱允汶果然拿他沒法子,作為一個懦弱的君主,他已經習慣于別人對他的敵意和不尊重。儒家的教化将他的心腐蝕透徹,自始至終,他就沒有學會過運用權力的暗惡。下令将不服不忿的徐增輝先關起來,建文帝正在回宮的路上,突聞特大利空消息。他最信任的李景隆、和谷王朱卡橞,此時已經大開城門,熱烈歡迎燕王朱棣進城。
這個消息,宛如一柄利刃,“嗖”的一聲插入了建文帝的心裏。霎時之間,他修習了二十六年之久的儒家仁德思想,瞬間土崩瓦解,分崩離析。
與人為善又怎麽樣?待人以誠又如何?子曰:“我欲仁,斯仁至矣……”至矣你媽個頭!難道他朱允汶對李景隆還不夠善嗎?還不夠誠嗎?還不夠仁嗎?可是他付出的是絕對的信任與善良,得到的卻是玩忽職守與惡毒的背叛,這難道才是人性的本來面目嗎?
悲絕之下,朱允汶仰天恸嘶一聲,昔日支撐他的思想理念霎時間垮塌——他的人格也崩潰,而且居然比朱棣更為迅捷地建立起來了全新的野狼人格。
異化為狼的朱允汶發出可怕的慘嚎聲,他手提利劍,疾沖到徐增輝面前,徐增輝無限詫異地望着他。他有話要說,他是真的想說句心裏話——陛下,你丫早這麽玩不就結了?現在你才想起來進化為狼,未免太晚了點吧?可這些話他已經沒機會說出來了,只聽嘁哩咔嚓,朱允汶已經将他大卸八塊。
捏碎了徐增輝,朱允汶怒氣沖沖地去找李景隆,可此時李景隆正在向朱棣表忠心呢,而宮外已經傳來了燕軍的喊殺之聲。朱允汶悲憤難抑,索性放一把火,要将這邪惡的世界燒得光光。
這時候朱棣飛馬趕來,急叫立即滅火,他可不希望朱允汶就這麽葬身火窟,這不符合野狼的獵食法則。他渴望将朱允汶揪到面前,責以大義,嚴厲批評,要讓朱允汶先作深刻的檢讨……只有朱允汶活着并承認自己的錯誤,燕王這一起漫長的軍事行動,才能夠在歷史上獲得更為公正的評價。
但是結果并不是那麽理想,大火撲滅後,屍體倒是撈出來一具,可這到底是不是朱允汶,這個就不好說了。
建文帝下落不明,生死未蔔。但在朱棣主持之下,全國性地抓捕戰犯的群衆運動,轟轟烈烈地開展了起來。
戰犯第一號黃子澄,當時他正在蘇州調集兵馬,準備勤王,尚未行動之際,早有捕吏衙役蜂擁而入,将之捆送京師。朱棣以狼的方式對他進行酷毒地報複,砍去雙手雙足,而後(石桀)殺。其宗族老少六十五人,妻族外親三百八十人,男性俱斬,年輕女性送入教坊司為娼。《奉天刑賞錄》上說,朱棣親自下令,每天由二十名壯漢輪奸黃子澄的妹妹,并讓這可憐的姑娘生下了一個孩子。
戰犯第二號齊泰,他也是在外邊募兵,聞知京師淪陷,當即易了裝,還将自己的白馬染成黑色,一路向南狂逃。因為跑得太快,汗水将白馬身上的黑顏料沖洗出一道道白痕,成了一匹斑馬。結果被火眼金眼的人民群衆發現,立即械押京師。于是齊泰被殺,全家誅族,他的姐姐和兩個外甥媳婦,也被送入教坊,和黃子澄的妹妹一起,被惡徒們肆意蹂躏。
戰犯第三號是禮部尚書陳迪,他拒絕承認朱棣設置法庭的合法性,與六個兒子同時被淩遲。孩子們死前,放聲大哭:“爹,你坑慘了我們……”
戰犯第四號,就是色目人鐵铉,他在被虐殺之後,兩個女兒同樣被發往教坊,但是,這兩個女孩子極有骨氣,只是蹲在妓院裏寫詩,堅決不同意讓二十條壯漢蹂躏。朱棣聞知大怒,命人将女孩子寫的詩拿來,近前一看,其中一首寫道:
教坊脂粉洗鉛華,一片閑心對落花。
舊曲聽來猶有恨,故園歸去已無家。
雲環半挽臨妝鏡,兩淚空流濕绛紗。
今日相逢白司馬,尊前重與訴瑟琶。
看了這首詩,朱棣當時就落淚了,說:“這是多麽好的孩子啊,雖然她的父親對朝廷對國家犯下了不可饒恕的罪惡,但出身不由自己選擇,可人生的道路,還是由她們自己走出來的。只要她們願意和罪犯家庭劃清界限,國家還是可以考慮給她們重新安排工作。”
朱棣被這兩個女孩子的抗争精神打動了,說到底,他原本是只好鬥的大角羊,只是人生艱難,硬生生地把他逼成了狼,狼也有一顆柔軟的狼心……赦令傳出,鐵铉的兩個女兒逃脫了恐怖的劫難。
兩弱女不辱教坊,一匹狼發現天良。這件事成為了這場狼性争惡事件中唯一溫暖人心的閃光點,始終是傳頌不息。到了明末,有個寫手陸文龍,專門寫了部報告文學《型世言》,說的就是這兩個智慧與才情兼具的女孩子的故事。
(11)武當張三豐的廚子?
一屁股坐到龍椅上之後,可憐的朱棣發現了一件讓他極度痛苦的事情。
很可能是受鐵铉兩個靈慧女兒的影響,他的狼性人格又有點不太穩固——事實上,他再一次地倒退回半狼半羊的時代。
在誅殺反對者的時候,他用盡了酷毒的手法。大儒方孝儒,被他盡殺十族。但臨到面對驸馬都尉梅殷時,朱棣卻猶豫了起來。
梅殷,娶的是朱棣的親妹妹寧國公主,夫妻關系非常地和諧,你恩我愛,卿卿我我,唧唧歪歪。所以朱元璋臨死前,專門給梅殷留下了一紙密诏,讓他暗中保護建文帝。可是建文帝跟他沒什麽交情,把他外放得遠遠的。正是梅殷阻在淮安,朱棣曾請求借道,被拒絕,被迫繞道而走,所以朱棣對梅殷是非常氣憤的。
氣憤就要報仇,于是朱棣去找妹妹寧國公主,忽悠公主寫了封血書,讓梅殷回來。于是梅殷就回來了,回來之後和朱棣你瞪着我,我怒視你,都瞧對方不順眼。不順眼也就算了,在不久之後,梅殷上朝,走在一座橋上,突然旁邊兩名官員一腦袋撞了過來,梅殷冷不防,“撲通”一聲栽進了水裏。橋上的官員立即手拉手,阻止人們營救,眼看着梅殷活活淹死了。
聽說此事之後,寧國公主大哭大鬧,揪住朱棣的衣襟不放,一定要讓朱棣賠她丈夫,朱棣狼狽不堪,再三解釋說是偶發性突發事故,最後将那兩名鬧事的官員殺掉。兩名官員臨死前怒不可遏,大聲吼叫:“陛下,你摸摸良心說,這事是不是你吩咐我們的?你怎麽能這樣卸磨殺驢呢?”
朱棣氣急敗壞,只好為梅殷主持了盛大的追悼會,又将寧國公主的兒子們都封為高官,再三說情,威脅利誘,才慢慢把這事拖過去。
這時候江湖上突然傳出盛大爆料——建文帝本尊現身。
他在哪裏?
此時他正在武當山中,改名張三豐,開創了千秋萬代的武當派,隐隐約競有與少林寺分庭抗禮之勢,成為了中國傳統武學中的第二大門派。
建文帝就是武當張三豐?真的假的?
你愛信不信,反正朱棣應該是信了,他秘派當朝戶科給事中胡滢,潛入武當山,想逮到張三豐。奈何張真人的武功太高,瞻之在這座山峰,忽焉在另一座山峰,仰之在懸壁之上,俯之他又在峽谷中,可憐的胡滢累得半死,也沒有捉住張三豐。
也有史家解釋,實際上胡滢是以尋找張三豐為名,暗中尋找建文帝,他們倆壓根就不是一個人。要知道,這個武林宗師張三豐,早在朱元璋年間就已經是盡人皆知了,甚至連朱元璋都派人去找過他,可是沒有找到。
所以這張三豐,斷無可能是建文帝。
但從胡滢的歷史表現來看,情況卻詭異得很。此人自從出京以來,長達十年風餐露宿,微服夜行,就連他的親爹死了,他都不肯放下工作回家看看。直到二十一年後,他才突然返回,并密見朱棣,沒有人知道他們倆都聊了些啥,歷史就在這裏沉寂了下去。可能性,就只剩下了最後一種。
建文帝,很可能是入了武當門派,正替張三豐燒火做飯,畢竟武當派藏于深山,想招個燒火的員工也不容易……
(12)寂寞時節說孤狼?
公元1407年夏天,成祖朱棣來到靈谷寺,正大搖大擺地走着,忽聽“啪嗒”一聲,一條綠色的多足菜青蟲,正落在他的身上。朱棣大喜,急忙叫來手下人:“過來,過來,動作輕一點,要溫柔,把這只菜青蟲放回到樹上去……千萬不要吓到這可憐的小家夥……”
一條菜青蟲,至于這麽小心嗎?
對此,朱棣解釋:“菜青蟲,雖然小,也是一只小寶寶,心存慈善多照料,熱愛生命要記牢——此物雖微,皆有生理,毋輕傷之。”
真乃明君是也。
看出來了,朱棣的內心之中,正值狼羊交戰,惡鬥正酣。一方面他以狼的法則殘酷地虐殺政治對手;而另一方面,一個絕望的呼聲卻不斷地從心靈深淵中傳出:“放我出去,你這只可惡的大尾巴狼,快滾開,放我出去……”
然而,人生的殘酷就在于,一旦異化為狼,再無求贖之日。
昔日那只憨厚質樸的綿羊人格,此時已經被牢牢地禁封在朱棣的潛意識深處,留給他的,是人性中那越來越強烈的狼的欲望。
嗜獵——他渴望鮮血,渴望屠殺,渴望着生鮮靈動的對手。然而千羊易得,一狼難求,天地茫茫,紅塵滾滾。如朱棣這種孤狼,注定了要在荒原上孑然獨行,滿目創夷,身心疲憊。縱然是想再找到另一只狼,體驗一下相互嘶啃的快感,卻也是可遇而不可求。譬如弈棋,朱棣此時已經是絕頂的高手,除非找到另一個對手,否則的話,滿目臭棋簍子,這棋還下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