咦,這是……
在琅嬛周天,傳送陣倒不是沒有,但并不能及遠,而且其中的道理比起将修士的身軀分解重組,倒更像是為修士附上一層奇快無比的速度,便仿若是短暫地擁有元嬰修士的遁速,或者是被一名大能修士挾帶趕路一般,還是有一個飛遁的過程,只是對低階修士和凡人來說,因為路途很短,遁速過快,便猶如被傳送一般,才有這個名字。實際上對金丹以上的修士,傳送陣就十分雞肋了,最多只能節約幾日的腳程,而且這東西鋪設很受限制,耗費又大,還不如修士自己跑一趟,因此傳送陣在中央洲陸并不普及,倒是南株洲有很多類似的手段,能夠借助大陣之間的靈炁變動,加快遁速,和傳送陣的道理相差仿佛。阮慈曾經在山巅看到南株洲衆真迎擊謝燕還,便是用了這等辦法。
倘若是這般的傳送方式,阮慈自然不會感到詫異,但這朵奇花卻并非如此,在剎那間,阮慈感到那一百二十九弟的身軀已然被分解為某種非生非死,極其玄妙的狀态,在那蜜液之中似乎化為無數微粒,但又并未就此隕落,而是以極快的速度,通過花莖中的細微孔隙,被傳遞到了位于地底極深處的根系之中,這根系四通八達,便猶如琅嬛周天的地脈一般,連通了這個小空間的各處,而這九十六師兄和一百二十九弟的所化的微粒,好像自有靈性,在根系之中靈活穿梭,很快便找到出口,往外彈射出去,從另一朵花房中噴了出來,一俟脫離花房,便立刻重又化為人形。
且一百二十九弟對自己身軀悄然的變化似乎毫無所查,反倒是九十六師兄,情念卷動,顯然他已用這辦法在兩地來回穿梭了許多次,但晉升金丹之後,第一次模模糊糊地感覺到了穿行時到底發生了什麽,也是大感神奇,過了一會方才平複下來。
此時四周景色,已和剛才又有不同,十分靠近外頭的景象,一樣有山林幽幽、細水潺潺,不知何處來的柔和光芒将此間點綴得溫柔缱绻,但卻絕非天光。看得出此地仍然是深藏地底的秘境,阮慈甚至懷疑這小天地裏就沒有日月二物。兩名玄魄弟子向前飛遁了片刻,便聽到螯足擦動之聲,幾只大蜘蛛從遠處匆匆而來,到了近前,上身人立而起,化為人身,均是面目姣好,對兩人十分恭敬,俯首道,“郎君們來了,少爺已在府中等候,或許還要帶着兩位郎君前去面見主君。”
這些人面蛛口齒清楚,神智也十分清明伶俐,但卻沒有太多因果線散落在外,顯然是洞天生靈。再一聽談吐,便知道它們應當是這兩個弟子的洞天師祖賜給元嬰徒弟的仆僮。洞天真人在自己的洞天之中可以任意創造生靈,也能賦予其一定修為,令其修行,但這樣的生靈是無望參悟大道的,修為想要突破元嬰都很難,大多都是和這些人面蛛一般,在築基後期和金丹前期。比起易于折損、時常閉關的弟子,這些仆僮相伴修士身畔的時間反倒要長得多,辦起事來也更順手,很容易便可接觸到不小的權柄。猶如阮慈身邊的虎仆、天錄等等。
跟着傀儡去見元嬰真人,阮慈還不覺得什麽,蘇景行是曾沐浴過生之道韻的修士,他的神通手段即使是元嬰修士也不易看破,但若要去見洞天修士,那就是另一回事了,阮慈試着聯系了一下其餘三人,但仙畫來到此處之後,似乎和其餘幾人便隔了一層,只能隐約感到其餘幾人的安危,卻無法再前來迎接,至于九霄同心佩,在仙畫中也無法動用,在此處就更不必說了。
既來之,則安之,她也是藝高人膽大,并不懼怕,依舊藏身仙畫窺視外界,這兩名弟子都騎到人面蛛身上,由其背負着在林間穿梭行走,時不時還躍上梢頭,又或是倒轉爬行,并非在地面一成不變地飛掠。兩人都是習以為常,笑道,“老師這些年又布置了不少禁制罷?”
那幾只蜘蛛道,“門內如今越發不太平,蟲群屢屢過界,騷擾主君蟲國,少爺為了大局起見,又繪畫了不少陣盤,都在此處試制。兩位郎君謹慎小心,還好說些,上回一百六十七郎君來此,自恃身份修為,不肯讓我們背負,當頭撞入一處陷阱,立刻神魂俱滅,屍身讓我們吃了好幾日呢。”
說到此處,不免舔唇咂嘴,一副意猶未盡的樣子,兩位弟子相視一笑,九十六師兄道,“他年幼無知,定然是對你們不夠尊敬,被你們有意引入那處,自己順便飽餐一頓,是也不是?”
幾只蜘蛛笑嘻嘻的,也不說是,也不說不是,很快便将兩人載到了地頭,卻并不離去,兩個弟子都從乾坤囊裏取出蟲糧,又說了不少好話,解釋着兩人一人方才晉升,從閉關中出來,一人是外出铩羽而歸,沒有多少斬獲。這些蜘蛛方才将人身伏下,重新化為蜘蛛,叼走了那并不十分難得的蟲糧,愀然離去,九十六師兄道,“人面蛛心胸最窄,看來是不會載我們返回的,師弟剛才可記下路徑了?”
看來玄魄門弟子在門中修行,也就如同在外歷練一般,就是在師門洞府也随時都會遭遇殺身之禍,甚至連師祖的仆從都可以任意殘害他們。一百二十九弟嘆道,“小弟僥幸記了八成,稍後還要請師兄多加指點了。只是你我二人阮囊羞澀,見了師尊,也是無顏,小弟只能依附師兄,盼着能逃脫責難。”
兩人整衫入內,果然見到清雅庭院之中,幾名背生蝶翼的侍女在翩翩歌舞,歌聲清麗凄絕,一名青衫修士獨坐亭中,正在品酒賞玩。兩人一前一後,上前請安,戰戰兢兢,遠勝玄門中師徒相見。從九十六師兄開始,先要介紹自己姓名,入門時限,入門後都做了什麽,兩次拜見中都在做什麽,又有了什麽進益,帶來了什麽孝敬,尚需什麽指點雲雲。
其實以這青衫修士的修為,便是有上千弟子,這些事情也該記得清清楚楚,只是這般做派,也能最大限度的削弱師徒之間的情誼,讓一切變得更像是一場交易。短時來看這自然是有利于老師利用弟子,但長遠來看,師徒失序,也會讓徒弟有機會弑師時不會有絲毫猶豫。阮慈冷眼旁觀,心中浮起一絲異樣感受,暗道,“玄魄門比燕山更不像是傳統宗門,很有蟲類的味道。燕山雖然也同門相殘,彼此吞噬,但師徒關系還是相當牢固。玄魄門這樣……人與蟲會越來越相似,人性是否也會随之逐漸磋磨,更類蟲性?看起來他們的洞天修士也不開辟洞天,而是劃定地盤,各自執掌蟲國,彼此還時有摩擦。這一切都是因為這方神奇又古怪的空間,它到底是什麽來頭?看起來不像是琅嬛周天原有的東西。”
思及此處,心頭微震,仿佛對此地看得更分明了些許。便知道此處果然不是琅嬛周天原有,甚至其來到這裏,或許也和洞陽道祖的意志無關,很可能是另一道祖的棋子。其利用洞陽道祖營造的局勢,暗中滋養這片土地,培育了大量奇蟲,也不知意欲何為。
“正是因為要和大玉周天決戰,魔門功法非常克制大玉修士,中央洲陸才會暗中扶持魔宗,才會有燕山魔主崛起。否則不論是燕山還是玄魄門,彼此都是茍延殘喘,即使功法互相克制,也不會有餘裕互相殘殺,只會相濡以沫,設法傳承道統,度過難關。”
“燕山崛起之後,便毋需再依靠玄魄門,而是心心念念想要滅殺玄魄門,将魔宗氣運分得更多,玄魄門無奈之下,只能大力發展馭蟲一道,畢竟魔門正宗心法,他們完全被克制。或許在此期間,玄魄門掌道有了什麽奇遇,才得到這處山門,數萬年之下,發展成了這般模樣。這奇妙的山門空間固然嚴密地護持了玄魄門道統,但也令玄魄門內的氛圍發生變化,不過這其中的影響更為深遠,一時半會還未完全展現,能看出來的只有玄魄門弟子之間的關系更類于蟲族,但要說單個弟子的人性,倒還十分豐富,沒有完全異化……”
她思忖這些時,師徒三人已是完成一系列禮節,兩名弟子都獻上厚禮,但那青衣真人顯然未被打動,好在也未動怒,而是随意收了起來,令他們坐下閑談,道,“你們一人長久閉關,一人遠游歸來,迫不及待地來見我,并非求我賜給你們什麽靈丹妙藥,奇蟲異蠱,而是求我為你們分說門內局勢,好重新立足,也還算是有幾分骨氣,如此我便仔細說予你們知道,也免得你們行差踏錯,反而連累了我。”
他頓了一頓,道,“門內如今的确并不太平,甚至隐隐有大争的态勢呈現,你們此時歸來,可以說是時運不濟,但也可以說是恰逢其會,說不準機緣就藏身其中,究竟如何,便要看你們自身的器量和造化了。”
這兩個弟子自然極力表現自己的器量,青衣真人嗤笑了一聲,道,“我們玄魄門從來不講究什麽雄心壯志,須知這數千萬弟子中,最終也只會有幾個元嬰,便是掌道大老爺的龍子鳳孫,有望洞天的不也就那麽幾個。大家遲早都是要死的,只看怎麽死罷了。琅嬛周天萬年內必然有一場大劫,到時就是能贏,周天也必然是慘勝收場,我們整整一代人恐怕都要因此犧牲。”
他道,“既然橫豎都是如此,那為什麽我們不乘機出去看看呢?說不定反而能迎來一線生機。我們所在的這片小寒武界本就不屬于本方周天,而是在遠古征伐時落入周天的異域碎片,便是離開道韻屏障,也不會散失靈炁。而且還有同門已經九死一生,闖出了這座囚籠,在外為我們建立起宇宙道标,離開本方周天的條件實在已經逐漸成熟,但該不該走,該怎麽走,門內依舊是争論不休,便是同門師徒,也有因此反目的,哪怕是親如父子,譬如掌道大老爺和少主之間,也是因此大起龃龉。少主更是因此被囚于崮山之巅那只黃金龍螺腹中,門內雖然看似太平,但實則已是暗潮湧動,衆人心中各懷猜疑,難吐真言。”
阮慈也沒料到青衣真人竟然如此直白地便說出周天大劫之密,雖然沒有明确告知來龍去脈,但這兩個修士哪有不追問的?看來他的确壓根也不在乎弟子的道途,正是心中巨震,思量着他提到的所有隐私之時,那青衣真人又吊起眼問道,“你們二人呢,聽了這些,有何看法,你們是想走,還是想留?”
他絲毫也不透露自己內心的想法,神色間煞氣閃動,顯然倘若這兩人的回答不能讓他滿意,又或者不肯說實話,便要立刻翻臉,将兩人當場斬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