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站在樓上平靜的望着這一片江南繁華，哪怕戰火已經蔓延到了江浙滬了，可還是有不少的人們當做無關緊要的事情，小鎮上的人在軍閥割據的戰亂年代裏過得依舊怡然自得。
叫賣聲，談笑聲，偶爾能在這青石小弄堂裏聽到兩個潑婦叉腰互罵的聲音。
“小姐，您要的普洱。”店小二小心翼翼的端起紫砂壺給我倒了一杯茶水，那可是老板的心愛之物，宜興上好的紫砂泥制作出來的二泉蓮子壺，看這手藝應該是出自名家，我不太懂這些玩意兒，所以出自誰的手我也看不出來，不過這要是受損了，他怕是打兩年的長工也賠不起，于是動作也就格外的小心。
我抿了一小口茶水，聽着茶樓裏傳來的說書聲，說到激動之餘，說書人借着檀板震耳發聩的擊打聲欲發洩自己的憤懑。
“這莫家大小姐是生得是面若芙蓉，傾國傾城，王家的三少爺又生性流，自然想一睹這莫大小姐的芳容，這一看不打緊，還就非莫家小姐不娶了，求親之時還畢恭畢敬的遞上了自己寫的保證書，發誓此生只娶她一人。莫大小姐被王三少爺給感動得，也就應下了這門親事……”說到此處，說書先生卻搖頭嘆氣，對于王金虎那樣的人哪裏存在“專一”這兩個字？
我是見過王金虎本人的，雖然稱不上玉樹臨風但是人也生得模樣清秀，只是仗着家裏有點權勢就肆意玩弄少女，他是萬花叢中過半點不留情的人，莫小姐即便生得如何的粉雕玉琢也難以駕馭這號負心漢，說到底這保證書也不過是騙小孩的玩意兒。
茶樓裏的人側耳傾聽，說書人端起手邊白底青花的茶盞抿了一口，繼續說，“只可惜莫大小姐沒有福氣進王家的門啊，進門前一晚居然暴斃身亡。”
聽到這裏聽書的人疑惑的嘟囔了起來，“什麽叫暴斃啊？怎麽個暴斃？”
“守夜的丫鬟明明整晚都沒看到有人進出過莫大小姐的房間，可是莫大小姐的屍身上卻被一片血紅給包裹住了，太平間的管事清洗屍體的時候才發現，莫大小姐的身上布滿了密密麻麻的針孔啊？”
此話一說是滿場嘩然，不少人被吓得身子往後傾了個大角度。
“我表哥就是莫家的長工，他說紮上一晚上都紮不出這麽多的針孔！而且莫大小姐的屍體面容十分的平和，根本就不可能，誰被紮上一夜的針眼還能睡得那麽踏實？”語者信誓旦旦拍着胸脯稱，“我看一定是莫家招惹到了什麽邪祟才會有此劫難。”
我正聽到興頭上，吳二卻突然竄出來，擋在我的面前。
“趙小姐，您大駕光臨怎麽也不提前說一聲？”吳二低身特別殷勤的在我身邊請安。他生得是尖嘴猴腮賊眉鼠眼的，這張臉要是在北平或者上海不用出聲，肯定被當成漢奸，聽說最近北平的學生鬧得挺兇，他這會兒要是在北平的話一定會被打死的。
“只是坐一下，吳老板不用招呼我了。”我的聲音裏蘊着一股寒意，自然是不願意和他交談，眼神始終停在說書先生的身上，一身青衣長褂，大概四十來歲，身子骨偏瘦，那長褂随風擺動起來也難見他的腰身，原本枯瘦的老人家說起這些光怪陸離的事情眼神卻愈發的透亮，看來甚是喜歡這類事情。
見我沒搭理他，吳二沒有讪讪的離開，而是在我邊上坐下來了，他瞥了一眼說書先生，不屑的冷笑了起來，“這老頭偏生就喜歡這種妖魔鬼怪的事情，也不知道他什麽怪癖，尤其喜歡在子時出來溜達，巴不得撞鬼似的。不過，喜歡聽他說書的大有人在，能招攬生意就好，我也懶得管他這些個怪癖。”
“那莫大小姐又是怎麽回事？”我托着下巴好奇的問。
吳二誇張的瞪大了眼神，驚訝的往我身邊湊了過來，“喲喲喲，還真是難得見趙小姐對某件事情有興趣？”
我陰沉着臉不悅的把他推離了一點，“說不說？不說，我找別人打聽。”說罷，我按着桌子站了起來，吳二這才趕忙扯着我的袖子讓我坐了下來。
他知道我性子不好，還不知道我脾氣也古怪，這回見識了，立刻好言好色的讨好我說，“趙小姐別急啊，我也不過調侃兩句，別放心上啊。”見我依舊沒好色，他立刻把事情娓娓道來，“我也是聽說的，那莫大小姐雖然面上大方親切，可背地裏對府裏面的下人可是幾近苛刻，有一種說法是府裏的下人不樂意看到她嫁入豪門，所以就讓人給莫大小姐施法下咒；另外一種說法則是和王三少爺有關……”
吳二說着說着突然停了下來，他一雙賊眉鼠眼開始飄起來，順着他的眼神，我看到了一個風姿綽約的女子，二十出頭，穿着一襲藍底粉色碎花的錦緞旗袍，一雙細長的白腿在高叉中若隐若現，女人稍微擦了些粉，身上有一股雪花膏的味道，清香但是令人覺得愉悅的味道，她的五官精致，尤其那一雙桃花眼，如春水一般熠熠生輝。
回過神來，吳二接着說，“那女人是春菱苑的頭牌叫紅玉，聽說是王三少爺的相好，另一個說法和她有關系，說是她買通了莫府裏的下人，給莫大小姐下藥之後才一針一針的紮下去的。”
“要按照常理來說的話，似乎第二種作案手法比較有可能性。”我依舊托着下巴若有所思的點了點頭。
吳二一本正經的接着說，“可是遇見你之後，我就覺得啊，這光怪陸離的事情也沒離得那麽遠。”
我挑眉不悅的瞪了吳二一眼，“敢情我是妖魔鬼怪啊？”我重重的放下茶杯，聽到那一聲堪比檀板的敲聲，聽書的人們回頭好奇的瞄了一眼我和吳二，見沒什麽又把注意力交回說書人那裏。
吳二被我這麽一吓唬，趕忙起身親自給我倒上茶水，“我說，姑奶奶，你脾氣咋這麽大？你哪裏是妖魔鬼怪，你分明是仙女下凡啊！要不我早死在那鬼打牆裏了。”
救吳二還真是順手的事情，不過他這人雖然長得猥瑣了一點，但是懂得知恩圖報，所以我才能在他的茶館裏肆意的使用他自己都舍不得用的紫砂壺泡茶。後來，我還給他點明了幾個路子，他現在在鎮子上正風生水起，不過只要我來茶館他就肯定會親自來招呼我。
吳二見我依舊嘟着嘴雙手環胸不理會他，一咬牙喊來茶館裏的夥計，“把我那珍藏的君山銀針給拿出來！”看他咬得青筋凸起的牙關不由覺得好笑，這哪裏是讓人拿茶葉啊，分明是要拿他的命。
我對茶葉并沒有什麽研究，給我上好的茶水，我也權當白水止渴，捉弄吳二的目的已經達到了，我也就不耍性子了，“不用了，我捉弄你呢，把你那要命的茶葉給收好了。還是跟我說說莫家的事情吧。”
見我露出了笑容，吳二送了一口氣，坐回位置上，繼續說，“那莫家人不甘心自己的女兒就這麽死了，懸賞一百個銀元緝拿真兇呢。”
“後來呢？”我冷冷的搭了一句。
“後來啊，當然是沒有任何的線索。”吳二說，“巡捕、偵探什麽的都請了，還是沒能知曉莫大小姐的離奇死因，聽說，莫家這兩天打算請個靈媒降靈，說是讓莫大小姐親自說出自己的冤屈。”吳二兩條稀疏的眉毛勾搭成一個“八”字，明明是很認真的神情，配上他的臉卻像京戲裏的醜角一樣逗人笑，末了，他還湊到我身側，小心翼翼的問了句，“趙小姐，你說這可行嗎？”
“我哪裏知道啊？”我笑說，接着起身故弄玄虛的搖頭晃腦的走出了茶館，那說書人的目光突然落到了我身上，我看到他伸出手似乎想要叫住我，可後來又想到了什麽，于是無奈的放下了手。
“你倒是接着說啊！！”底下聽書的人對說書人的出神表現得很不滿，回過神來，那說書的先生，檀板一顫繼續剛剛未完的故事。
眼瞅着天就快黑了，想想這幾天發生了那麽多奇怪的事情，還是早些回去吧，今晚是朔月，陰氣極盛，怕是晚些回去要惹些不祥之氣，杜荊笙又該和我說教了。
“是你，一定是你，你得不到雨寧所以才會用這種下三濫的手段去害她！”身着翠色長褂的年輕男子正滿臉漲紅揪着另外一個身着白色西裝梳着油光背頭的小夥子。
雨寧不是莫大小姐的名字嗎？
這裏偏僻不會有人注意到這裏有兩個小年輕正為了死去的莫雨寧大打出手，更不會注意到蹲在牆角偷聽的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