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均和琳姬聯姻,固然讓秋真人喜出望外,紫虛天聲勢也要較往日更強,雖說是師兄弟二人,但如今王真人之勢,已逐漸蓋過掌門,掌門一脈中似乎逐漸以王真人為主,這一切自然是要着落在阮慈身上,這等大勢更改,并非任何陰謀詭計所能扭轉,就算有人居中挑撥掌門與王真人的情誼,亦是難以奏效,好在王真人一向也是謙沖自守,對門內諸般事務少有發言,言談間只流露出對十大弟子略微在意的意思。
其實事已至此,便是阮慈不說,宗門十大弟子,除了她又還有誰能坐到首位?昔日若有波折,也只是因為她還未到元嬰境界而已。因此七星小築還把十大弟子評選往後延了數百年,這其中自然又付出了若幹氣運,這便是王真人和掌門之間的交涉了。如今阮慈既然已經登臨元嬰,那末首座之位已無懸念,只是陳均不日便要前往寒水澤,十大弟子次席也要退位,此前秋真人欲要将兩名弟子都塞入十大弟子之中,還有些許為難,如今也沒了這等顧慮,便讓周晏清遞補上去便是。
除此之外,還有幾名弟子或是已洞天無望,或是鬥法閉關受傷,無法善盡職責,只是未到重排座次之年,尚且還盤桓其上而已。如今十大弟子評選将近,門內也比平常熱鬧了起來,許多駐跸別院下宗的洞天長老,都遣使回山門,來紫虛天走動拜見。便是未得阮慈青眼,也願奔走門下,将來求個事功的機會。
紫虛天崛起,七星小築延續此前的低調,必然也會有些勢力轉為低調,如徐真人這些年便十分沉寂,只是推動徐少微和太史宜的婚事,在燕山為自己留了一條人脈之外,其餘時日便近乎閉門不出,本屆十大弟子似乎無意争奪。而本是依傍徐真人而起的麗真人,便更加遭到冷遇,因她是中法成就,便被随意一紙調令,打發到上清門在迷蹤海中一座大島上的別院駐守。其弟子邵定星,之前被捧上首座,只是因為徐少微雖然功法特殊,還在金丹境界便能入十大弟子名列,但究竟未到元嬰,坐不得首座,因此捧出個邵定星來。
十大弟子首座,歷來能得到各方關注培養,邵定星實實在在也是得了好處,但卻遲遲未能勘破洞天,迄今仍是元嬰巅峰修為,此時黯然退位,随着師尊前往迷蹤海鎮守,若說心中沒有失落不甘,自然是假的。這一日荀洋從洞府中步出,正好望見遁光如龍,成百上千往天外遁去,星星點點,各有彩煙霞錦相伴,便嘆道,“洞天出行,當真是聲勢浩大,但我怎麽看出些旁的味道來呢?”
他其實也并未明說,當時只覺遁光中似乎有一枚閃爍片刻,好似一人在半空中扭臉向他看來,荀洋好似被人刺了一下,一陣不舒服,但這感覺随即便是消散,他也沒放在心上,便回返洞府中又自用功去了。
數日之後,他師父突然把他叫去,剛一見面,便是嘆道,“禍從口出,你可知錯了?”
荀洋十分莫名,忙跪下道,“還請恩師指點?”
他師父吳真人伸出手來,在他身上輕輕一拔,似乎是從虛空之中拔出了一撮黑色長毛,荀洋只覺得渾身十分松快,先是舒适,後又一驚,知曉自己已在不知不覺中被人下了陰毒手段,叩謝過恩師之後,又趕忙請他指點。吳真人道,“人家邵真人心下本就不爽快,你還要那樣陰陽怪氣,雖只一句話,但他難道聽不出是什麽意思?不論你有什麽靠山,築基修士,怎敢妄議元嬰、洞天?況且你既然知道他那一脈最是心胸狹窄,寧得罪君子,不得罪小人,便該格外小心才對。”
他口中雖說着荀洋的不是,但那意思卻是也對邵定星等人頗覺不快。打發荀洋去紫虛天請安,道,“若是阮真人願意見你,也不必多說這些事,我自然會為你做主,若是不見,你回來就是了。”
荀洋知曉吳真人遇事最是謹慎,他也一樣是中法洞天,可以和麗真人對壘,只是如今依靠紫虛天,不願妄惹争端,此去倘若能見到阮慈,吳真人便知道該如何沖鋒陷陣,倘若紫虛天閉門不納,那麽此時還不到發作的時候。
這黑色長毛在空中扭動延長,似乎還想回到荀洋氣機之中,荀洋迄今還不知道它對自己造成怎樣的損害,看它扭動的樣子,心中一陣惡寒。忙領命退出廳堂,往紫虛天飛去,卻早有美姬候在紫虛天山門處為他領路,至此方知道門內大小事務,只怕沒有多少瞞得過這對修了感應法的師徒。
阮慈真身始終都在洞府深藏修行,每次相見,都是化身,此次見荀洋的化身也只有築基修為,在一片芳草地上和一頭靈鹿嬉戲,身旁還有一只黑白飛熊,在草地上團坐着,抱着一杆靈竹在啃。這黑白飛熊如今在綠玉明堂中随處可見,但除卻妖獸捕殺之外,不論是上清門還是金波宗、平海宗的弟子,都不敢随意擒拿作為靈寵,荀洋曾聽說便是因這阮真人喜愛之故。
阮慈所化的築基幼童,本來正在草地上和靈鹿角抵為樂,拼着力氣,見到荀洋來了,便翻身跳到靈鹿背上,靈鹿噠噠走到荀洋身邊,荀洋忙躬身行禮,聽她笑道,“邵定星真是心胸狹窄,欺軟怕硬,去了外島還不消停。不過你也的确是多嘴了,倘若沒這句話,他也沒辦法無緣無故對你發火。”
說着,伸手也是一挑,不知從何處挑出了一絲長長的黑色絲線出來,笑道,“不過他還頗有些手段,因果中深藏了這麽一絲靈機,連你師父都未曾分辨出來,此事不能不有所回敬。”
她取出一枚玉盒,将絲線收了起來,回頭道,“英英,別再吃了,把這東西送回洞府去。”
那黑白飛熊嘤嘤叫了幾聲,方才放下竹子,扭着屁股慢慢走到兩人身邊,阮慈把玉盒挂到它脖上,飛熊轉身劃動四肢,騰雲駕霧地往遠處去了,它雖然生得胖大,但身軀卻頗為柔軟靈活,在空中飛得十分滑稽可愛,荀洋這才留意到它也有金丹修為,不免暗嘆背靠大樹好乘涼。
不過他自身何嘗不是依靠阮慈這株大樹,荀洋恭謹謝過阮慈之後,又請問邵定星留下的手段有何害處。阮慈道,“這東西很是陰險,會在暗中移去你的性子,久而久之,便和你生長為一處,難分彼此。不過眼下時日還淺,對你還沒有什麽壞處。”
她思忖了一番,又笑道,“說不準邵某以前的性子也并非如此,只是被這東西糾纏,移了性情,你若沒有及時拔除,日後說不準也會分離出這東西去害別人呢。不知道他這功法傳承是從何處得來的,倒有幾分魔門的味道。”
又問道,“你可見過你母親沒有?”
荀洋道,“母親晉入金丹之後,還要閉關穩固境界,已有數年未見了。”
他心下暗自忖度,自己方才對那飛熊英英一瞬間的羨慕,或許便是此物留下的餘韻,不由對這些手段越發敬畏戒慎,又想道,“父親不知在燕山如何了,倘若将來見面,不免要請他傳授些魔門神通的克星。”
在紫虛天內,他的想法很難瞞過阮慈,那女童對他欣然而笑,道,“正好,我那化身正和你父親在一處呢,他也頗惦念你,日前更是已晉升金丹了,有些話請我帶給你,無非也是那些用心修行的話語,便不多說了,他囑你結丹後出門游歷時可來尋他一晤,這話方才是要緊的。”
荀洋聞言,益發燃起雄心壯志,連忙抓住機會,請教了阮慈許多修行中的疑難,方才告辭離去,阮慈此身逐漸消散,洞府中真身睜開雙眼,啓了玉盒,将那因果靈機撚起端詳了片刻,秀眉微微蹙起,喃喃道,“他是從何修得這般神通?”
王真人觸動靈機,悄然化現,其實他在紫虛天內相當于無所不在,此時現出軀體,不過是方便交談而已,淡聲道,“此時收拾他,是否打草驚蛇?”
阮慈思忖片刻,點頭道,“此物暫且封存,由吳真人先行出面也好。但這手段如此娴熟自然,似乎已觸碰到情念類大道的道韻,卻令我十分介懷……”
她心念一轉,又道,“且讓我在燕山找找,有沒有什麽線索。”
當下便把思緒轉到燕山一側,從那暫且靜修的洞府中走出,将何僮和荀令叫到身前,問道,“你們在燕山經營了這些時日,可有什麽能夠告訴我的功勞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