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 章 朱元璋——(3)

一日,兩人率水師來到了由朱元璋麾下大将鄧愈鎮守的南昌。不由分說,就殺散城外的兵丁,又用火炮将城門轟得稀哩嘩啦,然後兩人沖入城中,大砍大殺起來。守将鄧愈見勢不妙,叫一聲:“你掩護,我走前,搶先逃出城門,孤身逃回了南京。”

聽說了這事,朱元璋很不開心,就想,“要不我先到南京城外閱兵去吧,閱閱兵,看那些傻頭傻腦的士兵在你面前噤若寒蟬,或許心情就會好起來吧?”

閱兵的時候,由大将邵雲負責調度。邵雲是打小和朱元璋光屁股玩大的夥伴,對朱元璋來說自然是忠心耿耿。所以朱元璋由任自己如同木偶一具,聽從邵雲的擺布安排。閱兵閱到七七八八,三軍将士還傻兮兮地在大野外邁正步,這邊朱元璋已經在邵雲的安排之下,由一支森嚴扈從保衛着,開始回城了。

已經走到了城門前,這時候忽然一陣風起,将一面紅旗卷到了朱元璋的臉上,被朱元璋一把抓住旗角,放到鼻頭上嗅了嗅,然後皺眉道:“不對呀,這事不對頭啊,風中怎麽會有這麽濃烈的殺氣呢?”

什麽?朱元璋是人還是野生動物,怎麽連風中的殺氣都能夠嗅出來?

正當衆人目瞪口呆之際,朱元璋發話了:“這座城門殺機太重,分明是有人在搞政治陰謀,要謀害我。”說完這句話,朱元璋就吩咐身邊的人:“去把常遇春叫來,我讓他立即保護我,從另一個城門進城。”

猛将常遇春飛馬趕到,先護送朱元璋從另一個城門入城,然後吩咐部将,穿城而過,直搗朱元璋剛才不肯走的那座城門。到了城門前一看,啧啧,好家夥,正見許多伏兵探頭探腦,打算等朱元璋進來的時候,摟頭就是一刀。

是誰幹的?

把那些伏兵砍殺大半,剩下的抓來仔細審問,很快就找到了下達幹掉朱元璋命令的人。

果然是朱元璋打小的玩伴邵雲,還秘密聯系了另一名将領趙繼祖,兩人的計劃是事先在城門口埋伏下死士,再由自己的親兵護送朱元璋回城。等朱元璋一腳踏入門裏,一腳還在門外的時候,門裏伏兵與後面的親兵同時發動,不把朱元璋砍成碎塊,這事就不算完。

可是大家打小玩大,邵雲他為什麽要這麽幹呢?

邵雲也有他的合理性解釋:“正因為大家從小玩大,小時候你不比我高,大了後我也不比你矮,憑什麽你要人五人六地高踞上座?憑什麽我要撅起屁股趴在你的腳下,對着你的鞋底磕頭?大家都是爹生媽養的,都是一樣的人,紮誰一刀子都是哧哧地噴血,憑什麽你朱元璋就可以坐在後方,揮舞着小旗,逼迫着我們去和那些陌生人對砍?我們把人家砍死了,贏家是你朱元璋,人家把我們砍死了,你朱元璋也損失不到一根汗毛,憑什麽?憑什麽你要這樣做?”

朱元璋一聽,激動地站了起來,說:“有道理啊,你說得真是太有道理了……如此深刻的人生道理,有必要讓兄弟們都來聽一聽。”

朱元璋所說的兄弟們,就是和邵雲一起,同和朱元璋打小玩大,現在又一起打天下的軍事将領們,總計二十二人——被陳友諒殺了一個花雲,但是新添了一個常遇春。

聽說邵雲情緒不佳,竟然要幹掉朱元璋,衆兄弟大駭,一時間不知道說什麽才好。有心替邵雲求情,卻又擔心惹得朱元璋不高興,給自己帶來麻煩。可如果不替邵雲求情的話,難道就這麽眼睜睜地看着幼年的夥伴被處死嗎?

會議上只有常遇春和邵雲沒交情,所以他大喊大叫,大吵大鬧,說什麽也要按軍令将邵雲幹掉。由于衆将說不出來個反對意見,這條決議就這樣通過了。

邵雲那血淋淋的首級呈上,衆将氣色灰敗,耷拉着腦袋,邁着沉重的步子走出朱元璋的大營。他們沒有注意到後面那雙冷酷的目光。

就在這次會議上,已經決定了所有人的命運。

聰明的朱元璋,之所以召開這次會議,目的就在于要看看誰是第二個邵雲,誰會在他香甜的酣卧之時,突然給他一刀。

這些人都會,所有的人都會。

最可怕的對手,不是敵人,而是你身邊信任的戰友。

就在那一刻,朱元璋深切地意識到沖突與叛逆,原本就是晦澀人性的一部分。只要你向前走,所有那些追随你的人,遲早會成為你最可怕的敵人。

沒有例外,不會有例外。此前未曾有過,此後也不會有。

既然上蒼選定了我要踏上這條孤寂的人生之路,那就讓所有的打擊都來吧,讓所有的敵人,都與我直面相對吧。

朱元璋仰天長恸:“陳友諒,你是多麽的幸運啊!”

(12)所以我需要敵人?

由于朱元璋的刻意渲染,發生在1363年的鄱陽湖水戰,吸引了衆多史家的眼球。

但實際上,這一場戰役乏味之極,當朱元璋以其規範的手段清理掉身邊的對手之時,陳友諒的軟弱善良,卻暴露出了他的綿羊天性。

後人關注的是江面上慘烈的厮殺,然而江上的血戰,只是副戰場。

主戰場在主将的身邊。

在朱元璋的身邊,他已經打掉了祝宗、康泰及邵雲、趙繼祖兩個讓他不開心的反動團夥,可是陳友諒打掉了誰?

陳友諒誰也沒有打掉,連睡在身邊的階級敵人你都不說快點打掉,這場仗你憑什麽贏?

所以當戰事進入最激烈的階段的時候,陳友諒身邊的階級敵人紛紛跳了出來,當頭給了這善良的老兄一記悶棍。

先是陳友諒的左金吾建議繼續打,打死朱元璋個狗日的。而右金吾将軍則建議休息休息,仗是打不完的,以有限的人生,打無限的仗,殆矣。左右兩金吾将軍意見沖突,陳友諒選擇了左派。

右金吾将軍一看自己的意見沒有受到足夠的重視,大怒,立即拔船而走,帶自己的水師投奔了朱元璋。左金吾将軍一看右金吾将軍已經跳槽了,情急之下,就立即追來,老哥倆左右金吾,不離不散,不死不休,一塊來朱元璋這裏吃飯了。

但凡新加盟的員工,表現得總是比老員工更為積極。更何況,左右倆金吾歷史上已經有過跟随陳友諒的污點,那就更要好好表現了。于是這倆活寶争先寫信,狂罵陳友諒上八輩子祖宗,存心激怒陳友諒,并等着陳友諒彈盡糧絕的時候到來。

仗打到這份上,左右金吾紛紛投敵,對于陳友諒的心理打擊,是毀滅性的。現在他才知道皇帝不好做,皇帝是匹狼,而他只是一只大尾巴的老綿羊。以前之所以自己兇,是因為他始終在羊群裏逞威風,現在他遭遇到了真正的餓狼,這個游戲也就不好玩了。叛亂帶來的心理震憾,引發的是軍事上的徹底崩潰。眼看着剛才還是自己左翼或右翼的戰友,這時候突然露出猙獰的嘴臉,殺氣騰騰地拎刀子沖過來,擱誰也受不了。于是陳友諒水軍大潰,這位老綿羊首領也中流矢身亡。

此役,奠定了朱元璋無可比拟的軍事優勢,此時放眼天下,只剩下一個張士誠還趴在蘇州城裏,不肯挪窩。

如果說,陳友諒是一只比較強壯的老山羊的話,那麽張士誠只不過是一只牙齒掉光了老山羊。

總之還是羊。

令人難以置信的是,張士誠從未在自己的組織內部搞過整風,從未揪出來一個階級敵人,從未挖出來一個反動集團。最不可思議的是,他竟然以恩禦衆,也就是說高薪水,高獎金,管你什麽階級敵人異己分子,只要你願意來這裏吃飯,金銀珠寶随你往家搬,能搬多少就搬多少。

如此說來,張士誠對部衆是如此的剖肝瀝膽,幾乎都要把心窩子掏出來了,部衆應該珍惜這來之不易的老板,應該更忠心地替老板賣命才對啊?

這個想法不能說錯——但可別忘了,那麽多的金銀珠寶,是活着的人才能享受到的。如果上戰場把命賣掉了,還怎麽來享受幸福的人生呢?

更何況,人性中是慣于攀比的,你張士誠給我的財寶是多,可給別人的也不少啊。憑什麽你也要給別人這麽多?

完了,人性暗惡的糾結,已經注定了善良的老綿羊張士誠最終的命運。

1367年10月1日,明軍攻破蘇州城,沖入張士誠的卧室,不由分說,就掐着他的脖子将他提溜出來,從此淪為了朱元璋的俘虜。

至此天下已定。

派大将徐達和常遇春,去把元人趕走。派胡美去蕩平福建,派湯和和廖永忠去擺平廣東和四川。

剩下來的事兒,就是登基了。

公元1368年,41歲的朱元璋于南京登基,建國號大明。此時他的目光再度轉向自已的身邊,尋找全新的獵物。

他終究是一匹饑餓的野狼,即使是坐在龍椅之上,也仍然能夠感受到人性激鬥的凜凜風寒。

就這樣開始吧。

不要說我殘忍,也不要說我兇狠,再也沒有人比我更了解人性的暗惡。野狼只有在殘酷的搏鬥中,才能夠保持旺盛的鬥志和不屈不撓的奮發精神。

所以我需要敵人——朱元璋在心裏,對自己如是說。

(13)殺戮是野狼的光榮?

1370年,天下大旱,饑民流失荒野。

朱元璋認為,這場大旱是上蒼對他朱氏家族的一個惕厲,其深刻的意義在此後的人生中将慢慢顯現。為了隆重地應對這一征兆,他命令太子朱标以及所有的皇子們,都不許再喝酒吃肉,而是要穿上粗布衣服,跟随他去宮外的岳渎壇,乞求上蒼繼續将力量賜予他們。

淩晨,朱元璋穿着粗布衣服,足踏草鞋,身後跟着由大腳馬皇後帶隊的嫔妃隊伍,人手抓緊一個粗飯團,這将她們今天全天的夥食标準。

朱元璋端坐于草席之上,迎對烈日,從早到晚,受酷烈的太陽暴曬。人們以為他在求雨,只有他自己知道,他仍然不敢忘懷那段最艱苦的歲月。養尊處優的日子久了,他仍然懷念着狼的夢想。

野狼只有在最饑餓的情形下,才會充滿了瘋狂與鬥志。

朱元璋終于感受到了那久違的饑餓,嗜血的激情,再一次燃燒起他的生命。

殺戮是野狼的光榮。

就這樣開始了。

朱元璋的第一個對手,就是明教。

明教是朱元璋賴以托身的思想家園,早在他于濠州參加郭子興的革命隊伍時,就跟着戰友們晨昏三叩首,早晚三炷香,對教主小明王頂禮膜拜。而當他一步步地走向權力中心,塗抹在教主臉上的粉飾就慢慢被揭開,露出了一張昏庸晦澀的嘴臉。正是這張嘴臉成就了他朱元璋,同時也讓朱元璋感受到了權力架構之下,能力與智慧的微不足道。

但是只有思想才能夠改變人的思維,只有智慧才能重組權力架構。

所以朱元璋選擇的對手,就是智慧與思想的本身。

于是朱元璋以權力為輔助,以他的思想為武器,向明教展開了聲勢浩大的讨伐。

……近睹有元之末,主居深宮,臣操威福,官以賄成,罪以情免,憲臺舉親而劾仇,有司差貧而優富。廟堂不以為慮,方添冗官,又改鈔法,役數十萬民,湮塞黃河,死者枕藉于道,哀苦聲聞于天。致使愚民誤中妖術,不解偈言之妄誕,酷信彌勒之真有,翼其治世,以蘇困苦,聚為燒香之黨,根據汝穎蔓延河洛。妖言既行,兇謀遂逞,焚蕩城郭,殺戮士夫,荼毒生靈,千端萬狀……

這是朱元璋所發布的打擊“香黨”的檄文,在檄文中,他一筆抹殺了自己曾經在小明王的法像前磕過的頭,直截了當地将明教的老底抖落了出來。焚蕩城郭,殺戮士夫……想當初這些活,都是由朱元璋負責“執行”的,但現在一股腦地全都扣到了小明王的腦殼上,讓小明王沒地方說理去。

最重要的是,朱元璋通過這道檄文,給自己了一個全新的定位。現在他已經将明教的負資産從他的系統中徹底剝離了出去,留給別人的,是一個戡亂英雄的形象。這個形象是靠百萬大軍所樹立起來的,有誰不同意,盡管和這百萬大軍較量較量。

小明王是沒有較量資本的,更何況,他早在渡江的時候就神秘地淹死了。這種死法也是适合他的——顯而易見,長時間居于領導的崗位上,并無助于他智力的絲毫提升。打了這麽多年的仗,他連個像樣的名堂都沒有混出來,被紅牌罰下,實屬無奈。

徹底滅除了明教,朱元璋終于迎來了他的真正對手——王保保——大時代中堪可與朱元璋媲美的英雄人物,另一匹游走于漠荒之際的野狼。

(14)野狼的家園?

一次,朱元璋大宴群臣,問曰:“衆位愛卿,你們說,在我朝之中,誰是真正的奇男子?”

奇男子?這個職稱好啊,每個人都希望獲得這一榮譽,又知希望渺茫,索性老老實實地回答道:“若說我朝奇男子,當屬常遇春是也。常遇春統兵不過萬人,卻橫行無敵,實在是不可多得的良将。”

朱元璋搖頭笑曰:“常遇春雖然勇猛,但我卻可以輕而易舉地統禦他,我讓他往東,他不敢往西,我讓他追狗,他不敢攆雞。說到底他不過是一頭……總而言之吧,常遇春絕對稱不上奇男子,你們大家另行推薦人選。”

衆臣你看看我,我瞧瞧你,有心思靈活的,當即哭道:“陛下,吾等腦殼裏都是純正的漿糊,不會思考的。只知道為陛下效犬馬之勞,還請陛下別嫌我們愚蠢,快點把答案告訴我們吧,求您了陛下……”

朱元璋哈哈大笑:“當今天下奇男子,唯王保保!”

王保保是哪一個?

就是那個元重臣察罕和一個漢人美女生下來的混血兒。當朱元璋說他是奇男子的時候,他正在內蒙古自治區和林格爾的漠原上,策馬狂追潰敗的明軍。明軍中與常遇春齊名,最能打的猛将徐達,此時正光着腳丫子,混雜在敗兵的隊伍中瘋了般狂逃。這是深入大漠追擊元帝國的明軍,遭遇到的第二次慘烈失敗。

最慘烈的失敗是在幾天之後,徐達逃到嶺北,與朱元璋的侄子李文忠相遇。于是重整人馬,回師再戰,結果卻是徐達和李文忠兩人一塊混雜在敗兵的隊伍中,比誰逃得更快。

很顯然,王保保比較能打,他是已經潰散為一盤散沙的大元帝國的最後英雄。

既然他這麽能打,怎麽一開始不出來滅了朱元璋呢?

原因很簡單,王保保也是始終處于帝國內部的路線鬥争之中。關中四大名将李思齊、孔興、脫列伯及張良弼,也不知抽了什麽邪瘋,沒完沒了地圍着王保保亂砍。王保保以一敵四,雖然他有能力不被四大名将砍零碎了,但也确實騰不出手來再陪朱元璋玩了。所以朱元璋才會順風順水,奪得天下。

朱元璋登基之後,派了徐達深入大漠,活捉脫列伯,砍死孔興。李思齊見徐達玩真的,急忙丢了武器投降。只有張良弼比較缺心眼,竟然一溜煙地逃到王保保處,希望與王保保共釋前嫌,同赴國難。可王保保都快要被這個王八蛋氣死了,豈會跟他客氣?當即不由分說,推出去砍了。

四大名将灰飛煙滅,現在的王保保終于騰出手來,大敗明軍。史載,王保保一戰立威,兩次大敗徐達,共砍死明軍四十多萬人,基本上把大明王朝的一半人馬都給砍了。四十多萬人,是一個非常龐大的數字。不要說砍四十萬的大活人,就是殺四十萬頭豬,也是要經年累月的。王保保只顧埋頭砍人,卻不想他的家人,悉數被朱元璋擄走。擄來一看,原來是王保保的小妹妹,貌美如花,心思靈慧。朱元璋見了,龍顏大悅,就立即叫過來自己的二兒子秦王,吩咐道:“快把這小姑娘帶回家,關上門好生地幸禦,以後她就是你的老婆了……要小心哦,這丫頭可是會九陰白骨爪的……”

然後朱元璋開始無休止地給王保保寫信,前後一共寫了七封,求和好,求通商,求聯姻,求互不侵犯,求各守邊疆,求吊喪,求問候……所有能夠想到的荒唐理由全都想到了,可是王保保始終不肯回複,而且連同送信的人一并扣下,理也不理朱元璋。

終于,朱元璋急了,他說:“王保保一出手,就砍掉我們一半人馬,要是他再來一刀,那還了得?馬上派個人……那誰,就那誰……對,就是李思齊,關中四大将,你肯定有辦法對付王保保,不是你纏着他的話,現在我們大家早被王保保砍光了,所以今天這事還得你來……什麽?你不去,你不去就先砍了你……”

萬般無奈,李思齊硬着頭皮,去見王保保,還以為王保保一見面就會宰了他。不曾想,王保保卻是極為客氣,每天好酒好菜,好飯好茶,一個勁地往李思齊的肚子裏灌,就是不聽他說勸降的話。就這樣過去好長時間,李思齊終于死了心,就告辭回去,王保保還派了一隊親兵,一路上護送。臨到了交界地方,親兵們說:“李将軍,你好不容易來了一趟,留下點禮物吧。”李思齊回答說:“我是為公事來的,沒帶多少銀子,要不,咱們先欠着?”

親兵們笑道:“李将軍,你看你這腦子……跟你直說吧,你留下一條手臂如何?”

李思齊想了想,說:“唉,我礙了王保保這麽大的事,就只留下一條手臂,這買賣,我賺大了……”說完一刀狠狠地剁下,切下自己的手臂。“快拿走,回去後注意放冰箱裏冷藏,要不肉就馊了……”回來之後,李思齊傷勢發作,一命嗚呼。

知道王保保是鐵了心,朱元璋犯難了,“這可怎麽辦呢?要不,咱們戰略撤退,如何?”

正說話間,有偵察兵飛馬來報:“報,王保保近日急病發作,突然病死。”

朱元璋呆愕良久,仰天長嘆:“老天啊老天,好不容易找到一個對手,你竟如此狠心,讓我承受孤獨的折磨?”

(15)臨時性游戲?

王保保的死,徹底摧毀了朱元璋的人生希望。

譬如一匹孤獨的野狼,奔行于荒涼空寂的沙漠之上,放眼四野,唯餘莽莽,連個夥伴都找不到。孤狼此時的心境,已寂寞到了極點。

忽然之間,孤狼聽到遙遠之處的嗥叫之聲。霎時間的興奮,足以讓淚水充盈了孤狼的眼睛,它飛奔而去,翻到山頂,越過極坡,向下一望,那讓它牽腸挂肚的夥伴,竟然是一匹死狼。

狼的哲學與羊的哲學截然不同,羊的哲學,是希望四周都是羊,而且是君子羊。所有的羊親親熱熱地擠成一團,一塊哞哞叫,一起吃水草。最激烈的沖突,也只不過是用細嫩的犄角相互頂撞着玩。沒聽說哪只羊被另一只羊用犄角抵死的,兩只羊之間最激烈的沖突,最多不過是一只将另一只頂翻,頂翻也就到頭了。因為羊是食草動物,終究不可能取對方之性命。

但是狼的哲學卻不然,野狼是嗜血的,講究殺戮的,兩狼相鬥,那是你死我活的,不存絲毫僥幸的。尤其是處于饑餓狀态下的野狼,會将同伴撕碎,連皮帶骨吞進肚子裏。這種血淋淋的殘殺就是狼的社會游戲,正是因為狼玩着這種殘酷的游戲,也激發了它們最為強烈的生命本能。

羊的哲學是茍活,吃草比天大。狼的哲學是鬥争與殘殺,只要見血才痛快,至于誰死誰活,這個倒無關緊要。

這就是朱元璋聞知王保保的厲害而興奮的緣由。他以為自己終于找到了新的對手,又可以酣暢淋漓地玩上一番了。然而那缺德的王保保,他竟然出其不意地兩腿一蹬,死掉了,這豈不是戲弄朱元璋他老人家嗎?

王保保死了,那找誰玩去呢?

寂寞的朱元璋環顧四周,那些縮頭縮腦琢磨着在自己的位置上撈上一把的官員們進入了他的視線。也別挑挑揀揀了,就他們了。

空印案适時而爆發。

空印案,又稱統計造假大案,事實上也不能說是統計造假,應該說是統計不造假……也不對,應該說是統計被迫不造假……還不對,應該說是統計就是要造假……更不對……總而言之,案情經過是這個樣子的,當時各地在向南京報送稅收的統計報表時,由于交通不方便,運送到南京的糧銀在途中造成很大的損耗。如果地方官事先将報表按實際運出數目填好的話,那麽等到了南京,實際數目就會與報表上的數字不符。數字對不上,那就是統計造假了,造假的後果很嚴重。所以官員們為了避免統計數字失真,通常的做法是在糧銀上路的時候,帶上一張加蓋了印章的空白報表,等到了南京計量過後,再把正确的數字填上。

如果說,朱元璋不知道這個情況,那是不可能的。他是從社會最底層上來的,從事過這世界上幾乎所有的工作。糧銀在途中會有損耗,導致的結果是數字不準确,這事根本用不着說,他老兄多少年前就曾親身遭遇過。

盡管心知肚明,但朱元璋仍然以此為理由,大開了殺戒。統計表明,在1376年,數百名官員被處死。

可朱元璋為什麽要這樣做呢?我們馬上就會知道。

(16)劉伯溫的黃昏奇戀?

細究起來,朱元璋之所以突然對群臣露出猙獰的嘴臉,大開殺戒,這事跟兩百年前的一樁戰役,有着某種神秘的聯系。

從朱元璋算起再往前追溯兩百年,是北宋的靖康年間,那一年金兵的鐵騎攻破了古城開封,将宋徽宗、宋欽宗并宮女工匠等十數萬人盡數俘虜,押送去了西伯利亞勞改營。就在金兵攻打開封的時候,節度使劉延慶與金兵玩命,打不過,掉頭亂跑,被金兵“嗖”的一箭,自背部人,從前胸出,就這樣悲慘地壯烈殉國了。

劉延慶雖然死了,但其血脈尚存,他的兒子生孫子,孫子繼續往下生,就這樣一邊生産一邊搬家,到了自劉延慶而後的第七代人,已經搬到了浙東青田縣。這家的第七代傳人,那可了不得,這孩子落地就會看書,張嘴就會吟詩,讓劉家人着實大吃一驚。居然生下個有天賦的孩子,怎麽辦呢?要不先給孩子起個名,送他參加朝廷的高考得了。

于是這孩子得名劉基,字伯溫。小劉伯溫很快長大了,他那小腦瓜主要專注風角之占陰陽八卦這一類封建迷信,但凡附近鄉裏誰家跑丢了一只雞,跑失了一口豬娃,都要找他來測算一下。這時候小劉伯溫就眯起眼睛,掐指一算,大叫一聲:“不好,你家跑丢的豬娃,已經被鄰居烤制成燒乳豬了耶……”這種卦劉伯溫他也敢算,算不準倒也罷了,偏偏他一算就準,那偷了豬娃烤乳豬的鄰居家,豈能與他罷休?

總之,陰陽八卦不是個好東西,它鐵定會讓劉伯溫吃大虧。但劉伯溫之名還是不胫而走,他很快參加了科舉高考,并輕松地奪得名次,被任命為大元帝國的一名縣官——他已經是縣級幹部了。

而且劉伯溫的運氣好,趕好了高考的末班車。從他這一屆往後,當時的元順帝發布了最高指示——停課鬧革命,并徹底廢除了科舉制度。以後的官員,就不從讀書人中選拔了,知識分子都是臭老九,靠不住。

官員不從知識分子中選拔,那從什麽地方選拔呢?

主要是看家庭出身,看個人的政治表現——說穿了,就是看你跟領導的關系,是不是很鐵,是不是很裙帶,是不是很血緣。因為官場上的選拔制度自古以來就只有兩種,一是通過考試制度的薦賢,另一個就是裙帶私黨了。所以劉伯溫雖然趕上了高考的末班車,但官場上的日子卻煞是難熬——別人都有關系,有門路,偏偏你沒後臺,你說你還混個什麽勁兒?

混不下去,那就辭職吧。于是劉伯溫就辭去縣官職務,回鄉務農了。但沒過多久,他就收到了反政府武裝朱元璋的呼籲信,信上說:“起來,饑寒交迫的讀書人,起來,全中國沒有當官的人們,把元帝國打個落花流水,朱元璋要做天下的主人……”收到頭幾封信,劉伯溫還沒有理會,因為當時朱元璋還沒混出名堂,最多不過是一支反政府游擊隊,但是連收到朱元璋的幾封信後,劉伯溫就有點動心了。

他畢竟是學了一手占蔔算卦的好本事,這本事不拿到戰場上去用,單只是在鄉間替人家蔔算走失的雞崽豬娃,這豈不是屈大才了嗎?

要不,咱們先過去看看?這心思一動,劉伯溫就跳上了朱元璋的賊船。

說老實話,其實朱元璋這邊,并不缺劉伯溫這頭蒜。有一個李善長,是朱元璋三顧茅廬,高薪誠聘出山的。這李善長乃淮西人氏,和朱元璋是地地道道的老鄉,所以朱元璋三番幾次,登門求教。

朱元璋說:“李先生啊,我想多招幾個砍人的兄弟,有什麽好辦法沒有?”

李善長笑曰:“重賞之下,必有屠夫——你花錢啊,給的銀子足夠多,有的是缺心眼的人來幫你砍人。”

朱元璋道:“可是李先生,我沒錢啊……”

李善長笑道:“沒錢……沒錢你還琢磨砍人?”

朱元璋道:“……李先生,正是因為沒錢,所以才琢磨着招兄弟砍人弄錢的嘛。”李善長道:“你既然如此有誠意,那我替你想個法子。你這麽着,你先把手下的人組織起來,去收保護費……不對,不能說收保護費,要說收取神聖的國家稅款。這稅款怎麽個收法呢。老百姓你得吃鹽吧,那就要收鹽稅!你要喝茶吧,那就收茶稅。你還要吃飯……飯稅就不要收了。萬不可竭澤而漁啊,要把老百姓養得肥起來,慢慢地收,要一口豬身上收到兩口豬、十口豬的肉,那才叫高手。你收了足夠的銀子,不就可以多招幾個砍人的兄弟了嗎?”

朱元璋誠懇地道:“先生果然是神機妙算,一口豬身上竟然能收到十口豬的肉,這豬也太慘了吧?那就請先生出來幫我個小忙,替我收保護費……不是,替我收稅吧。”于是,李善長率領一批淮西知識分子,意氣風發地來到了朱元璋的游擊隊中,為朱元璋地盤上的老百姓們制訂了鹽法和茶法,從此朱元璋財源滾滾,招聘了更多的砍人兄弟,很快就富甲一方,稱雄天下了。

明擺着,有李善長及他手下淮西稅務局兄弟們在,朱元璋,已經不再稀罕劉伯溫這能掐會算的術士了——有花不完的錢,有數不盡的兄弟,還算什麽算?再算先砍了你……事實上,你打開明史劉伯溫傳的部分,瞪大兩只眼睛仔細瞧,無論你如何一個瞧法,都瞧不出個名堂來。

為什麽瞧不出來個名堂呢?那是因為劉伯溫傳不好寫。為什麽劉伯溫傳不好寫呢?那是因為……因為在朱元璋這個陣營中,文有李善長,武有徐達、常遇春,實在是不多劉伯溫這一號。

既然不多他這一號,那朱元璋為啥非要高薪誠聘他加盟呢?

實際上,劉伯溫的才幹遠遠在李善長之上,對于他們這種學富五車經天緯地的才學之士而言,替老大收個保護費,實在是小菜一碟。可問題在于,砍人的兄弟固然是越多越好,可是負責制訂收保護費的行政管理人員,一旦多了就意味着機構膨脹——但膨脹也沒辦法,如劉伯溫這種大才,若然你不快點将他膨脹過來,萬一被對手獵頭挖走,那可就慘了。

總之,由于朱元璋這邊的行政編制已滿,所以劉伯溫實際不過是一個副部級調研員的行政級別。朱元璋征戰的時候帶着劉伯溫東奔西跑,讓他參加各種類型的軍事會議,讓他負責制訂各種類型的政策。但由于劉伯溫最終也沒有獲得如李善長般獨當一面的機會,所以他的個人簡歷,也就比較難寫。

終于,劉伯溫獲得了一個機會。

洪武元年,劉伯溫出任禦史中丞——相當于司法部長這麽個職位。恰好李善長手下的一個兄弟李彬,也不知犯了什麽事,栽在了劉伯溫手下,按律,當斬。于是李善長就去找劉伯溫說情:“小劉,吃了沒?有點小事跟你說一下,就是李彬那點事兒……啥玩意兒?你不給兄弟這個面子是不是?”

劉伯溫回答:“李老大,不是兄弟我不給你面子。實話說吧,李彬這事我也做不了主,你得去找皇上。”

于是李善長就去找朱元璋:“皇上,吃了沒?有點小事跟皇上您說一下……”

就見朱元璋笑眯眯地向李善長一招手:“老李,你來得正好,朕正要找你。跟你說,有些兄弟真是太不像話了,咱們這都當上領導了,他還以為自己是黑社會呢,想砍誰就砍誰,真是太不像話了。對,沒錯,我說的就是李彬。老李,你是老幹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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