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15 章 姐妹重逢

琅嬛周天之中,修士築基也好,成就金丹也罷,并無所謂天劫一說,便是碎丹成嬰,也看的是各自功法,多有悄無聲息便度過元嬰關口的。畢竟本方宇宙之中,修士平日裏已是經歷不知多少艱難險阻,再無閉關修築能成就上境的。再有天劫,似乎也覺得天道過于苛刻了一些。因此如阮慈這般,在紫虛天築基的,外人根本無由得知,也就是門內自有密法探知弟子修為進展。阮慈從紫虛天出來,遣何僮去中呂峰一問,果然得知前幾月阮容已經前來此處登記造冊,乃是築基之後,蒙掌門正式收入門下,成為七星小築一脈的內門弟子。

阮慈當時被王真人收歸門下,紫虛天也開了幾桌筵席,門內諸多洞天都是賞臉遣人來賀,不過賀禮都被王真人收去。阮慈問了天錄,天錄道,“七星小築那裏倒沒這樣鋪排,他們那一脈弟子衆多,若是收一個便開一席,掌門難免要被人編排一聲貪財。”

他們此時在捉月崖坐着說話,阮慈還大膽些,心道,“這意思不就是師父開筵席是為了收禮,十分財迷麽……”

但想了一想,還是沒有說出口,皺眉道,“堂姐畢竟是劍使身份,怎同尋常?大約還有些別的顧慮罷。也罷,何僮,你去七星小築送個帖子,就說我們南株洲前來的弟子月內要在捉月崖一聚,問問堂姐可有空閑,可能出門。”

何僮應諾一聲,慌忙去了,回來道,“阮娘子回說可以一聚,又問了小人許多話。”

姐妹倆雖然同入一門,但三十年前見面不識,連一句話也不曾多說,一眼都不敢多看,三十年後終于可以互相來往,這亦是雙方修行都是精進的緣故,只要有一人腳步慢了,相見便仍是遙遙無期。阮慈心潮起伏,強笑道,“堂姐都問了什麽?無非是我好不好。”

何僮垂首道,“正是,阮娘子問了主君在紫虛天門下可受寵愛,平日修行可還順心,還有許多旁的,無非都是這個意思。”

憐妹之情,拳拳可感,阮慈鼻中一酸,對王盼盼道,“容姐也是經歷過許多事情,比從前要實在多了。”

話猶未已,差些落下淚來,趕忙忍住了,她和阮容究竟關系如何,在這上清門中也不願被人窺伺了去,畢竟身系東華劍,一舉不慎,都要生出是非。

既然阮容要來,阮慈自然盡力鋪排筵席,雖是希望姐姐見了知道她在門中一切都好,卻也不敢過于鋪張,連日裏斟酌着這些事,不久便到了相約之日,林娴恩帶着七八個師兄妹,一道進了捉月崖,彼此介紹,也通了姓名,這些弟子都是南株洲來的,對真名防備很是松懈,作風和上清門外又是迥然有異。

昔日南株洲一道入門的弟子,怎麽也有十餘名,但這三十年來,不免也折損了五六個,衆人品茶閑話,逐一說來,有一位是在紫精山野林之中遇襲,當場就被豢養靈獸嚼吃了去,其餘幾位都是為了尋找築基外藥,外出行走就沒有再回來,門中所留命香一旦熄滅,便是沒了性命。

紫精山洞府之外都是險地,這是衆人早知道的,那弟子竟敢如此膽大妄為,被靈獸嚼吃了也沒人出頭,死了便是死了。其餘幾位不乏有人已蒙上境修士看重,一俟開脈便會被收歸內門的,但也是心氣特高,只願憑借一身本事,掙來築基外藥,卻是不願接受師長下賜,或是仆僮牽線,九國勢力賒贈。

阮慈不免也是嘆道,“中央洲陸又豈是我們南株洲一般的地方,沒有築基修為,出門真是再也休提。築基之後出門歷練都是千難萬險,那幾位終究還是托大了。”

衆人無不深以為然,林娴恩嘆道,“愚姐平日也是十分留心,聽我那婢女說到,前來九國交易的商隊,貨郎修為很少有築基以下,便知道築基之下,實在難以在外行走,因此也曾相勸,但這種事又沒個通告在外,他們不信,也是莫之奈何。”

她已築基成功幾年,鑄就八層高臺,花費許多時間拓寬玉池,也算是沒有白費苦工,長耀寶光天對她十分關照,只等周晏清成嬰出關再正式收列門庭,在南株洲衆弟子中,成就也只差阮氏二女,其餘七八個修士,有些是煉氣圓滿,只等外藥機緣,有些是築基之後,投在沒甚根底的元嬰真人門下,還有兩三個,雖然築基,但未得看重,已準備在外門之中擔任管事,這亦是上清門許多弟子的最終歸宿。

外門弟子,其實也有許多成就金丹,甚至是往元嬰一搏的,看似雙方前途相差沒有多少,但只有阮慈這般被洞天真人收為入室弟子,随侍左右之輩,才知道其中的差別,恒澤天一行,外門弟子便是連參與的資格都沒有。見識上的差距,已決定雙方道途終點的不同。不過話又說回來,外門弟子若是小心一些,平安一世也不是無望,究竟是享用數百年的逍遙,還是追逐那虛無缥缈的上境,便看個人的志趣了。

只在眼前來看,內門、外門的差距還不是那樣明顯,因此這幾人失落之情并不太濃,只是對攀附阮慈之意十分熱切,阮慈待他們也十分客氣,自不會說什麽掃興的話,問得一個姓儲的師弟築基只少了一味外藥,還在籌措靈玉,差了一千多枚,便掏出一個乾坤囊遞過去,笑道,“待師弟築基功成,再來還我吧,紫精山不遠處就有個綠玉明堂,我去那裏歷練一番,得了三千多靈玉,師弟去上一次,也就夠了。”

又道,“我可要收利息的,九出十歸,師弟不要忘了。”

衆人都笑道,“這算什麽利息?慈師姐,來個九出二十歸!”

談笑間,對阮慈出手大方也是暗存羨慕,只他們多數都築基不久,還在穩固境界,又要先辦宗門派差,因此此時手頭很是緊張,便是想要出門殺妖取寶都是不能。

一群人正談得熱鬧,何僮飛步進來道,“阮娘子來了!”

阮慈嗳喲一聲,起身迎出門外,衆人都尾随在後,只見天邊一道白雲緩緩落入院前,吱呀一聲,院門輕啓,阮容含笑款款步入,面上寶光內蘊,身穿一襲綠縧裙,自有傾國之色、傾城之姿,她們在宋國時,阮家人常說二女容色相當,如今三十幾年過去,阮慈還猶如豆蔻,時時流露青澀,少見女兒妩媚,阮容卻已長成杏眼桃腮、妩媚靈動的少女了。

衆人見了,都是一呆,不期然便越過阮慈,向前對阮容問好。态度又要比當時未入門時熱絡多了,畢竟其時或者不知阮容身份,或者不知東華劍份量,便是都不說這些,阮容拜在七星小築門下,前程無疑是衆人最佳,連阮慈都要倒退出一舍之地去。

阮慈站在當地,望着姐姐面上笑靥,早已心旌動搖,若非是幾番歷練,性子要沉穩了許多,早已上前躍入姐姐懷中了。此時幾番忍耐,方才捺下情思,左右一望,見只有林娴恩還站在她身後,不免微微一笑,對林娴恩道,“林姐姐,怎麽不上前去?”

林娴恩笑道,“我和大阮師姐并不相熟,我這個人怕生得很,先和誰好,便是和誰好。”

她從前來捉月崖、長耀寶光天走動時,可就不見怕生了,兩人相視一笑,阮慈道,“不妨事,容姐是掌門弟子,身份自然尊貴,我們也去迎一迎。”

攜着林娴恩走上前去,接住阮容,蹲身行禮,卻是舊時宋國禮節。“三十年未見,姐姐安好?”

阮容待她十分親切,上前連忙扶起,也是一派長姐氣度,“還算安好,妹妹這幾十年來,可曾好生修行?昔日求過恩師,将你托在紫虛天門下,我心中也是惦念,只怕你淘氣些,觸犯了師長,反倒讓我不好面對師尊。”

衆人這才知道阮慈拜入紫虛天,實為劍使提攜羽翼,不免也是啧啧贊嘆阮慈好運,拜在紫虛天門下,修行精進反而比阮容快了一步,又有些稍有見識的低聲議論,道這築基快的也未必就好,雲雲。

阮慈有些不好意思,低聲道,“也沒怎麽淘氣。”

她面上微紅,衆人哪還不知底裏?都是哄笑打趣,說話間回到屋中,分了賓主坐下,開上席來。阮容不免細問阮慈修行諸事,也是長姐氣派,越發叫人心中服膺,更增攀附之意。

一頓飯吃得賓主盡歡,吃盡了席,衆人識趣紛紛告辭,阮慈亦不多留,只對林娴恩道,“林師姐,你明日再來尋我,我有話對你說。”

林娴恩出門歷練在即,也是有許多事想問阮慈,聞言會意一笑,阮慈還将衆人送到院中,眼看遁光各自飛去,回到屋內,這才撲到阮容身邊,問道,“容姐,這些年你可曾受了苦?”

阮容當時在南株洲被認成劍使,衆多元嬰大能出手争搶,她一個未開脈的凡人,側身元嬰之争中,卻依舊為阮慈保守秘密,甘當替身。個中甘苦,豈是一語能夠道盡?同在門下,卻不能和阮慈相見,她身為衆人眼中的劍使,這些年來明裏暗裏的試探,又怎會少見?阮慈悠游自在,只是被遲芃芃找了一回麻煩,可知門內其餘動靜,全都是阮容承擔。

此時久別重逢,阮容卻是一句沒提,緊緊摟着妹妹,哽咽問道,“我妹妹呢?我妹妹受苦了。”

她這話根本不是詢問,話意其實十分肯定,試想阮容一個替身,都有這許多坎坷,阮慈身為正使,又怎能少了磋磨?

阮慈想要說自己一帆風順,并未受到多少痛苦,又念及當時煉化東華,寶雲海中淬煉道基的痛楚,還有偶然閑時計較日後,心中無盡的擔憂與彷徨,這話竟說不出口,阮容望着她的面孔,雙目漸紅,将阮慈摟緊懷裏,泣道,“我妹妹受了苦呀!”

阮慈也不由大哭起來,又是想到自己,又是心疼姐姐本可置身事外,終究因她入局,也不知白吃了多少苦頭。二姊妹相擁而泣,阮慈邊哭邊是斷斷續續地說,“容姐,你不哭我也不覺得苦,你這一哭我心裏也難受。”

這也是實話,她本來并不覺得自己有多艱難,反而時常感到自己和旁人比還算幸運,此時阮慈方才知道,有些時候是有人心疼時才覺得疼的,便是要有個阮容這般,全不在乎她修為進境,只關心她是否受苦的姐姐,才曉得原本她是多麽的孤寂。

不知為何,一時又想起王真人,暗道,“恩師若知道我哭了,一定要諷刺貶損我一番。”

她便勉強收了眼淚,為阮容遞上手絹,阮容也哭得夠了,漸漸收了眼淚,反而有些不好意思,她此時已完全長成十八九歲的少女模樣,微露腼腆,便猶如雨後清荷一般美不勝收,取過一盞靈茶吃了幾口,又擦了擦眼睛,開口說道,“方才那些南株洲弟子,除了跟在你身後的林娴恩以外,全都不堪扶植,你可要記在心裏。”

卻是又有了些長姐的味道,只不似方才那般刻意,阮慈不禁露出微笑,點頭道,“知道啦,容姐,我也不是傻子,二伯母以前不還常常怕我比你更聰明,将來風頭蓋過你去麽?”

提起二伯母,心中又是微微黯然,兩姐妹目光相逢,都是看出心中所想:此時身處這神仙宮闕,呼風喚雨、飛渡虛空,南株洲宋國過往,自然所念漸稀,仿若一夢。可這些故人,若是連她們都不再紀念,又有何人記得?便是連最後一絲痕跡,都不複存。

但,仙路漫長,過往種種,此時尚且猶有餘溫,三百年後、三千年後呢?将三個阮氏子聯系在一起的慘痛過往,還能被銘記多久?若是連來處都已失卻,天地茫茫,歸宿又在何處?

阮容輕嘆一聲,握緊阮慈小手,輕聲道,“不論如何,你我姐妹,還有謙哥,我們三人情誼長存,互相照應,血脈之情,永不褪色。”

其實阮謙和阮容、阮慈二人的血緣已經很淡,與阮慈更是早出了五服,但阮慈卻知阮容之意,不由微笑道,“那袋甜玉,姐姐還留着嗎?”

阮容從懷中取出一個錦囊,撚出一枚靈玉,送到阮慈口中,阮慈伸舌一抿,一股甜味化開,猶是當年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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