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63 章

“敢問二位在入翰林前, 入翰林後, 分受教于何人?”

“怎麽問起這個了?”沈奚有些詫異, 但對于蘇時雨,他是沒什麽好避諱的, “三歲跟着府裏先生習字,五歲起跟着我爹學四書五經,之後經史子集各類雜書念了個遍, 十一歲入翰林院——”

撐起額稍想了想,“翰林學士雖衆, 但那年頭, 常授學的只有兩人,文遠侯與晏太傅。”

彼時齊帛遠是翰林院掌院, 晏太傅是太子之師,由他二人授學理所應當。

柳朝明亦不解蘇晉為何問這個,沉默了一下,道:“兒時受教于柳氏門下,十一歲拜老禦史與文遠侯為師, 十三歲入的翰林。”

大随立朝伊始,皇家與門閥之間尚不似今日這般泾渭分明。翰林院初設,與其說是天子書院,不如說成專供貴胄子弟進學的私塾。

初初一批子弟裏, 雖囊括了七位皇子, 貴族公子卻有十餘之衆。

沈奚與柳昀因為年紀小, 本不該随這初一批子弟入翰林進學的。奈何少年人的鋒芒, 若不刻意壓,真是藏也藏不住。

景元十二年,齊帛遠将他二人領到文華殿,要錄為翰林學生。

晏太傅看兩位小公子一臉稚氣尚未洗去,忍不住質疑齊帛遠的眼光,說:“這樣吧,老夫出一道策問,你二人半個時辰內能答出即可。”

半個時辰後,晏太傅單是看了兩張策論上竹姿霜意的字就吓了一跳,回府将策論細讀數遍,最後落下淚來,說了一句當年舊臣記憶尤深的話:“大随将來可期,江山盛世可期。”

蘇晉聽了柳昀與沈奚的回答,細想了想:“照這意思,幾位年長的殿下,都是文遠侯的學生?”

也無怪她有此困惑,自朱沢微後,再入學的皇子,都是受晏太傅教導了。

柳朝明看着蘇晉,明白過來:“你是想打聽陛下與文遠侯的私交?”

蘇晉愣了愣,未想自己的心思這麽快就被他參破,一時間不知如何回答。

戚绫說,朱昱深之所以願保朱南羨的命,是囿于一諾。

蘇晉前前後後把朱昱深敬重的,能令他許下重諾的人剔除個遍——加之此人之前應當還攪在權争裏,或多或少為朱昱深添了些許助力——唯餘一個文遠侯。

所以,是齊帛遠讓朱昱深承諾,無論如何,都要保全朱南羨的性命?

他為何要這麽做?他就不怕惹怒這位心深似海的陛下,禍及自己嗎?

他與朱昱深究竟有怎樣的私交,才令他許下重諾?

蘇晉原可以直接去問沈奚,但她知道,沈奚雖是朱昱深的內弟,兩人私下走得并不近,要想知道答案,只有跟柳昀打聽。

直接打聽又不妥。

這些問題面上看着無足輕重,動辄牽扯出一段又一段鮮血淋漓的過往,昔日恩與怨太深,有些話說起來如履薄冰,她不怕破冰見血,只怕意未盡言就歇,還沒問出個所以然就兩廂困窘,日後再要啓齒,怕就十分難了。

于是只好留住沈奚一起問,從舊事的一點一滴旁敲側擊。

也是稀奇,蘇禦史遇事向來果敢,凡有求于柳昀,必先拖泥帶水地起個興。

柳朝明正是熟知她這一點,才先沈奚一步堪破她的心思。

沈奚開誠布公:“陛下與十三一樣,武藝受教于安定侯,羅将軍,至于文,如你所說,确實受教于文遠侯居多,但他與文遠侯的私交,”他說到這裏,看柳昀一眼,“我亦不大清楚。”

柳朝明道:“景元九年至十年,江南桃花汛,浙北天災,陛下随羅将軍與老禦史巡視災情,回京後,又随軍赈災,耽誤進學年餘,後來是文遠侯一點一滴教他的,說是恩師不為過。”

“奇了。”沈奚一挑眉,“這事我怎麽不知?”

柳朝明又是沉默,其實也沒什麽好隐瞞的,不過是朱昱深肯吃苦,日日天不亮就離宮,先到文遠侯府求教,爾後才折往北大營習武罷了。

而他之所以曉得,正是因為那一年孟良出巡,也将他托付給了文遠侯。

柳朝明剛要開口,墀臺下,兵部的陳謹升卻來了。

“還道要去都察院尋蘇大人,幸而半道上遇上吳公公,說三位大人還在這裏說話。”

蘇晉道:“陳大人有要事?”

“先前陛下不是讓老夫去都督府尋戚都督,請他指個人帶蘇大人去北大營挑親軍麽?”陳謹升笑道,“戚都督恰好進宮了,指了金吾衛的指揮使姚江姚大人。”

蘇晉一愣,她原以為這事朱昱深雖準了,各親軍衛間要調和,終歸還要等上三五日,哪知道竟如此順利,且幫着擇人的,還是她最信賴的金吾衛姚江。

這麽一來,自明日起,都察院便可拟咨文,全面徹查餘下四十六樁屯田案了。

屯田案關乎天下民生,只要辦好,日後無論是軍饷供給,乃至興修水利,都能落到實處。

此乃蘇晉心中頭一號大事,是以她甫一聽這消息,便喜道:“果真?”

陳謹升道:“當真,姚大人已在正午門外等着了,蘇大人若方便,這便去北大營吧。”

這廂事還未罷,但已等不及了,左右關于文遠侯與朱昱深,她已大概問出了所以然。

秋光傾落,蘇晉欣然道:“好,我這便過去。”

剛要走,想到自己險些失儀,又回頭與沈奚與柳朝明互作一揖。

三人一并下了墀臺,爾後各往一個方向去,也不知是否是巧合,走出一截,又分別回頭,似是不經意,朝謹身殿看了一眼。

守在謹身殿門口的侍衛闕無瞧得這一幕,退回殿中,對朱昱深道:“陛下,沈柳蘇三位大人已各自離開了。”

朱昱深淡淡“嗯”一聲。

闕無又遲疑:“但他們像是猜到了是陛下指使陳大人将他們支開的。”

朱昱深聽了這話,沒作聲。

都不用猜,他就知道蘇時雨要跟柳昀打聽何事。

他不在意她是否知道內情,但不希望她太放肆,身為人臣,念舊是忠心,但念舊主,便是包藏禍心了,讓陳謹升過去打斷他們說話,沒別的意思,提個醒。

至于該透露的,不該透露的,左右柳昀分寸有度,他不擔心。

朱昱深手裏捏着幾封信函,這是自六月起,兵部親自送到他手上的急報。

急報上稱,西北軍情緊急,自今年五月起,赤力連番突襲,戰況十分膠着。

彼時闕無看了軍報,曾問朱昱深:“可要召集兵部與都督府諸位大人,增派将軍出征西北?”

朱昱深思慮許久,只回三個字:“等等看。”爾後一力将所有的急報壓了下去,月餘過去,西北的軍情,連內閣都無人知曉。

直到今日一早,最新一封急函上說,六月末,西北軍如有神助,似是算準了赤力的突襲時間與路線,先發制人,一擊制勝。

這是誰的手筆,朱昱深心裏再清楚不過。

“闕無,明日你啓程去西北。”

闕無一愣,時已入秋,西北氣候苦寒酷烈,一來一回,少說也要半年。

“陛下,皇後娘娘小年夜會回京探望兩位小殿下,末将若明日啓程趕赴西北,年關節前恐怕回不來,無法帶二位小殿下去沈府見皇後娘娘了。”

朱昱深默了片刻,道:“朕會另指人帶瑄兒與瑾兒去沈府。”

闕無拱手稱是,又問:“陛下可是有事要囑咐晉安陛下。”

朱昱深的目光安靜地落在手裏的軍報:“朕要你告訴十三,他能自明華宮大火中脫身的真正原因,看他怎麽選。”

“若選得對。”朱昱深一嘆,“日後,便全了他此生的心願。”

闕無問:“若是不對呢?”

“你便将朕的‘世上英’帶去,待諸事定,當反賊殺了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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