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65 章 天外觀星

轟隆隆……砰!

夾雜着滔天水聲,偌大洲陸四面八方,不斷有相當于凡人村鎮大小的土地崩解墜下,落入海中,那片汪洋似乎化身為一張永遠都填不滿的深淵巨口,不論多少疆土都難以填滿那無窮無盡的海水。只是在這坍塌的洲陸之中,卻并無多少生靈慘嚎,岩石墜落的聲音極其單純,反而顯得有一種異樣的寧靜。畢竟此時還沒有離開洲陸,躲入門派大陣的生靈,也早已死在了多次縱橫爆發的靈炁風暴之中。

洲陸上空,猶自有一座座山巒浮空而存,其中多有修士又驚又怒,又是痛悔又是眷戀地望着腳下不斷沉沒的故鄉,許多修士面上已淌滿熱淚,甚而有不少靈光飛出大陣,義無反顧地沖向墜落中的山巒,與故土一道殉身。

南鄞洲氣根猶如枝枝蔓蔓的參天大樹,昙華宗占據的那一枝是絕對的主幹,如今主幹斷去,南鄞洲氣運被東華劍汲取無量,枝蔓便是尚存,也已經是無根之木、無源之水,又被天地六合燈定住護洲大陣,無法向外逃脫,此地所有修士,都只能在不斷流逝的靈炁中茍延殘喘,直至最後無力維持浮空山,落海而亡,又或是在海面浮島上墜凡,壽元耗盡而死。

青衣人驚天一劍,令滅洲之戰功行圓滿,白衣菩薩所發那道靈光,亦被天地六合燈定住,只是清妙夫人受其反噬,受了重傷,險些被那玄裟菩薩捉到機會,破空逃去,所幸南鄞洲氣運已滅,昙華宗衆人運勢走低,正當此時,洲陸極西處傳來一聲悠長慘叫,一處強盛氣息乍然破滅,卻是那處潛修的洞天真人,受洲陸氣運破滅影響,本已處于最低點的洞天終于維系不住,被中央洲洞天高修一劍斬破,卻是已無氣運再點化新生洞天,就此窮途末路,被一劍滅殺。

洞天修士,視洲陸為門庭,那玄裟菩薩身形剛動,極西處一道靈炁飛來,落在風波起鐘上,擊出一串無形音波,向玄裟菩薩飛去,将其遁逃之勢崩解,不過是一個剎那,極北、極西那兩道氣息已是顯化于山門之前,其一手持明燈,眼似桃花、風流佻達,另一姿容絕豔、氣質出塵,方一顯化,便将小鐘取來,敲出連綿樂曲,向玄裟菩薩攻去。

玄裟菩薩此前已被天地六合燈照傷,此時如何敵得過兩大洞天真人與兩枚洞天級數靈寶?其氣勢随南鄞洲洲陸一路走低,此地靈炁紛亂,也難以點化新生洞天寄托神魂,從中央洲駕臨南鄞洲那一刻開始,洞天真人的交手實際便已展開,纏綿到如今終于分出勝負,生死便只在一瞬之間。不消片刻,靈炁閃動,嘆息聲中,佛光破滅,那洞天中殘餘佛國,全都傾洩于昙華宗山門之上,只是尚未化虛為實,靈光閃動間,便随着山門一道,墜入大海之中。

遠方雲層之中,天舟一聲清鳴,其前方緩緩出現一座光門,遠方各處都有遁光投來,那上清修士将風波平磬收起,緩緩搖動風波起鐘,傳音道,“中央洲弟子,聞聲即回,啓航在即,萬勿耽擱。”

這才将清妙真人法體托起,皺眉端詳了片刻,打出一道道法訣沒入其仙軀之中,謝燕還飛到他身側,行禮道,“徐師叔,師娘她沒有大礙罷?”

純陽演正天徐真人搖頭道,“白衣并非圓寂,而是主動應劫,墜凡而死,隕落以前往清妙真人法體之中度入一道玄妙念頭,如今真人的傷勢我也捉摸不透,便由我留在此處守候,爾等先登上天舟,送你師娘一路返回。”

那太微修士伸手一振,天地六合燈徐徐升上半空,将洲陸四面八方照得通徹,連護洲大陣都隐隐被照出符文,其中白衣菩薩打出的流光再無處藏身,不知多少元嬰修士飛去捕捉,其人卻并不關注後續,來到清妙真人身前,出指在其法體上空彈入數道靈炁,搖頭道,“清妙也随之一起入寂了,此時她處于一種極為神妙的狀态,只怕脫困之時,便是合道之日,但若不脫困,則遲早墜凡而死。白衣不愧是昙華宗立派宗師,臨死反擊竟如此淩厲。”

謝燕還面色一變,徐真人卻并不詫異,只道,“滅洲之戰,怎可能毫無傷亡,只是清妙一去,便無人可以同時執掌風波平與天地六合燈,看來清輝道友只好與我一道留守此地。”原來清妙真人攜了諸多劍種與天地六合燈、風波平磬一道來此,乃是因為她原是太微門人,始終也沒有破門而出,又是上清掌門夫人,因此可以同時禦使兩件分屬不同門派的靈寶。

清輝早有所料,颔首道,“理當如此。”

又嘆道,“清善一向最是戀慕清妙,此次怕要傷心了。”

徐真人漠然道,“生死輪回,你我皆逃不過此劫,只在時機,又何分早晚?”

他喚來謝燕還,問道,“你所遇那人,是什麽根腳?你可知此地将要破滅墜凡,成為毫無靈炁的死地,其中所有生靈都無法逃脫,若她再不回來,便永遠都出不來了。”

謝燕還面現迷惘,搖頭不語,清輝真人道,“他燃燒渾身精血神魂,只為了沖出周天,便是有心回歸,只餘一點真靈在外,也回不來了。只是……這麽做真的值得麽?”

徐真人道,“卻也未必,南海重洋之中,傳聞藏有一座子母陰棺,可以裝載真靈在宇宙中遨游,若是那魔道修士,尋到合适機會便可以附體重生。只是我觀他劍光堂堂皇皇、正而不邪,洋溢一股陌生道韻,不知是哪個洲陸中潛藏的老妖怪,身為劍種卻修成洞天,這是尋到機會要将真靈沖破屏障,逃到宇宙中開始漂流?”

此言一出,清輝真人面色頓時凝重起來,沉聲道,“難道思潮已是暗中擴散,非止南鄞洲?”

徐真人将謝燕還望了一眼,擺擺手并不接話,謝燕還美目掠過一絲不屑,卻也不追問,只是淡然道,“以師侄所見,她或許還是會回來的,又或許她早已經回去了。”

她這話玄而又玄,便是洞天真人,倉促間也不明其意,謝燕還并不解釋,翹首望向天邊,輕聲道,“道韻屏障之外,真正的宇宙星空,又是什麽樣子呢?”

她狹長美目之中,緩緩亮起一道全新的光芒,仿佛見到一座大門在眼前推開,興起了新的憧憬,“真想去看一眼啊……”

“她還沒有告訴我她的名字呢……”

“以師侄所見,她或許還是會回來的,又或許她早已經回去了……”

道韻屏障之外,那無窮大的宇宙空間之中,琅嬛周天也不過是一點微塵,微塵之外,更有細小得無法得見的四點虛影懸浮在半空中,胡闵、胡華二人初次來到宇宙之中,駭得長大了嘴,在空中四處打量,甚至有些神思不屬,仿佛被這大到無法理解的畫面傷了神智。胡不忘雙目閃閃,望着宇宙的眼神便如同謝燕還一般好奇向往,但她面上仍有愁緒,至于阮慈,雖說也是只餘神魂,卻仿佛對此情此景毫無感悟,身前靈光閃閃,無數星圖一閃而逝,更有許多圖形在一旁漂浮變幻,卻是利用這難得機會,沒有絲毫耽擱,便當即開始參悟《宇宙星術》,推算琅嬛周天由亘古至今的星圖變遷。

在這宇宙虛空之中,真靈是何等脆弱,對天魔來說又是多麽難得的美味,哪怕沒有天魔,被宇宙罡風一刮,也要魂飛魄散,但四人雖然脫出周天,卻仍帶着南鄞洲那濃郁到極致,幾乎成型的氣運。阮慈借由東華劍,瞬間将南鄞洲氣運汲取了一半以上,這無量氣運已将金丹中氣運溝壑填滿,仍有不少緩緩外溢,被她不斷煉成運珠。

氣運之下,逢兇化吉!宇宙罡風乍起乍停,始終未曾吹拂,也沒有天魔前來滋擾,阮慈埋首算了數個時辰,面色越發凝重,最後竟是望着眼前那無數圖形怔然不語,胡不忘道,“你周身七彩閃爍,你的心亂了。”

阮慈得此一語,突地驚跳起來,将圖形拂走,茫然道,“怎會如此……竟是如此……難怪如此……原來南鄞洲破滅,也是因此……”

胡不忘三人都是伸長了耳朵,但阮慈卻未說下去,而是轉身對胡闵道,“岳隐已死,真靈投入虛數,劍靈回歸劍中那一刻,我便會随之回歸,此時只是以神通暫緩他回歸之勢而已,只能長話短說,你們二人既然遇見了我,又度過玉池,我便會指點給你們一條求道之路。”

闵、華二人頓時精神抖擻,阮慈道,“我知道你們在想什麽,但你們無法和我一起回去,南鄞洲已是絕道之地,氣運幹涸,你們是南鄞洲血脈,在未來永遠無法入道,為今之計,你們只能往虛數走去,設法回到南鄞洲未曾淪落的上古時光,方才有求道之望。你們法體仍存,無法承受和我一起穿渡回現世的動蕩,虛數之中,反而還有一線生機。若是無法找到合适的時點穿渡上古,也可以徹底轉化為虛數生物,這兩條路,我也不知哪一條更适合你們,只能随遇而安,任憑運命為你們擇選了罷。”

“倘若你們回到南鄞洲上古,恐怕此生便難有相見之日,但若是你們留在虛數之內,或許便還能重逢。”阮慈說到此處,突然嘆了口氣,道,“我雖為你們開啓道途,但也親手斬斷了南鄞洲最後的氣運,你們是感激我,還是怨恨我,都由得你們自己擇選。”

二胡對視了一眼,都是福至心靈,跪了下來,胡華道,“便無仙子,南鄞洲也一樣要沉淪墜落,仙子只是将此事加快而已,對芸芸衆生來說,或許也不失為一件好事。”

胡闵不知想到什麽,突地垂淚道,“将我們凡人如飼養雞犬一般養起來,又有什麽意思呢?像那些人那般活着,自以為自己也是洲陸之主,實則不過是豢寵之流,任意妄為,無非徒增罪孽。我們對仙子并無怨言,還請仙子開恩,收我們二人為徒!”

阮慈探知兩人心意為實,也不由感慨萬千,心道,“倒是比我想得開,哼,我此時便好像是當年的謝姐姐。”

但她對此時的二人并無太多喜愛,仍是搖頭回絕,“你們在虛數之中,不可牽連我之因果,若是将來能有再重逢之日,我便收你們為徒。”

她又看了胡不忘一眼,笑道,“你有什麽話對他們說麽?”

胡不忘凝視二小,雙眸如水,盈盈不語,良久方才搖了搖頭,輕輕道了聲‘再會’。胡闵、胡華都不由茫然落淚,卻又知道途有別,不可央求,胡闵垂淚道,“阿念,我們永遠都不會忘了你,我們……我們将來定會重逢的。”

阮慈輕輕一嘆,伸手一推,喝道,“去吧!”

這兩人周身一震,身後突然出現兩具少年肉身,俱是雙目緊閉,呈現沉睡之姿。胡闵、胡華向後跌去,眼看要沒入身軀之時,阮慈舉手一劃,虛實分界突然一陣波瀾,四道身影以極小的差距,一前一後跌入虛數,身軀甫一沒入虛數,神魂便跌落入去,眨眼間便消失不見,徹底沒入虛數。胡不忘舉首眺望,緩緩道,“我瞧見他們的情念飛快去遠……他們去了哪裏?”

“虛數中時空錯亂,他們已經不在這裏了。”阮慈道,“便是你想去尋他們,此時入去也再難尋到蹤跡——你倒是說進就可以進去的。”

念獸是情念而生,本就可以在虛實空隙中穿渡,這也是為什麽它行蹤詭詐,胡不忘點頭道,“實數生物難以踏入虛數,真靈一旦落入虛數,便會被忘川召喚,投入幽冥二洲,你倒是會取巧,将死物投入,沒入虛數的那一剎那,再讓靈體回歸……在虛數中什麽都有,你又送給他們《玄珠錄》,倘若他們能在虛數中存活下來,将來必定會擁有一身極為詭奇的神通,要比南鄞洲不出事更出息得多。”

又道,“阮慈,你性子其實很和氣,答應了什麽,便能設法辦到,我能求你兩件事麽?”

阮慈笑道,“你先說說看。”

胡不忘緩緩道,“你看了星圖,大有所悟,想來是已經解開心中疑惑,那你能不能告訴我,中央洲陸征伐南鄞洲,究竟是為了什麽?”

它有此問,阮慈并不奇怪,只嘆道,“其實你應當是可以知道的,畢竟你集結了那麽多人的怨念,只是此念為衆人諱莫如深,連你也在不知不覺中将其遺忘。”

阮慈能來到此處,将氣運、因果兩層圓滿,多得念獸牽引,雖說它為無心,但因緣已結,兩人牽連頗深,她對念獸已無厭惡,颔首道,“也罷,便由我來告訴你也好。”

“你可聽說過周天大劫麽?是了,你是不會知道的,南鄞洲的修士怎會談論此事。”

阮慈微微一笑,舉起手指點着遠處星海,道,“你瞧這些星星,都是大天的投影,也自有其軌跡,你瞧北方那顆大星,忽明忽暗,便是天魔入侵,與周天修士争奪氣運。此時明暗閃爍得很快,可見數千年內,還不會分出勝負。”

“這些景象,你在周天內也能觀看得到,但你有沒有想過,倘若星星的軌跡,發生交叉呢?”

“倘若我們琅嬛周天,和遠處那大玉周天的星軌,在萬年內便要不可避免的交錯,使得周天相撞、生靈塗炭……若是你從星軌中蔔出了此事,你又會怎麽做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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