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山為園谷為家
“千山鳥飛絕,萬林獸蹤滅,孤影踏山路,獨迎寒風雪。”
深山野林中,一個十歲左右大,全身包裹在厚厚的棉襖裏,其上還有些破舊補丁的小孩子,正邁着小小的腳步,走在崎岖的山徑雪路上,雖然山路很難走,但是她卻走得很穩很快捷。
她小小的身影迎着風雪,一邊走一邊呼着冷氣,嘴裏卻還念念不休。那感覺不像是冰冷的天氣,倒像是春秋季節,微風拂擾,讓人能很悠閑很快樂的感覺。這樣的畫面很難讓人想像,是怎樣的一個孩子,又是如何出現在這深山老林裏的。
她步履輕快地穿林而過,然後越上一個小山坡,最後直往一處山谷奔去,直到她奔到山谷口的時候,她才停了下來,望着眼前的山谷,小小的身影先是停頓了一會,從身上摸出一塊小手掌大的木牌子,對着山谷晃了一下,才邁步走了進去。
“呼~好冷,終于回來了,外面真冷。”嬌軟的聲音,仔細聽就會發現,這是一個小女孩子淘氣又可愛的童音。
一進入山谷,裏面的景色和谷外完全是呈兩個天地,谷外是冰天雪地,谷內卻是碧草紅樹,花豔果豐的溫和如春秋的季節。
小女孩子脫去身上厚厚的舊棉襖,露出了一個小小清稚的身影,一頭黑亮的長發披散在背後,沒有束紮。圓圓的小臉上眨着一雙水汪汪的明亮眼眸,小小五官雖未長開來,但卻能看得出,長大後也将會是一個明麗動人的美人。
她快速地把舊棉襖找了根樹枝挂起來涼上,然後從山谷邊拎起一個編得很粗陋的藍子,快步走進了果樹間,一邊摘一邊想着自己的心事。
小影是她現在的名字,她不知道自己姓什麽,因為‘父親’很少跟她說話,在她有記憶開始,只知道父親喚她小影,而她一直和‘父親’住在這個山谷中。仔細算來,其實是她一個人住在這個山谷中,因為‘父親’常常不見人影,基本上只有她一人生活在這個地方,以山林為園,以山谷為家。
在小影的記憶中,‘父親’面冷少語,基本上算是一個不負責的嚴父。從她會自己摘果子吃以後,她自己的吃住基本上自己處理,雖然一年四季裏,山谷裏果子不斷,但是天天吃果子充饑,實在太沒味了。
而且小小的她正是長身體的時候,連一餐肉都沒有吃過,還是小影自己學着外出補些小兔子之類的來換換口味,所以小影常常一人外出山谷,去獵捕小動物。剛剛她就是去看自己挖的餡阱裏,有沒有落網的動物,可惜卻是一無所獲地回來了。
在小影的內心深處,是很想要有一個母親來疼愛她的。因為在書裏的故事,總是寫着慈母嚴父的故事。她也想有一個像故事裏,一心疼愛呵護她的母親,但是,她知道自己沒有,就連‘父親’,都是她一廂情願地認為,因為她從來沒有叫過他,而‘父親’也從來沒有糾正過她,也沒有承認過或是否認過。
他們的相處方式,向來都是他突然出現,丢給她一些衣服或是食物,還會給她帶來一些書籍,然後丢下匆匆幾句冷硬的,讓她別亂跑的言語,便不見了。所以在小影忍無可忍的時候,問出了心中的疑問,可惜十句裏,只有一兩句有回答。
小影也曾頂着他的怒目威嚴問她母親的事,他卻是冷冷地看着小影不言不語,直到他停頓夠了,才一轉身不見了。小影有時候都懷疑,其實她‘父親’是不是一只很厲害的鬼,因為書上說只有鬼才會神出鬼沒的。不能怪小影胡亂猜測,畢竟她住的山谷與‘父親’的行為實在太詭異了。
深山老林,沒有人煙的山谷,獨居的他們‘家’,要用木牌的谷門,從不見食煙火的‘父親’,吃山果的從沒見過其它人的自己,一切都是那麽怪異,與書上寫的完全不一樣,也不知道到底是書上寫錯了,還是現實生活中的他們生活得錯了,反正小影就是覺得她的世界裏,有些混亂與怪異。
總之小影這個深山野人就這樣和她‘父親’一直生活着,直到現在,她都十歲了,一切依舊沒有改變,她還是野人一個,‘父親’依然神出鬼沒。
就在小影沉浸在她自己的回憶中的時候,一個青色身影又悄悄地出現在了山谷裏,他出現得無聲無息,至少在小影的面前,一直都認為他是無聲無息的。
“小影,進屋,我有事和你說。”
又是冷硬的話語,小影回過神來的時候,就聽見了‘父親’的聲音,心裏忍不住嘀咕了句,但還是乖乖放下藍子,回到了山谷中的石洞中,他所謂的屋內,其實只是一個山洞,一個小影住了十年的山洞。
洞內光線有些暗,小影低着頭,乖乖站在他面前,聽着他說話,一直以來,都是他說,她聽,然後他消失,她繼續着她的小日子。這一次,還是這樣吧?小影暗暗地想着。什麽時候,這樣的情況才會變更呢?其實她一直期盼着這樣的日子快點變更吧,小影都覺得這日子太沒新意了。
小影一直低着頭,所以沒發現以往她認為嚴厲冷漠的‘父親’,此刻正用一種複雜的目光看着小小的她,他的眼神時而糾結,時而冷漠,還有一絲他自己都不明白的憐惜。只是他在內心已經決定,在他的角度,他能做到這樣已經算是仁至義盡了,以後的路,還是她自己走的好。深吸一口氣,他用了盡量平和的口氣跟她說:
“明天,我,帶你出去,找,你娘。”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麽要說謊,也不知道自己的話為什麽要停頓得這麽生硬,但是就是這樣,說出去了。
這話聽在小影的耳朵裏,卻不是生硬,而是平地驚雷,他說什麽,帶她去找娘?接着,小影內心就是充滿了驚喜,終于,終于等來了變更麽?她要見到娘了?慈愛的母親,親生的娘?小影突然擡頭,想再問問清楚,是不是自己聽錯了?
只是頭才剛擡起,小影又愣住了,因為洞中除了自己,再沒有了那個一身威嚴的青衫身影,雖然他一如往常地又消失不見了,但是小影內心卻是砰砰直跳的,她果真沒聽錯,明天,快點到明吧,她真的,很想很想,要一個能和她常常聊天,說說心裏話的親人。
2:離去
終于,小影如願盼來了第二天的天亮,昨晚上的她,一直處于興奮狀态中,一晚上翻來翻去地都在幻想着,自己将會如何與母親見面,母親會是什麽樣子的人?因此她一整晚上都只顧興奮了,連覺都忘記睡了。
天終于亮的時候,她就立馬翻身而起,穿衣洗臉打扮自己,她把自己最喜歡的那件漂亮的新棉衣翻出來給自己換上,看着黃銅鏡中,那張小小的,紅撲撲的圓圓小臉,明亮的一雙大眼睛帶着長長的睫翼眨巴眨巴,可愛的小臉上洋溢着一種被她稱作‘幸福’的笑容。小影很滿意自己的表情,再低頭看看自己這一身斬新的藍色小棉襖,她臉上的表情更加笑逐顏開。
“穿新衣,見親娘,我這一身打扮,娘親一定會喜歡的吧?不知道娘親還認不認得我?十年了,娘親一定能認得出我的吧?”
小影心裏很激動很興奮,完全沒有去懷疑過‘父親’突然帶他見母親的舉動,也完全沒有想過,十年前的她才剛出生,現在的她都長這麽大了,就算是親娘,也未必能認得出來,何況十年了。
從來沒有出現的母親,為何會突然出現,之前為啥沒和他們住一起,所以,仔細想想就不可能會認識她的,只是現在的小影雖然聰穎,卻還是很小很天真,不具備這樣的複雜思考能力。
小影站在山洞門口,等着‘父親’的出現,果然才等一會,‘父親’就出現了,他依如往常,突然出現在洞口邊,他并沒有言語,只看了小影一眼,但向山谷口走去。不用他招呼,小影就心領神會地乖乖跟着走去了。
小影今年十歲,過了這個年後就進入十一歲了,她住在這個深山老林十年來,從沒有和外人接觸過,有一天突然知道能離開這裏,去到另外一個地方,不管那個地方是不是也如這裏一樣是深山老林,還是其它模樣,但是那種興奮,那種心情,沒有親身體會過的人,是不會懂得的。
現在的小影就是這樣的感覺,踩着山間小路,迎着冷冷寒風,滿心歡喜雀躍,一臉地歡快輕松。盡管山林裏的山路高低不平,還上一山下一山的,特別是在這個下雪的天氣裏,山路顯得更加濕滑難走,泥巴滿身飛。
但是小影現在卻顧不上這些,只覺得一切都新鮮莫名。一種如脫籠遠飛的感覺在她的胸腔充滿,她感覺自己小小的腳上有使不完的力氣。
山風呼嘯而來,寒氣如刀襲面,小影僅僅是緊了緊頸上的圍脖,又繼續邁着腳步跟上前面‘父親’的腳步,一步一步緊跟而上。過了一山又一山,走了一林又一林,小影都不知道過了幾山幾嶺,她只知道跟着前面高大的身影,一步一步堅定而穩健。
天上的雪花一直在飄落,四周山林都蓋上了一層厚厚積雪,白茫茫的四野也越來越晃眼,小影有一種快眼不開眼的感覺,而她的雙腳早已經麻木了,只是大腿慣性的邁着步,繼續前進。
直到小影感到肚子非常非常餓了,身上的力氣快用完了的時候,才發現天空已經漸漸黑了,但是因為有雪的原故,四周依然亮如白晝,山路依然清晰可見。只是小影昨晚一夜未睡,又處于興奮中又忘記吃東西,加上又如此走了大半天了,終于有些疲累了。
畢竟才十歲大的孩子,再怎麽好動興奮,再怎麽健康敏捷,經過一天一夜的折騰卻并未休息,還是經受不住疲累的侵襲,漸漸慢了下來,托不動步子了。‘父親’似乎也發現了小影的現況,一邊放慢腳步,一邊四處張望。終于,他在一處山崖底下停下了腳步,讓小影停下來休息。
他們并沒有連夜趕路,‘父親’帶着她找了個幹燥的地方坐下,給她做了生平第一次美味——火烤山雞。小影心裏不是激動驚喜,反倒是驚詫之極,原來‘父親’不是鬼,居說鬼怕火,而且鬼是不吃食物的,這次也是小影第一次見到‘父親’吃東西,所以她再一次确認了父親不是鬼了。
當然,感動也是有的,但相對來說,驚奇反倒是要多一些。小影沒有見到‘父親’是怎麽弄出火來的,只知道她回過神來的時候,山雞已經可以吃了,而且他的手法快速且優雅,根本不像她每次一樣,總是要弄半天才會燒上一餐肉來吃。
而且,‘父親’的手很幹淨,并不像她一樣弄得滿手是血,後來又滿手是油,就像現在這樣,小影吃得滿嘴滿手是油,但是‘父親’不但吃相異常優雅文靜,手上也幹淨整潔,就像那些油會避開他一樣,不會弄到他的身上衣服上。
最後,小影美滋滋地吃得肚子圓圓的,然後帶着一些感動,一些傻笑和一嘴的流油,還有一肚子疑惑和一身的疲憊,沉沉睡在不知道‘父親’從哪弄來幹草上,在夢裏繼續糾結去了。
夢裏的小影好像夢見了自己又回到了那個她生活了十年的山谷中,谷中的景色卻不是她常見的樣子,谷中的綠草黃了,鮮花謝了,果樹上的果子也沒有了,而她此刻正坐在其中一棵樹的枝丫上,谷中的風很大,狂起了一陣風,吹得滿谷中落花滿天飛。
還有她坐着的那果樹,不知為何很高很搖搖晃晃的,讓人感覺坐在上面很危險,而她正緊緊抓着眼前的樹枝,只是她感覺風太大了,吹得她小小的身子哆哆嗦嗦發抖,弄得她根本就坐不穩當,随時都會有從上面掉下來的危機。
“啊”小影一聲尖叫,終于從夢境中掙紮着醒了過來,心裏慶幸着,還好,這只是一場夢,她已經離開了那個山谷了。小影不知道為什麽會有這樣的想法,她為何要慶幸離開了那個山谷,為何要想着已經離開了那個山谷,難道以後都不會再回去了嗎?
小影覺得自己思想都有些混亂了,為什麽會有這種感覺,為何會做這種夢,而且,醒來後的自己,不知為什麽,總是心慌慌的,而且心裏總是毛毛的很難受,是會有什麽事發生麽?還是要見到母親了,覺得幸福來得太快太突然了,所以讓自己心裏有些忐忑和打鼓麽?
3:原來,是如此
“醒了就打起精神吧,一會就到地方了。”小影還在那裏茫然地想着,就聽到了一個冷硬的聲音打斷了她的思緒,她這才擡起頭來,也才想起來現在的地方還在晃動,她這是在哪呢?之前不是在山崖下的幹草堆上睡着的麽?
這是一個小小的木頭做成的空間,有一門兩窗,而且自己是在一個小小的‘床’上坐着的,只是這個房間一直在晃動,讓她有些茫然不知所措。
坐在對面的‘父親’今天一身黑衫打扮,他此時睜開了他那雙淡漠的眼,他只淡淡看了小影一眼,便又閉上了眼睛,只是嘴裏倒是又吐出了冷冷的話語。
小影只聽他說道:“坐好,這是馬車裏。十五月圓,本該是人月兩團圓——”後面的話他說得很低,小影除了前面幾句,後面的一個字也沒有聽清楚。
等小影能再聽見的時候,就只聽他說:“你去了那裏以後,要乖乖聽話,要學會乖巧懂事,我希望你做一個平凡的普通人。”
小影不懂他話裏的意思,也不明白他為何會說出這樣一句奇怪的話來?難道她之前不是一個平凡普通的人麽?小影睜着一雙水汪汪的眼睛,靜靜地看着‘父親’沒有回答,她覺得今天的‘父親’與平常有些不一樣,到底哪裏不一樣,她一時還不知道。
‘父親’依然威嚴冷漠,依然板着一張沒有表情的臉,依然是冷硬得毫無溫度的言語,身影依然是那麽的挺拔高大,對于現在的小影來說,只是感覺到今天的‘父親’話比平時多了點。嗯,就是這樣。
小影低下頭在思考,并沒有答應也沒有說話。所以并沒有發現她低下頭後,眼前那人又睜開了雙眼,眼裏并沒有冷漠,而是閃動着很複雜的眼光,還有深沉,靜靜地注視着她良久良久。
馬車裏的氣氛很安靜,小影一直在想平凡普通人這句話的意思,還有就是她什麽時候上的這個馬車,什麽時候走出的那個深山老林,是‘父親’抱她離開的麽?在她睡着的時候,‘父親’抱她了麽?
“籲~~~~~~”突然,外頭傳來了一聲異響,打破了這一室沉靜。
小影驚奇地擡起了頭,心裏又開始興奮了,她們的目的地到了麽?要見到母親了麽?母親會喜歡自己吧?突然,小影想起了自己曾經滿身泥沙,山路上泥土可是讓她的漂亮衣服髒——小影突然停止了思考,因為她發現她本來髒亂的衣服現在變得非常幹淨,衣服上本來該有的泥土早就不見影子,連最多的褲腳與鞋子上面都沒有一絲髒泥,居然幹淨得像剛洗過的一樣?
馬車已經停止了晃動,而且小空間的門那被人打開了,一個長得很面善的大叔對着小影招了招手,溫和地喚道:“小姑娘,到地方了,快下來吧。”
小影被喚回了神,把糾結放下,卻并沒有去應他,而是轉眼去看依然坐着沒動的‘父親’,按一般情況下,是‘父親’帶着她去見母親的,所以她期待着他帶頭下車,再帶着她去見母親。只是,小影看出了‘父親’卻沒有動彈的意思,所以她沒有亂動,而是一雙眼睛閃着問號看着他。
外面的大叔有些尴尬地停在馬車門前,而那坐着沒想動的黑衫身影終于睜開了他的雙眼,他看了小影一眼,淡淡道:“你去吧,記住我跟你說的話,要聽話。”
“哦。”小影雖然不太明白現在的情況,但還是聽話地應下了。習慣于聽‘父親’說,她做的慣性思想,她乖乖起身走了下去。雖然她心裏還在疑惑,父親怎麽不下車?難道他不想見母親麽?疑惑歸疑惑,小影還是下了馬車,打量起外面的景色。
長長的,寬寬的道路,白色的牆,紅色的瓦,高大寬敞的門,門前站着兩個人,一個一身粉衣的漂亮的大姐姐,一個一身灰色衣衫的有些兇的大哥哥,他們正向着小影走了過來。
而小影身邊的那個長得很面善的大叔卻是回到了馬車上,坐在了她剛剛走來下車的位置上,坐了上去後,他開始揮鞭打馬,而馬動車行後,木房間就開始動了起來。
小影一驚回頭,就見一頭她從沒見過的,高大威猛的,黑黑的大馬正拉着套着它的,那一輛她坐來的,木頭做成的房間微微晃動,車窗下邊還有一個很大的圓輪正緩緩轉動着,然後,就一路載動着馬車遠遠而去。離小影越來越遠。
小影的心裏一慌,就想跑過去追,因為她記得‘父親’還沒有下馬車,他還要帶她去見母親呢,怎麽可以被馬車拉走。只是她才跑出兩步,還沒有來得及說話,就被一雙手拉住了。
拉住她的是那個挺兇的大哥哥,小影掙紮着想甩開他的手,卻沒有成功,小影這時急起來,大喊道;“大哥哥,我爹還在車上呢,他還沒有下車,就被拉走了,我要去追那馬車,我爹還要帶我去、、、、、、”只是小影的話還沒有說完,就被眼前兇悍的聲音吓到了。
“胡鬧!你爹早把你賣給我家小姐當丫環了,他這是拿錢走人了,你瞎亂跑什麽?”灰衣男子有些不耐地挑眉,語氣很不客氣,也相當粗魯的直達重點。
“你,你說什麽?”小影的聲音一下子卡住了,有些難以置信地回望着他,希望他是開玩笑的,她怎麽會是被賣了呢?她明明是要去見親娘的啊?而且賣她的會是‘父親’?這謊話也說得太過太大了吧?她實在很難相信啊?
“小傻瓜,你爹是不是說要帶你去找你娘啊?哎,現在賣小孩子的父親一般都這樣說的,這位大哥哥沒有騙你哦,你真的已經被賣掉了,乖乖跟我們進去吧。”
這時候那個漂亮的大姐姐跑過來也拉着小影的手說話了,雖然她說得話調很溫柔輕語,只是她說的內容,卻讓小影一點也感受不到溫柔,卻只感覺得到全身冰冷,如墜冰窟,她從沒有覺得有哪一個冬天有這一刻般,讓她感到如此發寒發冷,直達心底,真正的冷徹心扉。
小影已經聽不進什麽東西了,也不知道自己身在何處,她只知道整個人都是麻木的,腦子裏回響起這兩天來‘父親’的異常和話語。
他說:“醒了就打起精神吧,一會就到地方了。”
他說:“坐好,這是馬車裏。十五月圓,本該是人月兩團圓——”
他說:“你去了那裏以後,要乖乖聽話,要學會乖巧懂事,我希望你做一個平凡的普通人。”
他說:“你去吧,記住我跟你說的話,要聽話。”
小影現在才全聯想起來了。原來,是如此?他在跟她道別,原來,他把她賣了,原來,他骟了她,原來,他不要她了,原來,這才是真相,原來,被一直以為是親人的人欺騙和出賣,是這麽地痛苦和心寒……
4:改名漠然
其實小影在心裏一直隐隐猜測,這個和他相處了十年的‘父親’,真的是她的親生父親麽?他從沒有承認過,也從沒有否認過,說起來有點可笑,小影甚至連他叫什麽,姓誰名誰都不清楚,除了見過他的樣貌,除了他神出鬼沒地送給她一些生活用品外,基本上連父女間的溫情,小影都沒有感受過。
他就像一個冷硬又神奇的石頭,高大神秘而冰冷,除了知道他是會說會動的,小影對他從來不曾了解,而他也從不給小影多說。實際上說起來,小影是一直一個人過的,在深山老林中,她是一個人自娛自樂地長大的,或許連小影這個名字,都是他随口取的,難道還會是誰的影子麽?小影有點呆呆地想着,既然他把她賣了,那是不是以後她就不再是她了。那麽這個名字也……
尺壁光陰,寒冬漸冷,鵝毛般的飛絮也是越發的密集了起來,将整個山城裝點成了銀白之色,新年,也在人們的翹首以盼之中,姍姍而來…
天光明亮,一道小小的身影卻早早立于窗前。靜默良久後,她便用一雙白嫩的小手輕輕推開了眼前的那一扇雕花窗,院外冷風吹來,帶來一陣陣冰涼之感。初陽早升,萬丈陽光照射着銀白的雪地,耀人眼目…
小人兒倚窗而站,輕輕嘆息着:“已經兩個月了過去了,是時候忘記了,也應該要忘記掉才對。不是早改名字了麽?為什麽還是那麽地難過?我已不是小影,小影再也不存在了。我是漠然,淡漠且淡然,我是莫府大小姐的貼身侍女漠然,這才是我現在應記住的身份。”
小影,不,應該說改名換姓的漠然現在就像一個深閨憂婦一樣,早失去了往日的活力朝氣,變成了一個時常發呆時常嘆氣的小小憂人。兩個月的時間,她習慣了莫府的一切,她把痛苦深埋心中,表面聽話沉穩懂事,讓莫府女主人莫夫人很看好。
莫家在山城是一戶商家大戶,是山城裏數一數二的大戶人家。莫家只有一獨生女兒,叫莫心然,莫心然今年十三歲,長得俏麗動人,是山城有名的新秀美人,而莫夫人端裝賢慧,一人操守家宅,管理得僅僅有條,可惜莫心然是一個不安份的主,不喜歡琴棋書畫,偏愛武刀弄棒,還常常跑得沒有人影,弄得莫夫人常常大發脾氣。
漠然是莫心然給她取的名字,第一天被帶入府中的時候,莫心然就喜歡上了這個和她一樣漂亮的小孩子,雖然漠然小她三歲,但是因為她長得可愛動人,所以莫心然就收她做了貼身侍女,暗地裏和她姐妹相稱,因此給她取名莫然,只是後來她自己寫出來的,卻是漠然。
漠然很喜歡這個名字,因為她覺得,至少這個小姐對她是真有關心和照顧之情的,因為夫人生氣罰她的時候,小姐會來陪她,也會偷着拿些好的東西來給她吃,時間久了,兩人倒真有的那麽一份情誼在慢慢滋長。
在漠然的內心深處,這個淘氣愛武的大小姐在她的印象中,并不像別人看到的一樣器張沒腦,只會沖動鬧事的主,相反,她是一個聰明大膽,有勇有謀的人,被她外表所迷的人,才是真的笨蛋。這點在和她相處久了,漠然深有體會。也因此,漠然對她不會像別人一樣看不起與小瞧她,而且是深深地仰慕她,因為她覺得自己,要能像她一樣聰明勇敢的話,或許她就不會在這裏了……
莫府諾大的庭院之中,一條蜿蜒碎石小徑探入一條走廊之中。走廊之間,間錯幾座小涼亭,涼亭之下,一道彎曲的潺潺溪流緩緩流淌而過。溪水清澈,漸漸流向深處一個深池中,一群魚兒正在深池水中嬉戲玩耍,歡味十足。
順着走廊行走片刻之後,進入一個精美的石拱門,石拱門之後,便就是一座精美的小閣樓。這裏,就是莫心然的閨樓閣院。漠然從分配給莫心然當貼身侍女後,就一直和莫心然住在這裏,莫心然住二層主屋,漠然就住在二層偏房,雖然說是偏房,卻是真正的精致閨閣,因此,漠然真心地喜歡這個給她溫暖,給她關懷的少女。
小閣樓下的一角,有一垂柳之樹。而在垂柳之側,則有一張石桌與幾張石凳,閑暇的時候,莫心然就帶着漠然在這裏一邊曬着陽光,一邊練字,可惜到最後,莫心然的字依然寫得歪歪扭扭,最後還是漠然幫她寫上,遞交給了教書夫子。兩個主仆之間的感情,就在這樣打打鬧鬧,親密無間中慢慢渡過了,而漠然,也漸漸淡忘了那些不快樂的回憶,真正融入到了這個莫府之家。
閣樓另一角,還有一棵十分粗大的樹木,那棵樹有三人合抱那麽粗,高達幾十丈,樹尖直直探出閣樓屋頂,哪怕是冬季花木凋零,它依然是蔥蔥郁郁,雖然上面被白雪覆蓋了一層,還是顯得亮眼而富有勃勃生機。據說這棵樹有萬年之齡,也不知道是莫家祖上從哪移植過來的,總之莫府在此地十幾代更替,此樹卻一直健在,它還有一個好聽的名字,叫;萬年青。
莫府總府邸占地面積甚為廣闊,只怕足有十幾畝不止。庭院相連,假山池澤,瓊樓飛檐,是山城真正第一府。連官府道臺都沒有他家占地面積大,不過商家,怎麽說也是有錢之家,不屬官地,別人也只有望塵莫及的份,當時不懂官民之道的漠然,就是這麽想的。
時光飛逝,轉眼兩年多過去了,如今的漠然十二歲滿歲,踏入十三歲之初,小小的人兒身材也越發健長,纖瘦的身影,高挑的身段,與十五六歲的莫心然不相上下。兩人站一起,一樣的惹人眼目。莫心然是俏麗類形的,漠然是可愛類形的,兩人是各有所長,一靜一動,一文一武各有風采。
這一年的冬天,莫心然拉着漠然的手,站在小閣樓上,看着天空飄飄灑灑足足下了一個多月還依然沒有停的雪,悠悠地說道:“小然,冬天快過去了,我們也都長大了,你覺得,冬天的雪,漂亮麽?”
“漂亮啊。”漠然毫不猶豫地回答她,她看着眼前的雪,飄着飄着就漸漸消停了下來。陽光灑在銀白色的雪地之上,清新而明亮,讓人心情也開朗了許多。舉目望去,本該紅牆綠瓦的屋樓,盡皆都被蓋上了一片純白。而在這銀裝素裹的內院之中,偶露出的一絲綠意,卻也是顯得那樣盎然,猶若欲滴。
漠然放眼欣賞雪景,沉浸在這些年來,平安喜樂,寧靜渡日的生活中,所以,她只聽到莫心然悠悠的口氣,卻沒有看到她眼中那一閃而逝的愧疚之情一閃而過,最後又揚起笑容,把之掩藏得很好。
5:主仆姐妹
“難道你不覺得它漂亮麽?雖然它很冷很冰,但是卻依然漂亮純白。”漠然有些奇怪地回頭看莫心然,不過這時她看到的,只是莫心然揚起的笑容而己。
“是啊,很冷很冰,卻很漂亮,你覺得,我像它麽?”莫心然似真似假地笑問着她,那感覺,讓漠然有些不明所以,她覺得,今天的莫心然有些傷感,至于傷感從何而來,只是漠然的一種感覺,因為莫心然依然是揚着一張笑臉的,所以漠然以為自己又多慮了。
“我倒是覺得,它比較像我。滿天飄灑,沒有目标,融得很快,短暫卻又純白,讓人一眼望穿。”其實漠然覺得自己說得有些亂七八糟,其實她內心真正想的卻是;她像雪一樣又冰又冷,太過熱度就會讓她融化,所以她與別人相處的時間總是又短又快,而她自己卻一點也不知道,純白地毫無心機,讓人一眼就看穿她,誰叫她那麽笨呢?
“呃,幹嘛我們都想像雪呢,不如,像花多好,不都說人美如花麽,呵呵。”莫心然見兩人跑題了,趕快回神,其實,她倆各有心思,只是兩人都不喜歡讓對方看到,把心思深埋,把快樂拿出來分享。
“呵呵,那小姐想像什麽花?”漠然也揚起笑容,甜甜地問。
“嗯,我想像蘭花,行俠仗義,有君子風度。”莫心然一副我是大俠的樣子,拍着自己的胸脯昴揚道。
“啊?不是應該像牡丹,雍容華貴麽?”漠然卻是促狹着道。
“不,本小姐要當女俠。”
“夫人肯定不同意吧,最多像菊花,能野一下。”
“好啊,你居然笑話我,看我不打你。”
“啊啊啊,小姐饒命啊,小的不敢啦。”
雪後的陽光照謝着大地,雖然化雪很冷,但是片片陽光還是溫暖入人間。莫府南邊的小姐閣樓裏,時不時地傳來一陣陣笑鬧聲,歡快且銀鈴般的語調,也像是另一種溫暖,它也融入在主仆間,久久彌漫。
冬去春來,歲月依舊繼續,而內院的花草樹木又換上了綠意新妝,清晰溫和的空氣中,夾帶着各種絲絲芬芳滿院飄香。
今天是一個春暖花開的季節,一大早,莫心然就早早起了床,梳洗完畢後就去把漠然叫了起來,一般來說,都是侍女服侍小姐起床的,可是這位莫小姐,每次都是她先起來吵漠然,叫她起來陪她玩,她高興的時候,就會帶漠然外出去玩,不高興的時候,丢下漠然自己一人就跑了,這樣的日子,漠然已經過了兩年多,早已習慣了。
“小然小然,我今天帶你出去玩了,快起來啦,懶豬。”
漠然睜開迷朦的雙眼,就看到莫心然蹦蹦跳跳地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