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91 章 母子仙緣

若說荀洋還是小兒,眼界不高,他母親卻已是築基中期修士,也曾随門內長輩外出,見識過金丹修士出手時的陣仗。在散宗,金丹修士已足以成為一門長老、掌門,出手時呼風喚雨,仿若神仙中人,遠遠不是築基修士所能比較的。但即便如此,和這三人舉重若輕的手段相比,依然是如同螢火見月。便是門內金丹長老在此時出門,按她估算,從門內來到此處也要一日有餘。這三名高人卻是若無其事便打了個來回,還順手取來了那一切的禍源法寶,必定是茂宗、盛宗的高人!

她所在散宗,說來是擎天三柱中的上清門庇護之地,但上清門弟子仙蹤杳杳,幾乎從未露面,美婦也不敢做如此猜測,只知這是難得的因緣,忙掙紮着起身下拜謝恩,自報姓名王月仙,又将來歷略微分說了幾句,被那女童止住道,“不用說啦,你們出身的那個小宗門竟敢阻我腳步,此時應該已經都被我毒死了,什麽是是非非也都無所謂了。”

王月仙不禁一怔,她丈夫死後,在門內便是艱難度日,流言蜚語之中,兩母子處境越發危險,最終只能星夜出逃,和門派已經是翻臉成仇,門內不斷派出精銳追殺,令王月仙不勝其擾,但即便如此,聽到自己心目中一輩子也難以挑戰的宗門,三言兩語間便被那女童除去,心中依舊惘然若失,好一會兒才拜謝女童為她報仇,那女童道,“謝我什麽,你自小生在宗門內,總有些玩得還不錯的朋友,如今他們也都死在我毒下,你心裏居然一點都不為他們難受,你這個人城府很深。”

她雖然看似玉雪可愛,但性子偏激,每每将人擠兌得無地自容,好在另二人說話頗為公道,那少年男子道,“幼文,你下毒就猶如天災,天災殺了仇人,也殺了朋友,難道傷心之餘,不能感謝天災麽?又不是她叫你去的,她順着你說幾句話,也要挨你的排揎。我猜你是因為輸了我,到處尋人遷怒呢。”

幼文哼了一聲,走到一旁去了,那黃衣少女道,“我瞧瞧這法寶是什麽好東西。”

那少年男子取出一團寶光扔給黃衣少女,黃衣少女捉在手中搖了一搖,又噴上一口靈氣,寶光逐漸斂去,現出一方古樸銅鏡,其上纂刻了兩個篆字,似鳥似魚,鏡面卻是模糊不清,只是偶然閃過一絲靈光,黃衣少女将鏡面來回照了幾照,道,“沒意思,破妄法寶。”

她将銅鏡丢回給少年,王月仙忖道,“這仙子和郎君或許是一對兒。”

正這樣想着,忽見少年對她微微一笑,搖身一變,現出原身,卻是鬓若雲裁、眉如遠山,明豔如異花初開,氣度似谪仙降塵,眉宇間卻又深藏少許促狹的婉轉少女,溫聲道,“你從小長在大陣中,見識短淺,卻不知我們這些宗門修士若是出門,往往幻化假面,躲開一些無謂的麻煩。”

王月仙出生以來,所生活的木陰城便是兵兇戰危,城外時時有瘴疠爆發,靈氣雖然濃郁,但卻極不穩定,且妖獸橫行,時不時就能聽到附近的修仙家族被妖獸捕殺。不論是靈玉還是寶藥,都是捉襟見肘,越用越少,哪怕是金丹修士,也一樣輕易不肯出城,她只在築基之後,随着商隊一起到雷陽城去探望過一次胞弟,但雷陽城的境況也沒好到哪兒去。雖說到底是超凡修士,也能聽聞一些大門大派的威名,但此時相見,方才逐漸意識到高門修士,過的是散宗弟子完全不可想象的生活。不過她素性沉穩多智,也并不自卑,行禮道,“多謝娘子指教。”

她已知這仙子怕有讀心之能,忙将淨心咒持上,少女也并不惱怒,笑吟吟地道,“你們母子倆還沒說完罷?不着急,好好說,我們去一旁試試這鏡子。”

三人身形一閃,又是不知所蹤,王月仙感應之中,仿佛到了林上極高空中,這些沒有護山大陣的荒郊野嶺,随時随地都可能迸發空間裂縫,越是高空,空間便越是不穩,王月仙原本以為中央洲陸便是如此,方才聽洋兒說起,才知道這或許是因為兩大宗門交手的影響。但不論如何,那三人對空間裂縫似乎都極是不屑,王月仙乍然從重傷中得遇仙緣,心中也是又驚又喜,好在她還能把持得住,仔細聽兒子說完了,也是左右為難,思忖半晌,對洋兒道,“阿母開脈時,缺乏寶藥,玉池并不太寬闊,此生能修到金丹已是極限,倘若在木陰城中,更是連金丹都沒有可能,若非如此,也不會和你父親結為道侶,生下我兒。”

“如今受過重傷,攀登上境便更是艱難,若能投到仙子門下,為其奔走服役,已是難得的福緣。但我兒卻有所不同,你天資禀賦,連仙子都出言誇贊,将來成就必定超過父母。也是因為不想耽誤了你,這才沒有在木陰城為你開脈。如今得遇仙緣,卻又未能蒙仙子收錄門牆,是随着阿母,在仙子蔭庇之下,還是自去仙子門下小輩處為徒,那便都由得你。只是為人仆役和弟子,卻也有許多不同,你若做了仆僮,開脈所需,便只有阿母為你籌措,雖然也少不了功法修煉,但此後提升境界時,想要請主君指點,也得再看機緣。”

“若是去其餘晚輩仙師處做學生,阿母便不能和你時時都在一處,但不論是開脈還是修行,都有明師相伴,也是一重好處。這兩條道路有利有弊,全看你自己怎樣擇選了。”

王月仙教導兒子,絕不會為他魯莽決定,只是分析厲害而已,荀洋此前彷徨,也是不知兩條路究竟有什麽分別。聽母親為他分解,先微露恍然喜悅之色,接着便沉思起來,片刻後跪下對王月仙磕了個頭,道,“此後不能常伴阿母身邊,洋兒很舍不得,但洋兒還是想做宗門弟子。”

說着,便又起身投入王月仙懷中,十分缱绻不舍,但饒是如此,卻沒有猶豫反悔。

王月仙對這個兒子十分滿意驕傲,摟着他道,“無妨,倘若主君準許,只要一有機會,阿母就來看你。”

荀洋一旦打定主意,便不再多想,突然哭泣起來,“娘,剛才我還真以為你回不來了,心裏害怕難過極了!”

如此又哭又笑,說了許多閑話,又為已故父親慨嘆了一番,那少女獨自飛了回來,笑道,“唉,你們這些散宗修士之間,彼此倒是有些真情,不知多少盛門大族,父母子女之間,便猶如陌生人一般,彼此客客氣氣的,所謂的感情也不過是比同門稍微親近一些罷了。”

荀洋十分好奇,不知為何會如此,那少女看了他一眼,像是看穿了他的想法,道,“你是你父母的第一個孩子,木陰城屋舍狹小,也沒有什麽從人,便是他們親自帶大的。你知道那些盛宗大族,人口有多少麽?有些修士的血脈成百上千,多出一個少了一個,又有什麽稀奇呢?甚至出生以後,未能開脈修道,到死也沒趕上父親出關,母親也只見了剛出生那幾面的都不在少數呢。”

高門大族這些新鮮故事,聽得兩母子瞠目結舌,王月仙也是好奇不已,巴不得聽少女再講下去,但她也怕另外兩名仙師久候,忙又拜下地去,将母子兩人的顧慮與決定婉轉分說,那少女并無不悅,而是含笑道,“如此也好,我不欲收徒,這孩子禀賦不錯,難得心性很是清明堅忍,做個管事的确可惜了。”

又道,“我叫阮慈,乃是上清門紫虛天門下,日後你為我辦事,只需說自己是捉月崖的人,他們便都知曉了。此處距離上清門還有數十萬裏,按你們的腳程,恐怕是走不過去的,我給你們一艘法舟。”

說着,腳下輕輕一跺,林間便驟然多出一艘小小法舟,阮慈又道,“這乾坤囊裏有些靈玉,可以驅動法舟,還有一塊令牌,法舟會将你送到紫精山附近,你到了紫精山大陣,将令牌投入,自然會有人送你去見我門下的虎仆,之後便聽從虎仆安排,他們都知曉的。”

王月仙才聽到上清門三字,便幾欲暈去,所幸還掌得住,聽阮慈如此細致地吩咐,絲毫不因自己出身顯得高慢,心中更是崇慕不已,忙是一一應下,又要帶着洋兒行禮。阮慈搖手止住,又看了荀洋一眼,笑嘻嘻地道,“你這孩子倒滿可愛的,日後我就是你門內長輩,雖說還不知你拜的是哪一門,但看在你娘要為我做事的份上,見面禮便索性先給了你罷。”

說着将手一揚,只見一道寶光投入荀洋懷中,其人卻是轉身化光而去,再無任何留戀。

如此仙人風姿,何止荀洋,便連王月仙也是徘徊回味良久,方才招呼兒子登上法舟,投入靈玉,那法舟之中便留有禁制,雖說王月仙法力神念都不足以驅動,但只需要激發禁制,便自行往上清門方向投去,更識得趨利避害,躲開那些靈炁暴躁、瘴疠爆發的危險地帶。

如此一艘法舟,雖然只是法器,但在木陰城中也足以掀起腥風血雨了。母子二人都有如在夢中的感覺,王月仙流連了許久,逐漸冷靜下來,荀洋卻還傻乎乎地四處張望,喃喃道,“娘……我該不會是在做夢吧!”

王月仙噗嗤一笑,将他摟在懷裏,柔聲道,“怎會是做夢呢?苦盡甘來,我們母子倆的好日子終于要來了。”

想到前情,鼻間忽然一酸,暗道,“師哥,倘若你也在,那……那又該有多好。”

她和丈夫也是情投意合,這才合籍雙修,此事雖然已是數年前的往事,但依舊思之心傷,也不願被兒子看到,将眼淚忍下,對荀洋道,“洋兒,你剛才也聽主君說了,不止是你,連娘在主君眼中,也是見識短淺之輩。但見識短淺并不丢人,只要聰敏好學、進退得宜,照舊能得到主君長上的歡喜。你不可唯唯諾諾,遇事不敢争先,但也切忌自作聰明,因自卑反生自傲,處處要掩飾自己的短處,反而自曝其短,顯得寒酸。”

荀洋點頭道,“我曉得的,娘,知之為知之,不知為不知。到了門內,洋兒一定處處小心,不會招惹麻煩上身。”

王月仙最怕就是主君還未回山,自己不曾站穩腳跟,兒子便惹出麻煩。也不知主君在上清門中又是什麽身份,會為荀洋介紹怎樣的老師,不過她亦是知道這已經是極其難得的福緣,也不敢奢求太多,只又囑咐兒子道,“到了門內,也要謹記,你我母子二人的性命是被主君搭救,大仇也是因主君得報,你的仙緣更是因主君而得,倘若是主君身邊親近的晚輩收了你,也不必多說什麽,好生修行便是了。但若是主君授意你拜入其餘關系略遠些的仙師門下,那你便要留心在意了,第一個,你心中要知道是誰和你最為親近……”

如此絮絮叨叨,囑咐兒子許多話,荀洋都一一聽了,王月仙方道,“好啦,去玩一會兒罷,也不知還有多久才到山中,入內之後,便要好生修行,不會再有這樣歡喜無憂的日子啦。”

荀洋早對法舟中的一切好奇不已,也覺得母親所說很有道理,便忙四處探索起來,王月仙在蒲團上望着兒子靈動的身影,只覺得一生之中,再沒有一刻比此時更加歡喜,可惜丈夫早亡,否則當真是別無他求。

想道丈夫,心下又是一陣酸楚,忖道,“師哥,你可知門內垂涎欲滴的法寶,極可能已被主君随手賞給洋兒當見面禮了?高門修士,對這些法寶當真是不屑一顧,你能想象得出來麽?唉,你從那寶藏中回來,便已是強弩之末,氣息大異尋常,連一句話都未曾說就死了,我連你是怎麽死的都不知曉。飛花派的那幾個老家夥如何傷得了你,你在寶藏中又遭遇了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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