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 章
游三清告別楊右真,徑自向三清觀而去。
偶爾停下腳步歇息半刻,游三清看見懸崖峭壁上,有一座靠工匠舍命攀爬,以巨石為基建造的一座六邊形的巨塔。
塔身使用一整條花崗岩石,共有六層,與塔基完美契合。
塔檐的各個角往上飛起,塔頂是葫蘆的形狀,古樸玲珑,屹立不倒。
這塔為何在此?
游三清帶着腹中疑問,不知不覺來到了三清殿。
天色漸暗,觀中的訪客都開始坐着山挑或是步行離開。
游三清找不着張應然的蹤影,便坐在門口的臺階上欣賞日落。
“不錯,你誤打誤撞,已經摸到門道了;貧道果然沒有看錯人。”張若虛的聲音在游三清的左邊響起,吓得她打了一個寒顫。
“哎呀媽呀。”游三清站起身來,仍然不見張應然的身影。
“你準備好接第二個錦囊了嗎?”張若虛微笑着問她。
“嗯,請師父盡管出題。”游三清信心滿滿。
“那好,這次的提示,錦囊裏裝不下,你看那是什麽?”張若虛指着殿堂一側挂着的一面,巨大的八卦鏡。
這是一面銅鏡,足有半人高,木胎金漆,中間鑲嵌着水銀,周邊都是八卦陣圖案。
游三清一邊看着那面鏡子,一面感到一股陌生的力量,在誘使她慢慢走近。到了鏡子面前,游三清看見了長途跋涉,妝發微花的自己,又看見自己的臉上沾着鮮血,連忙伸手擦拭。
真奇怪,臉上一點都不痛,怎麽會有傷口滲血呢?
游三清怎麽擦都擦不掉,手肘卻被遲到的張應然拉住:“不是你的臉,是鏡子上的血。”
“啊?”游三清伸手向鏡子擦拭。
“不可妄動。”張應然阻止了游三清的動作:“這是觀中的法器,露出血光代表山的附近有人死去。”
“那就是說……”游三清聯想到近兩日自己的探案遭遇,本來還在懷疑為什麽張若虛會提前預知到杜鵑谷的屍體,現在終于茅塞頓開。
“是;八卦鏡庇佑四方安寧。若有傷亡,先出血色;若威脅觀中人安全,甚至會直接碎裂。這就是八卦鏡的威力。”張應然講述完畢,還默念了幾句經文,以示祝禱。
游三清轉身,只見八卦鏡中的影像除了近在咫尺的自己和張應然,便是方才登山途中看到的石塔。
“你去過那座塔嗎?”游三清思緒萬千。
“你說北邊懸崖的風雷塔?沒有。那裏是八卦陣的一部分,是守護三清山安全的;除了當時建塔的工人和布陣的道爺祖師以外,沒有人去過那裏。”張應然如實相告。
“看來那裏就是你師父給我們的第二條線索。”游三清的思路開闊了些,“你什麽時候能帶我們去?”
走別人沒走過的路,做別人未做的事。
張若虛說他沒有看錯人。因為游三清就是這樣的人。
“塔不是你想去就能進得去的。開門的地方有高人設定了機關,只有特殊情況才能進入。”張應然好意提醒。
“什麽機關,你知道嗎?”游三清心馳神往,趁着日落借光往塔邊瞭望。
“這我就不知道了。機關巧戲,我不是內行;如果右真在,倒說不定能幫上幾分。”張應然倒也不是生性謙虛;只是這塔擅自闖入,難免遭到觀中衆師徒譴責。游三清是師父欽定的試煉者,她是不受規矩約束的特別選手。
“那好,我下山去通知右真,明天我們一起在塔門口見面。”游三清決定分工合作。
“好,那明日正午我們在塔門口見面;早上我還有練功和灑掃功課。”張應然點頭道別。
游三清回到家中,黑甜一覺。入夏的季節,半夜烏雲密布,電閃雷鳴,引得鄰居家的雞鴨羊狗一陣好叫。
被動物吵鬧得半睡半醒的游三清,做了一個噩夢。
夢中的號角并不是普通的家禽,而是痛苦不堪的人。
他們身上皮開肉綻,地下一片焦土。衣衫都破爛不堪,并不是被人撕扯毆打,而是自燃自爆。
游三清在夢中越看越害怕,渾身出汗。
她想上前救助,卻想起自己父母的忠告:“打雷天千萬別過了電,要是過電可就救不回來了。”
游氏夫婦也是曾經親眼目睹樹下趕驢的農夫把驢套在樹幹上,自己去茅廁解手,結果一道閃電劈下來,直接順着樹幹上濕漉漉的繩子,把驢劈死在地上。
游三清開始說胡話,終于被父母搖醒:“三清,你怎麽了,你快醒醒,三清!”
游三清搖不醒,她仍然止不住地手腳亂動,眼中流出痛苦的淚水。
“這孩子是不是魔怔了,她爸,我好害怕。”游大娘又急又怕,伏在游三清的身上哭了起來。
游老漢倒是鎮定些。他想起昨夜,游三清從楊家順手帶回的銅鈴铛,便從堂屋裏拿進卧房,在游三清耳邊急切地搖了幾聲。
聽到鈴聲,游三清的雙眼突然睜開,立身坐了起來。
“娘,娘你怎麽了?”她好像什麽都不記得,看着自己身邊悲痛欲絕的母親,感到莫名。
游老漢看到游三清活了過來,這才松了口氣。先前自己一直勸告自己,最壞的事情不會發生在自己身上,如今果然鈴聲把女兒叫醒,游老漢感嘆自己和女兒的命數果然還是受到各路真人的保佑。
“娘都快被你吓死了,你剛才夢魇的太嚴重,娘怎麽叫都叫不醒。聽話啊孩子,要不明天你就別去那個石塔了,娘擔心你啊。”游大娘實在理解不了這一切的前因後果,只希望孩子能好好地在家待着。“娘明天反正也不出攤;下這麽大的雨估計是停不了了,也沒人來看說書。娘就在家陪你,給你做點好吃的,你這兩日也是辛苦了。張道爺不會怪你的。”
“不行!”游三清想起來,張應然明天還會如約在塔門口等自己和楊右真,便果斷拒絕了游大娘的提議。“娘,你的好意我心領了;今日我已經和張小道爺約好,我和右真一起去風雷塔,不能讓人白跑一趟。”
“要不爹替你跑一趟,省得張小道爺白等?”游老漢提議。
“爹,娘,剛才只是夢魇,你看,我好得很。”游三清想到自己去九江應考之後必定會更長期地離開父母,她想給游大娘和游老漢一個慢慢過渡和适應家中沒有自己的過程。“我真的沒事,要麽我給你們說說我剛才看見了什麽吧。”
游老娘應允地點了點頭。
“我看到有人過電了,好慘,我想救卻救不了他們。也不知道為什麽,他們好像根本就不能動。”游三清盡力回憶着。有的時候,夢魇過後的游三清根本記不得自己見過什麽,就好像那段回憶被刻意抹去一般。
“過電就是這樣,人若是過了電,整個身子都不受控制的,會被緊緊地吸在過電的渠道上。當年爹給你講的那頭被電死的驢的故事,就是這樣。那驢還不比人跑得快嗎?平時怎麽也電不到它;要不是有那根天殺的繩子,把它死死套在樹幹上,也不會讓它那樣慘死。”游老漢平日見不得殺戮,因此前兩日杜鵑谷的案情,游三清也不太敢跟父親多說。
“爹,那個石塔,風雷塔,究竟是幹什麽的,你知道不?”游三清想起張應然茫然的神情,覺得自己得從外邊多打聽些觀裏人不大知道的信息。
“爹也是猜想,你且聽且不聽的;爹記得有段書裏說過,若是要給現有的人或者房子加一層保護,不管是雷暴這樣的天災,還是四方邪氣的人禍,按照八卦陣的圖形在特定的位置布置上法器是再好不過了。你剛才說那塔叫風雷塔,顧名思義,那便是替附近其他人家和建築抵擋風雷的;畢竟它最高,若是有雷電,必定是先打中它,再打中周圍的樹木房屋。咱們普通人的身板子,哪裏高得過它呢?”游老漢平時悶悶的,卻不是沒有主意的人。
游老漢說話的功夫,游三清依偎在母親的懷裏,不自覺地又沉入了夢鄉。
再次醒過來的時候,已經是一個半時辰之後的清晨,身邊是楊右真在關切地注視着她。
“你還好不,今早你家不出攤,我家也不出,我這不來找你了嗎?”楊右真指着放在一邊的兩套蓑衣。“給你帶了套我哥穿舊的蓑衣。你昨天上山怎麽樣了?見着臭道士了嗎?”
“嗯,第一個錦囊完成了,張老道爺給我了第二個錦囊。”游三清站起身來,試了試蓑衣。比自己的身型足足大了一圈,但好在邊沿不至于阻礙自己的行動,也能抵得住泥點子和雨水。
“是什麽錦囊呢,給我瞧瞧呗。”楊右真攤開了手,一臉好奇。
“這個錦囊不像上回,其實是一個物件,一個我沒帶回家的物件。我們邊走邊說。”擔心接下來要說的事情讓父母憂心,游三清督促楊右真也穿上蓑衣,拿了自家的芒鞋和三清鈴,兩人結伴出了門。
“山上路肯定很滑。”楊右真機靈,看到路邊有些被雷電劈下來掉落的粗壯樹枝,便挑了兩根給自己和游三清做拐杖。眼看已經走出游三清家門近半裏地,楊右真才開口問道:“現在能說了不?”
“我看到了一個很大的鏡子,裏面映着山腰上叫風雷塔的石塔,你肯定也見過,上次你去借馬報官的時候……”游三清示意楊右真回想。
“我的心都快被那馬颠出來了,我哪有空到處看;說不定到了就想起來了呢?”楊右真一向不愛過度反思自己,她自我感覺比較良好,也是游三清喜歡她當朋友的原因。
說話間,好不容易兩個姑娘才到了風雷塔前,褲腿上沾上不少泥漿。
張應然早早地在塔前等候,看着塔門口的機關,一籌莫展:“你們終于來了;我還以為今天雷雨你們會放棄上山。”他看了看楊右真手上的三清鈴,伸手索要:“有借有還,再借不難。”
“切,明明是你求我幫你的嘛。”楊右真本來想占住三清鈴逗一下張應然,卻被機關吸引住了全部精力:“好奇怪,這石塔遠看沒什麽妙處,但沒想到它周身的石料是纏了鐵絲的。你看,都有點鏽跡斑斑了。”
“大白鵝,你說說我們怎麽進去?”張應然決定挑戰一下楊右真的智力。
“小意思。”楊右真從頭上取下發簪,今日沒編辮子的一頭秀發如水般散開,吸引了張應然的注意力。
楊右真拿發簪有桃花紋的一端貼在門上,三人聽到石門裏竟有咕嚕咕嚕的響動。
“我的發簪裏面有磁石。”楊右真看着目瞪口呆的兩人,決定稍微解釋一下。“這石塔的牆裏面,也有磁石,所以鐵絲不僅引雷,還可以緊緊地抱住塔身,算是雙重保護。”
張應然想起了第一天住在楊家看到的那一堆碎石,在楊右真的擺弄下慢慢變成了一塊整石頭,突然茅塞頓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