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 八月陰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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悶熱的八月。
我叫盧靖芠芠(wén),〔芒~〕古人指宇宙形成前的混沌狀态。,是在綢州市蕩圩區公安機關常駐的一名刑警。
最近由于臺風防災,警局輪班派遣警員到轄區各地巡邏、維護防災工程。
接到五歲孩童走失報警的那天,盡管原本這樁案件不在刑警小隊的出警範圍內,然而因為人手不足,我被叫上一起幫忙。
雖然我不介意工作時間多多勞動,但是在下着連綿陰雨的潮熱天氣找人,怎麽想也不是件舒服的事情。
我跟着一位老民警抵達了報案人給出的住址處。
報案人是在回城高速路上報的警,因此人還沒有到。
我和老民警分頭在報案人居住的小區裏到處轉轉,向保安、居民打聽線索。
這個小區地段不錯,靠近地鐵口,周圍也熱鬧。
不過是個老小區了,樓房間距小、停車位擁擠,監控攝像頭安裝得不多,小區圍欄也有破損。
我逛到一排樹牆邊上時,親眼看到手拎雞鴨魚菜的大爺大媽們為了省力,直接從栅欄缺口鑽進小區——突然從灌木叢裏冒出一個人頭來,把我吓一跳。
老阿姨們看到穿着警服的警察,當然也被吓一跳,過來問是發生了什麽事情。
于是我說,住在 18 幢的一戶吳姓居民家中走失了一個五歲男童,小名叫樂樂,不知道她們是否認識。
一位老阿姨立刻告訴我,她的孫子在公園裏和那個叫做樂樂的男孩兒一起玩過幾次。
那戶人家是租戶,搬來大概一年多,男孩兒也不在附近幼兒園就讀,因此與這裏的老居民們并不熟悉。
只知道經常是父親帶着兒子出門。
父親英俊帥氣,兒子可愛懂事,路上遇到的話,總會不禁多看幾眼。
“說起來,最近樂樂爸爸是不是交了女朋友啊?我看到過他們三個人一起散步。”
“女朋友嗎?那女孩看起來年紀很小,可能是親戚吧?”
“哦,那個妹子我也見過。哎呀,有點,怎麽說呢……”
我追問道:“是個怎樣的女孩?”
“頭發花花綠綠的,打扮很花俏哩。”
“性格和樂樂他爸爸很不一樣,不和人說話的。”
……雨越下越大了。
我站在各位阿姨的傘檐邊緣,雨水不斷滴落在雨衣兜帽上。
擡手抹掉睫毛上密布的雨水時,我看到一輛鮮紅色的跑車在路邊不遠處停下來。
這種城中老小區裏不乏豪車品牌,但像這樣出挑的顏色和款型,着實少見。
熄火後,車上下來一對男女。
男性高大俊朗,穿着一身休閑西裝。女性則看上去年紀更小些,身材精瘦,齊肩發挑染着兩三縷藍色和紫色,暗黑系街頭風打扮令我想起幾支小衆樂隊。
兩個人都很漂亮,盡管風格并不搭配,站在一起也令人感到賞心悅目。
不過此時此刻,他們的表情焦急、肢體動作忙亂,顯然六神無主,無心展露魅力。
直覺告訴我,那對戀人應該就是報案人吳明遠和他的女友了。
當我的直覺強烈時,多半就是真的。
我匆匆鑽出阿姨們的雨傘包圍圈,快步跑向那輛紅得刺眼的跑車。
“二位好。我是蕩圩區派出所那邊過來的。請問二位是報案人嗎?”
“啊,是的,警察同志。”率先回答的是那位男士,他語調十分急切,“我叫吳明遠,失蹤的是我的孩子吳玖樂,我們今天——”
我趕緊抖落一下肩膀上的雨水,打斷他:“詳情到你們家裏去談吧?”
“好。請這邊走……稍等。”
他從車裏取出一把大傘撐開,遞到我手邊。
對方看起來似乎是個口齒清晰、頭腦清醒的人,這讓我對于順利收警産生了一些不切實際的幻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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報案人居住的 18 幢位于小區最裏側,背後就是圍牆,圍牆外是本地綢江的一條支流小河。
我站在客廳窗戶旁,一邊聽着老民警問話,一邊朝外張望。
從五樓望去,可以看到綠色的河流與對面的小公園。
公園一側有修築沿河小路以供市民散步,這一側則沒有預留,河道灘塗緊鄰着小區圍牆。蘆葦蕩從圍牆外一直生長到圍牆內,與小區原本的綠化植被融合在一起。
“二位的姓名?”
“吳明遠。”
“黎鶴。”他的女友回答,“黎明的黎,白鶴的鶴。”
“孩子的名字叫什麽?”
吳明遠用手在桌上寫:“樂樂。吳玖樂。王字旁一個很久的久,快樂的樂。”
“什麽時候發現孩子不見的?”老民警問。
“孩子應該是前天不見的。8 號下午。”
“我前天下午起床的時候……就發現樂樂不在家裏了。”吳明遠的女友補充道。
“前天下午失蹤,怎麽會今天上午才報警?”
根據兩人所說,他們上周末前後各自都有工作上的安排,十分忙亂。
吳明遠是一名房地産銷售,從上周六——也就是 8 月 6 日開始,直到昨天 8 月 9 日,一直在臨市海滬市參加公司培訓,今天上午才驅車返回綢州。
而吳明遠的同居女友黎鶴是一名自由職業者,與朋友組有一支流行樂隊,上周應邀前往安濤市參加音樂節。8 月 5 日周五離開,8 月 7 日下午返回。
據吳明遠所說,當時他離開綢州前,把孩子交給了自己的朋友袁寶楠照顧。
朋友知道黎鶴會在 7 號返回,因此在周日吃完午飯後便把吳玖樂送回家中。朋友離開不多久,黎鶴也到家了,當時她和正在客廳裏看卡通動畫的吳玖樂打了招呼,點了外賣吃。
之後因為疲憊與醉酒,黎鶴回到房間倒頭就睡,一直睡到了第二天下午才醒來。
當時,吳玖樂就已經不在家中了。
不過黎鶴以為是吳明遠的朋友又接走了吳玖樂,送他上學去了,因此沒有特別放在心上。
随後黎鶴前往吳明遠所在的公司組織培訓的城市,和吳明遠及其同事玩了一天。直到今天上午返回綢州時,兩人在路上閑聊,發現雙方都以為對方将吳玖樂托付給了朋友照顧——這才意識到吳玖樂失蹤。
吳明遠随即報警。
“怎麽會家長自己在外面玩了一天,都沒和孩子聯系?”老民警譴責道。
“我……”
吳明遠皺着形狀俊秀的眉毛,抿緊了嘴唇。
片刻後,他重重嘆了口氣,說:“這之前剛與孩子發生過一次挺大的争吵。還僵着,沒和好。”
“大人跟小孩子置什麽氣?你看看,這下可好了。”
吳明遠蜷起手指握成拳,壓在腿上發抖:“确實是我的問題。”
聽他這樣說,女友伸手在他背上輕輕撫了撫。
“對了,幼兒園老師怎麽沒聯系你們?”
“樂樂他……這段時間請了假。”
“請假?”
“在學校跟人打架,受了傷。”
“好吧,具體事項之後我們也會去找幼兒園老師核實的。”
“嗯,我本來也打算待會兒去幼兒園,看樂樂是不是跑到學校去了。”
老民警接着向吳明遠的女友黎鶴詢問:“你 8 號下午醒來的時候,家裏是什麽樣?房門、窗戶,開着還是關着?”
“好像都是開着的。”黎鶴回答得很快。他們之前肯定已經仔細回憶過當天的細節。
不過黎鶴還是用了“好像”兩個字。
“那時候我剛醒,頭很暈,不太記得家裏的樣子……我能确定,門是沒上鎖的。”
“你們家是那種不會自動上鎖的老式門鎖?”老民警朝大門方向看了眼。
“對,平時睡前都會特意去鎖一下門。但那天大概喝得太醉了……”黎鶴低下頭,“醒來之後,看到樂樂不在家,以為是楠姐來接樂樂去上學了——楠姐有我們家的備用鑰匙——想着是他們走的時候沒鎖門。”
老民警提到窗戶時,我也探頭朝窗戶下面看了看。
從客廳窗戶往下看,是一片郁郁蔥蔥的綠化帶,草地與灌木混雜着生長在一起,顯然小區物業沒怎麽打理過這塊地方。
五樓不算很高,植株的形狀可以看得很清楚。
左右掃過盡收眼底,沒有一個孩子掉了下去留下的什麽痕跡。
“靖芠?”
老民警看向我時,我擺了擺手,搖搖頭表示沒看到異常。
然而……
當時我的心裏确實有閃過一絲怪異感。
但我沒有深究下去。
——其實我應該更加重視的。
因為我的直覺一向很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