琅嬛周天百無禁忌,便是阮慈真和王真人有什麽不才之事,為天下所知,也沒什麽人會來多管閑事。只是她自己難免要遭人調侃而已,阮慈也令自己不要多想此事,免得又被王真人感應去了,只一心飛掠,很快又回了紫精山,此次也不耐煩和那些知客寒暄,身形一晃,便從生門中穿梭而過,不片晌身形便站在紫虛天之前,不禁眉頭微挑,她此次前來,已覺自己在紫虛天中更為自在,這是一種難以言喻的感覺,只能說是己身和紫虛天的氣機更加相融,如此看來,大概王雀兒是順利融入本尊,回到了自己的歷史中去。
此時兩人之間的感應已極是強烈,阮慈對本尊、化身所在,感應都極是清晰,王真人本尊正在紫虛天深處的道基高臺上打坐修行,輕易不會挪動,此處亦是紫虛天最精要之處,等閑不會有外人前往。至于化身,則在兩人慣常見面的崖邊小院打坐,顯然在等她前來相會。阮慈雙肩一搖,便在院門之前現身,若說這瞬移距離,其實已遠超金丹修士的境界,但此地和她深有感應,故此便可在本地法則相助之下,辦到一些在外間天地難以實現的神通。
若是以往,天錄此時便要推門而出,将她迎入,但此時天錄正在藏書閣所在的那座大島上玩耍,顯然獸性還是更勝于人性,依舊不能化形,阮慈微微吸了一口氣,推門走進屋內,果然見到王真人在榻上趺坐,雙目低垂、手合蓮花,仿佛正陷入悟道之中,不覺已是滿頭白發,又有說不盡的楚楚風姿,格外動人。
阮慈一見此,便曉得自己心念到底還是未能瞞過王真人,不知如何,她反而開心起來,也就不再顧忌面子,嬌聲道,“恩師啊,我特意過來給你請安,做什麽還要給我臉色瞧?我還沒怪你呢,我都沒和你那化身告別,剛一起來,他便已經回去了。”
王真人是決計不會和王雀兒吃醋的,不但因為兩人本就是一體,也因為一旦起了比較的心思,便很容易為心魔入侵,他緩緩啓目,只望了阮慈一眼,并不說話,意甚矜持,阮慈心中忽地想起王雀兒的說法,阮慈覺得自己親近王真人,恐怕為王真人不喜,王雀兒便說,“你又怎麽知道他不歡喜?”
話雖如此,但她依舊有些畏懼,也不敢上前撒嬌發癡,只道,“好啦,快把頭發變回來,還是黑發好看些。”
又在繡墩上撐着坐了,雙腳一踢一踢,笑道,“走這一趟,波瀾壯闊,極是辛苦,有哪裏的好茶、好酒,師父快上些來給我吃。”
和王雀兒有關的那些私密事兒,她不提,王真人自然也不提的,仿佛便這樣過去了。王真人微微一揚手,桌上便現出琳琅滿目的酒罐茶壺來,足足有數十罐,還在不斷增多,阮慈道,“嗳喲!你這個人!”
她只得爬到王真人身上,要去摟他,王真人伸手推拒,喝道,“像什麽樣子!”
阮慈騎在他胯間,叉腰道,“你像什麽樣子!和我鬧什麽脾氣呢?情難未完,小心我因愛生恨,請出……”
卻也不敢再胡亂說話,免得一語成谶,強扭道,“請出捆仙繩來将你擒住,對你做盡龌龊下流之事。”
她既然擡出情難,王真人也莫可奈何,只得依着她的脾氣,将發色變黑,又取過一個細瓷瓶,送到阮慈跟前,道,“這是北胡洲風雪之精所釀,最是清涼潤燥,可安道心,風味上佳,你且飲上幾口,姑且便算是為你接風了。”
阮慈半躺在他腿上,扯着王真人的手,令他撐着自己,極是惬意,雙眼微眯,呢喃道,“要恩師喂我。”
她話聲蕩漾,王真人嘆了口氣,當真将瓶口湊到阮慈唇邊,喂她飲了兩口,果然清涼冰雪之意,沁人心脾,入口便化作一團靈炁,游走于四肢百骸之中,令人心平氣和,說不出的受用。阮慈這才覺得舟車勞頓一掃而空,不由眉花眼笑,縮在王真人懷裏,又拿起他一只手,示意他拍撫自己,輕聲道,“一別數十年,恩師心裏可曾惦念着我呢?”
王真人道,“你有哪一日不令我費心的?又怎能忘了你?比元山、寶雲海中那許多好東西,還不是我為你守着?”
阮慈這才想起,這兩處都各有殘餘寶藏,等待探詢,此時修為已足,恰是時機。這兩處寶藏還都和涅槃道祖有關,少不得又是一番奇遇,說不準晉升元嬰的機緣便藏在其中。此事還要王真人為她籌謀,也不由有些心虛,嘿嘿笑道,“那換做我為你捶背如何?”
王真人道,“這又不是我的本體,你何須如此做作?”
南鄞洲經歷,有了王雀兒他已是盡知,反倒是阮慈有許多事要問他,只是此時心甜意洽,和王真人耳厮鬓磨,說了許多私房話兒,又将自己修行天星術的心得告訴王真人知道,王真人道,“你雖然只有淺薄造詣,但在周天之中,也算是個大家了,其餘人要勝過你并不容易,他們所見的真實星空實在太少了。”
阮慈所見的星圖的确算是多的,只怕連王真人都難以勝過她,但王真人所持的正是天星大道,就不知道他身上有什麽道祖落子,才能在被封鎖的周天汲取星力,打磨道途了。這兩只王謝富貴燕,道途都和旁人有極大不同,謝燕還倘若沒有道祖落子,也是萬萬不敢燒盡法體,只留真靈飛出宇宙。
這些事情,便是親如師徒也不便打探,阮慈只問道,“說來,我在南鄞洲推算出周天大劫,當時已是在萬年之內,但那已是數千年前的事了,其後我們在寒雨澤又出去看了一次,那一次見到的星空推算下來,只怕在五千年內,兩大周天便會初步開始交彙……我算得可有差池?”
說到此事,終究鄭重了些,從王真人懷裏坐直了身子,王真人道,“大差不差,便不止五千年,也絕不會超過萬年。對于兩大周天來說,都是極短的一段時間,但卻又已足夠長了。”
這話說得有些離奇,但阮慈卻深知其意,時間對于洞天修士來說,也是一種靈活的維度。尤其她身上有時之道祖落子,該來得及的時候總是來得及的。她不由嘆道,“此事為何不能公告天下,可是和元嬰關隘有什麽關聯麽?”
她已知道周天最大機密,甚至親自塑造歷史,王真人也不再故弄玄虛,而是坦然說道,“周天大劫,乃是道祖之意,倘若是按常理來說,沾染道韻的修士絕不會背叛道祖,這一點你在恒澤天已是有所體會。如果沒有任何意外,琅嬛周天的修士也會和大玉周天修士一般,一心一意準備滅天之戰,在周天大劫中竭盡全力戰勝彼方……若是如此,此時的琅嬛周天恐怕也和大玉周天一樣,只有一門一派,萬衆一心、如臂使指,唯有如此,才能将損耗降到最低,最大程度地激發周天的潛能。”
“但琅嬛周天卻偏偏并未如道祖之意,而是自有主張,甚至迫得道祖再三加固屏障,便連寶芝行也只能保持微妙的中立,并不如其餘周天一般沉默。那便可知雙方關系,并不融洽,反而隐隐有敵對之意。但凡是想做順民,未有那桀骜之念的修士,幾乎全都被殺滅。留下的修士——”
阮慈接口道,“南鄞洲已滅,無垢宗只是稍微沾染那敬畏之念,也被太微門針對,凡是未被思潮沾染的修士,都無望窺見上境,整個琅嬛周天的風氣便是好勇鬥狠,越是野性難馴,便越是受到栽培。我明白啦,這樣被選拔出來的修士,心中必定全是傲氣,絕不能接受自己卑微為奴,倘若他們在結嬰之前便知曉了真相,那麽,心中必定不服。”
“而心中一旦不服,便是對道祖存了敵意,那便算是洞陽道敵了,晉升元嬰之時,還能有好果子吃麽?雖然洞陽道祖自恃身份,不會對低輩修士出手,但晉升元嬰,本就是險而又險,哪怕是再多一個微不足道的關隘,都可能令晉升失敗。因此若非是積累特別深厚,又或者有特殊機緣、額外考量,修士只有晉升元嬰之後,才會由洞天長輩隐晦告知。不過其實悟性足夠者,多數早有疑問猜測,稍一點撥,即刻穎悟,其後擇定的立場,自然也就毋需多言了。”
阮慈将相熟修士逐一想去,除了李平彥之外,竟然想不出一人可能會遵從道祖意志的,凡是天才弟子,誰不是無法無天,便是李平彥也是心志堅韌之輩。而且身在中央洲陸,早受思潮沾染,将來若是有幸結嬰,只怕是拼了道途也不會讓洞陽道祖如意,也不由微微點頭。王真人淡然道,“對于元嬰以下修士來說,知道得太多也未必是好事。築基期修士,根本承擔不了這級數的隐秘,一旦知曉,氣運便會承上重擔,修為只怕從此都難以寸進。而金丹修士知曉以後,道途也會陡生不測,本代弟子中,知道實情還存活的金丹弟子只有兩人,一是徐少微,二便是種十六。他兩人不愧是出類拔萃的天才弟子,本地修士知曉內情以後,修行中便會有詭秘聲音,勸服其順從道祖,未到元嬰境界,不易驅除,這對道心是極大考驗,他二人竟能克服萬難,相繼走到結嬰關口,不論結果如何,也算是值得敬佩了。”
種十六知道實情,阮慈是早猜到了,徐少微在謝燕還叛門時還是築基修為,但從她行徑來看,對謝燕還極為欽佩順從,就不知是在何時知曉,此女性格其實極為執拗堅韌,阮慈此時已是未來道祖,卻仍未動搖徐少微對謝燕還的信心,為了助謝燕還收回東華劍,不惜與燕山合作,雖然這也和她自身的道途息息相關,但也可看出徐少微心志之堅。
此女若是結嬰成功,将來在周天大劫中會是很可觀的戰力,阮慈對她已不再是單純視為寇仇,也當做大劫中的棋子看待。一旦知曉大劫,對周天局勢又會有全新認知。阮慈所好奇的便還有一點,因問道,“她是何時知道真相的?難道是謝姐姐告訴她的?還有我那些師兄師姐,其時最多也就是金丹修為,謝姐姐告訴他們,不就等于是絕了他們的道途麽?她為什麽要這樣做呢?”
王真人對謝燕還倒并不避諱,只淡然道,“那自然是因為她心中已是有了一個極大膽的計劃,需要他們的配合。至于他人的道途,又怎在謝孽意中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