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 章 畫布

01 畫布

*本故事純屬虛構,國家地區系統制度等均為架空設計。

主卧的裝修很有意思,前屋主把窗戶改造成了圓形。

窗戶向東南,面對着一條小河,春天時,岸邊的柳絮會在窗棱上堆積出薄薄一層絨雪。

黎鶴第一次看到這扇窗子的時候就是春天。

她和吳明遠抱在一起,親密而熱切地貼合彼此,胸腔裏心髒共振。

四個月後。黎鶴最後一次望向那扇窗戶,是在一個下着暴雨的晚上。

她躺在吳明遠懷裏。

臺風将至,金屬框之間的每一塊玻璃都在狂風和雨點中震動、戰栗。

她記得吳明遠撫摸着她的手,轉動她戴在左手中指上的、他們的訂婚戒指。

他說:“等找到樂樂,我就向你正式求婚。你會答應我的,對嗎?”

她不知道自己想不想結婚。

但她回答:“好。”

吳明遠久違地露出了笑容。那段時間,他英俊的臉上總是萦繞着慘淡愁雲,焦慮不安、神魂不定。因此她覺得用自己的回答交換一個笑容,這很值得。

“我們會是很好的一家人。”吳明遠說,“我們要永遠在一起。我要和你永遠在一起。”

她喜歡吳明遠對她說這些話。

吳明遠吻了吻她,關掉臺燈。

環繞着他們的空間變得靜寂幽暗。

随即一道刺眼的閃電劃過天際,曲折的線條将圓形窗戶批成兩半,令人心悸。

黎鶴一直覺得那扇圓形的窗戶像一副畫框。

而此刻,在那片塗抹成黑色的畫布上,她仿佛看到樂樂被暴雨淋得濕透的樣子:

男孩一邊哭,一邊漫無目的地游蕩。每一滴雨打在男孩身上,像石子落進柔軟的雪地裏,砸出一個個血紅的、凹陷的窟窿……

幾天後,樂樂“回來”了。

身上滿是被雨水和蟲豸腐蝕的孔洞。

死亡與惡意在其間藏匿、穿梭。那些孔洞像男孩死後,身上長出的一百只眼睛,冷冷注視着生者的世界。

十月。

我第一次與嫌疑人黎鶴會面時,文件袋裏放着一張男孩腐爛屍體的高清照片。

這張照片被放置在所有資料的最下方。

在此次談話結束前,我準備尋找時機讓嫌疑人看到這張照片。

“您好,黎鶴小姐。我是負責‘五歲男童吳玖樂被謀殺案’審查的檢察官,陳悅心。這是我的證件。”

我将檢察官證舉起來,隔着玻璃隔板展示給對面的嫌疑人。

那個叫做黎鶴的年輕女人擡了擡眼皮,從椅背上懶洋洋地坐直,湊近看我的證件。

然而只是随便瞟了一眼,接着便直直望向我的臉。

那種充滿冒犯感的眼神,在女犯人身上并不多見。

“不錯。我一直喜歡像你這樣的知性女性。”黎鶴這樣說着,朝後癱回那把狹窄的椅子裏,目光仍停留在我身上,“這樣的女性,讓我想起我的母親。”

我愣了愣,沒想到她會這樣說。

不過這種被貿然品評的事情,在職業生涯中當然不是第一次遇到。我早已習慣。

“您的喜歡或是讨厭都不會影響到我的工作。”我翻開資料,開始按照流程核對面前這位嫌疑人的身份。

“黎鶴。女性,二十五歲。籍貫航江省綢州市,現居綢州市蕩圩區。”

“嗯。”

“您在觀看嫌疑人吳明遠的供述後,并不承認他對案情的陳述,是嗎?”

“嗯。”

“為了确保您清楚吳明遠的供詞內容。請您和我簡單描述一下,您是如何理解吳明遠所說的那些事情的?”

“呵,一堆狗屁。”年輕女人聳聳肩。

察覺她不願配合,我試着調整一下談話節奏。

我望向黎鶴的手臂皮膚,那上面印刻着許多刺青。

之前在照片和錄影中,我看到過黎鶴的紋身,當時并沒有非常留意。

而現在黎鶴正把袖子卷到手肘處,然後用手背撐着臉頰,整條小臂完整地支在桌子上,使得我可以清晰看見那些紋身的圖案。

“那是什麽花?”

黎鶴順着我的視線,看向自己的右臂。

那是一朵盛開的花,漸變色處理得很精致,外層的黑色花瓣四散翻翹,內層的花瓣則是緊縮在一起的豔紅色。花朵形狀令我感到有些熟悉。

黎鶴笑了。

年輕女子噗嗤一笑的樣子,令我忽而意識到,對方其實是一個眉目清秀的小美女。

如果不是坐在玻璃隔板背後那間冰冷的屋子裏的話,黎鶴看上去肯定會更加光彩照人。

“這個讓你看起來覺得眼熟嗎?”黎鶴笑着說,“其實靈感是來自人類女性器官與花朵形象的融合。不過因為很隐晦,所以看出來的人很少呢……之前還覺得自己設計得太失敗了。”

理解對方在說什麽後,我一下子感到面頰發燙。

不過我應該沒有表現出窘迫,因為黎鶴看上去對我的反應有些不滿意。

為了占據主動權,我很快接着問道:“所以這些紋身都是你自己設計的?包括代表吳明遠和他的兒子吳玖樂的英文字符?”

黎鶴摩挲着手腕上的那串英文字母,臉上不再微笑。

“陳檢察官,您真是明察秋毫。”黎鶴含諷帶刺,“希望您對于我們的案件,也能有如炬慧眼。”

那串字符像手镯,點綴在其他花紋下方,圈住青色卷軸的盡頭。

“等我出去,立刻就把它們洗掉。”黎鶴恨恨說道。

令對方産生情緒起伏,我的目的也就達到了。

我收回視線,重新翻閱起手中的文件。

“既然黎鶴小姐您一直堅持主張自己清白。那您就應該配合我們的工作。”

“行吧。”黎鶴擺擺手,“雖然我已經說了一遍又一遍,不過你再問一遍,我就再答一遍好了。”

我是黎鶴。世俗而言,是一個“不務正業”的人。

八月初那時候,我預約熟悉的紋身師做了新紋身。

回到家,一大一小父子二人坐在沙發裏,擡頭望着我。

我把手臂伸到他們面前。

“Always Bright,Always Happy ——永遠明亮,永遠快樂。”我一個詞一個詞慢慢念着手腕上新刻的紋身,“明遠,玖樂。”

那對父子都有又大又亮的眼睛,此時閃閃發光地注視我,令我感到得意。

吳明遠一把拉住我的手,湊近仔細看:

“皮膚都還紅着呢,痛不痛?”

“我不怕疼。早就習慣了。”

我有些難為情,同時更感到被愛人關心的幸福。

我抽回手,捏了捏坐在一旁的吳玖樂的臉。

五歲男孩兒的小臉圓乎乎、肉嘟嘟的,非常可愛。

他被捏住臉,就眯起眼睛笑。

我也不禁彎起眼睛,回以笑容:“這樣就等于是我帶着樂樂和樂樂爸爸一起去音樂節了!我一看到這行字就會想起你們。”

樂樂用力點頭:“嗯!我們會在心裏一直給小鶴姐姐加油!”

他真的是一個太過可愛的男孩兒了。

我想但凡看到他的人,都會喜歡他。

“寶貝,實在對不起。”吳明遠拉着我的手腕輕輕晃動,他撒嬌時總會這樣,“要不是因為正好趕上公司培訓,我本來肯定會帶着樂樂一起去看你們樂隊表演的。”

“沒關系。”我撲進吳明遠懷裏抱住他,“反正以後還有的是機會。”

——這是發生在吳玖樂失蹤三天前的事。

紋好新刺青的次日,我就帶着行李和樂器,與樂隊朋友們一起租車前往了臨市參加音樂節表演。

我沒想到過去那段時間的幸福生活會就此與我不告而別。

再次“見到”吳玖樂時,他已經不會再說話、不會再笑,面頰軟爛塌陷,雙目渾濁空洞。

但如果只是将之視作一起孩童不慎墜樓導致的悲劇的話,此事就像世界上千千萬萬個悲劇一樣,即刻便會消融于市井街巷湧動的人潮。

我一直知道世界是很殘酷的。

只是沒想到我也被視為了殘酷的一部分。

Leave a Reply

發佈留言必須填寫的電子郵件地址不會公開。 必填欄位標示為 *

相關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