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姊妹多年未見,此時依偎在一起,不免細敘別情,原來當時容、謙二人和阮慈分道而行,一路也是風波不斷,十分艱難,好在兩人身上攜有的靈玉,在南株洲別國也是珍稀之物,換了些錢財。而阮謙又已自行開脈,兩人也不算是完全沒有自保之力。
因謹記王盼盼所說,三年後天舟靠岸,南株洲将迎來一場大機緣,他們原也打算前往壇城拜師,只是阮謙到底心脈曾受過重傷,走到魯國便支持不住,兩人權且在魯國安頓下來,也是因為阮謙在他們落腳的山中有了奇遇,得到一位老丈傳授,可以吸納妖獸血氣,彌補心血虧空。
因阮謙每七日便要去見那老丈,随他行功,又加入當地的煉氣散修,和他們一道獵殺妖獸,一時不便移動。阮容便也在魯國做些小買賣,她本就可以參悟《清淨避塵經》,離開宋國大陣之後,靈氣不知比宋國平穩了多少,阮容雖然并未完全開脈,算是在自行緩緩開脈之中,但制起避塵符來也是得心應手,三年間也頗發了一筆小財,多數都為阮謙買來妖獸血肉,餘下的便存做兩人待天舟靠岸之後前往拜師的路費,倒也不敢胡亂花用。
然而,她制符之術如此爐火純青,難免也惹來他人觊觎,謙、容二人,本就是難得一見的良材美質,在宋國那樣的地方都是矯矯不群,令柳寄子動了惜才之念,留了他們二人一命。一旦離開宋國,來到南株洲修真界內,頓時引來衆人關注。這其中阮謙還好些,他心脈有傷,很難修成無漏金身,盛宗很難看上,在茂宗眼裏也不算稀奇。而阮容本就資質禀賦極厚,又生就絕世容顏,竟惹來當地不少宗門争奪,有些想要搶先一步,将她收在門下,有些想要獻給上宗,做那衣缽傳人。
有這般緣故,雖然兩人住在魯國邊遠州縣,是非依然不斷,到了第三年上,阮容更是被人擄走,直往魯京而去,前來‘接’她的修士有築基境界,阮容料阮謙應該不敵,便給阮謙留了信,言道自己要去魯京拜師,留在南株洲經營勢力,讓阮謙不必以她為念,還是去壇城拜師。
那築基修士喜她知趣,也給她留了數十靈玉,足夠阮謙去壇城的路費。阮容随這群人走到半路,才曉得她這番要被獻給魯國供奉的茂宗,再由茂宗轉交給某個盛宗,做其中一名弟子的雙修爐鼎。
這她自然不願,奈何一介凡人,在築基修士耳目之中,想要逃走又談何容易。因她是茂宗送給盛宗的禮物,那築基修士更是将她看得很緊,在她身上下了重金買來的蠱毒,阮容若是三天不服解藥,便要七竅流血而亡。她幾乎要灰心喪氣,接受自己身為爐鼎的命數,徐徐再圖後招。
到了魯京,略住了幾日,她被送到盛宗執事手中,一行人往西北而去,因解藥也被一并遞交,且這番前來的執事,又有金丹修為,阮容已是完全絕望,也不免暗自垂淚,只道她天生命苦,便沒有什麽事是真正能順心随意。
和她比較起來,阮慈雖然也受了許多常人難以想象的苦楚,但至少她很快得到東華劍,受折磨時總有個盼頭在,而且劇痛之中,思維也自然變得簡單。不像是阮容,完全清醒的情況下,被當做貨物一般賣來賣去,心中自然別有一番煎熬。她不由聽得住了,忙問道,“那容姐是怎麽逃脫的?”
阮容不知是否想起了當日的心情,面上微微發白,輕咬朱唇,道,“不料途中又有大變,有一群人在半路截殺車隊,倉促間,我們都往山中逃去,落入了一處秘境。”
阮慈急急道,“我知道啦!你在秘境中得了奇遇,大展神威,把進去的人都殺了!”
阮容伸指頂了一下她的腦門,道,“你也不想想,我被周師兄接回來時都還不算完全開脈,哪來的本事殺了金丹修士?這着急的性子什麽時候才能改?”
從前姐妹倆在一處時,她也時常這般數落阮慈,阮慈不由就彎腰抱起王盼盼,一如當年的習慣,把王盼盼抱起來又丢到地上,叫道,“哎呀,貍奴你跑哪兒去!”
說着便站起欲追,王盼盼回身揮了她一爪子,跳到書架上,卧在花瓶旁,甩着尾巴,饒有興致地望着阮容等候下文。兩姐妹倒是笑成一團,阮容鬓發微亂,伸手挽好,道,“是那群來殺人的修士也追到了秘境裏,将那幫修士全都殺了,又把他們的財貨全都瓜分。”
她面上笑容又逐漸消失,低聲道,“和我一道的還有一些凡人,是魯京權貴之後,要去盛宗備為奴仆,也全被殺了。南株洲修士看凡人,其實都和草芥一樣,何曾會在乎他們的死活。”
“因我資質還算不錯,他們起了分歧,有些人想要殺我以絕後患,有些人想要留着我,不管是收作弟子,還是留作爐鼎,都還有用。後來他們也起了分歧,有一個修士居中挑撥,引得他們互相争鬥,自相殘殺,只餘下寥寥幾個時,他又出手,閃電般将他們全都殺了。”
她寥寥數語,說得平淡,但其中詭谲兇險之處,卻也令人寒毛直豎,這等金丹修士之間的交手,也不知在氣勢場中是怎生瑰麗,但凡人能看到的也就只有這些了。便如同當日的阮慈,也不過是見到謝燕還一簪制敵,一掌便殺了一個元嬰修士,其餘根本什麽都看不出來。
阮慈聽得入神,不由追問道,“那你是怎麽活着出來的?進秘境的人全都死了,只有你和那個殺人的家夥出來了——還是他殺了那麽多敵人,已經是強弩之末,你恰好又發動秘境機關……”
她說着也覺得牽強,搖搖頭不講了。阮容面色蒼白,低聲說,“沒有,他殺了那些同伴之後,便将所有財貨都裝到乾坤囊裏,把我送出秘境,自己關上機關,不知去做什麽了。”
阮慈頗覺費解,但阮容明顯不願細說,她便以為阮容在那人手上也許受了些什麽別的折辱,自然不會再問。阮容又道,“也許是背字終于走到頭了,老天爺總算憐惜我,我在秘境中也得了一個小小機緣,因此一路從山中回到官道,并未有什麽波折。因為這番事體,我也不敢再去人煙稠密之地,沿着官道走了幾個月,離事發地遠了一些,便在山中随意尋了一處隐秘之地結廬而居,打算等風頭過去了,再設法前往壇城。”
“可不知什麽時候,路上再不見人了,連商隊也沒有,我想找人買鹽都找不到,冒險到附近的村落,卻發覺村落已全被遷走,心中便知道肯定出了大事。後來才知道,原來這是為了尋我,都說東華劍使可能出自阮氏,而阮氏血脈就在魯國……”
阮容笑着看了妹妹一眼,神色終于輕松起來,“當時許多門派都來尋我,但周師兄說,你已拜入上清門,問我願不願意和你同入一門,我自然就答應了他。”
她說得輕巧,但阮慈如何不知道,周晏清定是以自身安危為餌,誘得阮容做她的替身。而阮容若不是心念妹妹,又何須在一群元嬰真人之中,選擇周晏清這個金丹,兩人一路從魯國遁逃往壇城,定然也是驚心動魄。不由也是雙目微紅,叫了一聲‘容姐’。
阮容道,“好了,不要做這些兒女情态。該說的話,當時分別時已經說過了,若是謙哥當時在場,所做選擇也是一樣。更何況東華劍歸屬,回到中央洲陸便會揭曉。謙哥、宋太子雖然也被盛宗收納門下,但他們沒有東華劍,在門中又有何地位可言?還不是只能同剛才那幾個師兄弟一般,終日裏汲汲營營,為拜師奔波。”
“我與你同在一門,雖然也擔了風險,但也因此被恩師收入門下,又得掌門一脈大力栽培。築基九層,洞天有望,只需要等你金丹拔劍,我重做回你的羽翼,從此大道也是一片坦途。道途萬載,最艱難的也不過是眼前這數百年,和千秋萬載相較,又何足道哉?快別肉麻了,你我只計較日後之策為上。”
她的智計心機并不遜色于阮慈,這一番話說得也頗有道理,王盼盼喵了一聲,笑道,“阮慈,你這個姐姐倒是頗合我的胃口,要比你懂事多了。”
阮慈也知道阮容這般說,也有安慰她的意思,便仍是不肯放過前事,磨纏着阮容,讓她說說在七星小築可有經歷什麽波折。阮容受她折磨不過,嘆道,“七星小築就在恩師眼皮子底下,還能有什麽事?便是燕山一衆幾次從虛數前來試探,好在我也蒙賜幾件寶物,總算都有驚無險,築基之後,他們也沒有再來。不過寒雨澤一行,他們估計會派出許多手下侵擾,我們不得不小心些了。”
虛數來襲,可不是她說得那般簡單,像阮慈這樣能穿渡虛數,那是她有東華劍護身,饒是如此,也險些被虛數侵襲,迷失在萬萬年前,她到現在都沒有積極尋找時間靈物,便是畏懼其中風險。聽阮容這麽一說,她先倒抽一口涼氣,“不可能吧,想要穿渡虛數,煉氣、築基都絕無可能辦到,至少也要元嬰期才有把握——但這不就是以大欺小了麽?”
阮容還未回答,王盼盼已冷冷道,“人家又不是專門對你這姐姐來的,自然是從虛數挑逗掌門,餘浪波及你姐姐罷了。洞天對洞天,也是做得正大光明,不會沾染以大欺小的因果。”
還能這樣!阮慈瞠目半晌,頗覺無賴,阮容嘆道,“也是恩師并未居住在自身洞天之中,若是和慈姑你一樣,依附王真人住在紫虛天,倒也就沒有這一層憂慮了。洞天自成小世界,比外界又多了一層屏障,魔修就很難侵蝕進來了。”
“是了,那掌門為什麽不住在自己的洞天裏?”
阮慈也是早有些好奇了,她多次出入紫虛天,自然知道洞天和外界的區別,那七星小築雖然靈氣濃郁,但顯然不是掌門洞天。衆人卻仿佛對此都習以為常,她之前還以為是掌門地位特殊,如今聽來,好像還別有緣故。
阮容答道,“恩師是可以駐跸進去,但那處洞天環境特殊,不宜弟子修行,為了照看我等,只好在七星小築修行。”
阮慈又生出許多不解,但要往深了問去,阮容也不知道了,王盼盼打了個呵欠,又開始打鼾,阮慈也懶得問她,因此事也不太緊要,便放到一邊,和阮容一道說些寒雨澤之事,又問道,“我随你去,算是門內的護道,還是你自己找來的朋友?”
阮容嘆道,“此事還要看恩師是如何運作了,還有十三年,許多事都不一定,待到那時再說吧。”
她表情沉着,似乎不怎麽在乎結果,阮慈卻知道這事關系極為緊要,若她就算是上清門內給阮慈尋的護道,那麽按門內規矩,築基弟子辦差,最多只有一名護道,此行勢必更加兇險。畢竟她上回出門,只有燕山特意派人前來滋擾,大多數門派都不會特別注意一名劍使羽翼,但阮容出行,乃是劍使第一次出門辦差,自然諸多宗門矚目,阮慈最多只能再給阮容拉來李平彥一個幫手,還要看李平彥當時是否正在閉關修持,若是修為太低,也沒什麽意義,因此此事勢必是要多加争取。
此外還有那天魔來襲之事,也讓阮慈十分在意,諸多計較一一湧上心頭,她與阮容也是談了許久,待到送走阮容,在心中默默盤算了一番,又和王盼盼商量過,翌日便往王真人處拜別,道,“弟子久靜思動,欲往山門外略微游覽幾個月,還請恩師允準。”
王真人倒沒留難,爽快應了,又将天錄叫來,道,“你不是說要跟着她出門玩耍嗎?此次準你,和她一道去吧,只留心看着她,不許闖禍了。”
天錄聞言,頓時喜滋滋奔到阮慈身邊,挽着阮慈的胳膊,擡頭對她歡喜笑道,“慈小姐,我們終于能一起出去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