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54 章 洲陸因果

到底是人心化生,這念獸竟比岳隐還更聰慧得多,不過她的見識也要較岳隐為高,倉促間能想到此事也并不離奇。岳隐經她一言點醒,忙倉皇拜下,懇求道,“請道友大慈大悲,救我們南鄞洲無辜衆生一命!”

想到剛才念獸所說的南鄞洲命運,不由打了個機靈,“至少……至少給我南鄞洲留一脈生機,請道友成全!”

他也知阮慈不過是金丹修為,便是念獸口口聲聲她能扭轉南鄞洲的命運,仍是不敢盡信,又怕所求甚大,被阮慈拒絕,因此列出了一個較為簡單的要求。阮慈望了念獸一眼,見她唇邊噙着一絲笑意,并不阻止,心道,“這念獸行事比岳隐老道了許多,她本心也只是希望為南鄞洲留下一點生機,只是拿捏着岳隐,先要個高價,再慢慢讨價還價,她對人心的拿捏真不像是一只妖獸。”

若非此獸心中滿盈對中央洲陸的仇恨,阮慈倒真有心點撥她幾句,但此時她的心腸卻不會因為岳隐的幾句央求便變軟,搖頭道,“此事無法辦到,中央洲陸的修士并非好殺之輩,如此傾囊而出,破滅一洲,想必有他們的因由。我救你是因為我此刻和你同體,見不得你這樣糊糊塗塗的死去。現在你既已明了來去,就是死也不會做糊塗鬼,下次若謝姐姐找到你,我便不會救你了。”

岳隐聞言大急,但他本就不長于言語,央求了幾句,見阮慈心意已定,突地掩面大哭,在那道基高臺上又捶又打,自怨自艾,到底是他無能,便有了奇遇也難以改變洲陸命運。阮慈只立在高臺一角,漠然相望,岳隐哭了一陣子,又從手指縫裏偷看了阮慈一眼,他面上淚痕未幹,慢慢坐起身來,嘆道,“我實在不懂道友的心思,道友方才那樣惶急地提醒我,在下還以為道友是胸懷熱血、匡扶正義之輩,怎麽此時卻又如此鐵石心腸?”

阮慈将他的話玩味了幾遍,搖頭道,“這世上本就沒有正義,只有沖突的利益;本就沒有熱血,只有糾纏的因果,今日你瞧南鄞洲無辜,又焉知在中央洲陸看來,南鄞洲是否已成大患,與周天命運有害呢?”

她幾乎已經可以肯定,南鄞洲推行的這套處世之策,為中央洲陸所不容,而阮慈雖然心中對中央洲陸的行事作風也并不是一味認可,她出身的南株洲也因此枉死了不知多少條性命,然而反過來看,若不是謝燕還,她只怕連誕生的機會都沒有,東華劍也正是中央洲陸送到她手中。固然她在中央洲陸也是時時刻刻有傾覆之危,就如同此刻的謝燕還也絕不能寄望于師門青眼,但她們兩人也依然是中央洲陸傾力培養的絕代雙驕,如若不然,阮慈根本就不會有合道的機會。

此時此刻,中央洲陸正傾力破滅南鄞洲,非但擎天三柱,就連燕山也有份參與,可見此事幹系到中央洲陸根本利益,阮慈的利益也一定與其一致。但此中道理,岳隐是絕不會懂的,念獸或有些資質,但囿于見識,也很難全然領悟,兩人都因阮慈的話陷入沉思,岳隐是憤懑糾纏,但念獸卻是若有所悟,将阮慈的話反複咀嚼。

此獸由怨念生化而出,天生可以讀取南鄞洲殘留怨念中的種種識憶,她以獸身參悟人性,縱然天生狡詐,恐怕也有費解之處,阮慈這幾句話,道破了些許人性中的道理。念獸喃喃自語,閉目參悟,不過片刻,周身靈光灑落,竟是因為阮慈幾句話,修為眼見就有了進展。

岳隐茫然不知其變,阮慈卻禁不住問道,“你叫什麽名字?當真是所有念獸,都和你這樣百般聰明麽?”

少女搖頭道,“我無名,我乃是一洲最後精華醞釀出的結晶,占盡南鄞洲餘韻九分之利,故此比連同類要聰明一些,我之後誕生的那頭小公獸,便十分沖動,随意敲打便可任意驅使。”她受阮慈一語指點,且阮慈也并非中央洲出身,對她敵意似乎已淡去許多,但此女心事深沉,也不能将善意盡數當真。

岳隐已經再三央求,阮慈仍不肯松口,他逐漸絕望、十分失落,但到底是劍修心性,片刻後面上淚痕已幹,又拜向阮慈,求懇道,“道友,我知南鄞洲命運這般大事,不是你我所能影響。但你我有緣,你既挑了我附身,若是此刻并無其餘打算,可否與我同行,在洲陸傾覆以前,完成我的遺願?”

阮慈問道,“你要做什麽呢?”

岳隐道,“我……我心系師兄,若洲陸翻覆已成定局,我想在最後時刻,和師兄一起度過。”

阮慈不置可否,忖道,“這人已是金丹修士,還是茂宗弟子,怎生毫無朝氣,聽聞洲陸翻覆的消息,只是頹喪失落了片刻便已接受命運,若換了是中央洲陸的修士,不論是小蘇、幼文還是李平彥他們,這時候只怕已是在打量着要如何摸透我的脾氣,或是威逼或是利誘,或是以情動人,總之要為拯救洲陸做出自己的努力,絕不會就此服輸……”

她嬌軀突然一顫,阮慈心跳加快些許,定睛向岳隐望去,道韻也探入內景天地之中,找尋着那熟悉的情念之色。岳隐茫然無知,只有些許感應,皺起眉東張西望,似是有些不适,卻不知到底哪兒出了錯。

他對道韻這維度毫無了解,阮慈便将道韻占滿了內景天地,只要她不願讓岳隐知曉,岳隐便永遠不會知道,倒是念獸,面露狐疑,向阮慈看個不停。

阮慈暫且不理他們,她心跳如鼓,仔細搜索內景天地上空的神念之海,連最隐秘的角落都探去查看,卻依舊未見到那‘大不敬’之念。反倒是服從畏懼,誠惶誠恐的情念極為閃耀。

難道……難道……

她猛地站起身,伸手向念獸探去,念獸倒退數步,待要往外遁逃,但才跑了幾步,又硬生生停了下來,仿佛被那無形道韻纏住手腳,拖到阮慈跟前。阮慈道,“你跑什麽?當我不知道麽,你此身便是死在這裏,外頭留有的餘痕仍舊能興發出一個你來。”

念獸叫道,“那或許便不再是我了——”但她究竟未有怎樣抵抗,便被阮慈纖指探入天門,随即面露痛苦之色,由得阮慈道韻,在其中大肆翻找了起來。

念獸念獸,此獸神念中存儲的神念簡直浩如煙海,其本身呈現的個性大多都是所有記憶的共性,也就是那股幽怨狠毒之氣,屬于其自身的部分,和承載記憶比起來根本微不足道,這也是為何其本能就異常怨憎中央洲修士,寧可玉石俱焚,也要報仇雪恨。阮慈翻遍了所有神念,竟是一無所獲。

這所有被中央洲蠻不講理地攻打洲陸,因此隕落的生靈中,只有幽怨,卻無不服!

南鄞洲是服從之洲,不知出于什麽原因,南鄞洲衆人完全沒有受到虛數風暴的感召,合洲對于高輩修士均是心悅誠服,便如同岳隐,雖然也不願洲陸傾覆,但稍微央求片刻,便立刻接受現實,退而求其次,開始滿足個人的想望。

中央洲陸似乎完全無法容忍這樣的洲陸存在——中央洲傾覆南鄞洲之舉,歸根結底,還是因為中央洲修士心中,受阮慈影響,個個無君無父,不思敬拜道祖,亘古不服!

倘若沒有阮慈,周天欽服道祖,便不會有這一場滅洲之戰,南鄞洲在阮慈降世數千年前,便因她而亡!

阮慈收回纖手,将念獸松開,饒是她已漸有高修城府,此刻仍不禁怔然無語,喃喃道,“這……這是何等龐大的因果……”

言出法随,一語既出,随着她心念轉動,道基上空那烈日金丹陡然一震,四面八方突然刮起飓風,南鄞洲那廣袤無垠的土地之上,無量因果驟然投入岳隐法體之中,灌注進阮慈囟門,向那烈日之中第十一條深淵般的裂隙投去。岳隐只覺勁風拂面,卻茫然不知是何神通,念獸左顧右盼,數次伸手想要撈取什麽,卻終究是一無所獲,她面上略微一黯,望着阮慈的神色無比複雜。片刻後方才對岳隐道,“快走,這般動靜,必然引來洲陸矚目,找個絕境掩藏起來。”

岳隐是沒主意的人,正需要有人支使,聽她一語,便當即起身遁走,阮慈在內景天地中盤膝而坐,卻是暫且無暇分心他顧,全心全意地煉化起了這無窮無盡,一洲過往将來的全部因果。

“這是?”

在南鄞洲另一角落,那巨龜之下,一位天人般的女修突地扭頭望了遠方一眼,嬌軀微微一顫,随即吩咐道,“元辰,昙華宗必定派人追捕那因果彙聚的方向,你且帶人去阻上一阻,但不要和那掠奪洲陸因果的人見面。”

她話音落下,洲陸四周方才刮起飓風,身旁一名玄衣修士微微一震,探手在空中一捉,喃喃道,“何方神聖,竟可如此堂堂正正地吸納洲陸因果……”

如此感慨了一句,方才正容道,“歐陽謹遵夫人法旨!”

那夫人颔首道,“去罷,天舟再過三日,便可完全現形,屆時會有人前來助拳的。”

卻未提要他保重性命的說法,便可見此事極為要緊,若是出了岔子,便是活着回來,道途也不會有絲毫光亮。

歐陽元辰明知此行極為兇險,自己一行人要攔阻整個洲陸的精英修士,便是僥幸逃得性命,只怕也很難在不見面的情況下保全那不知名的大能。不過他并不畏難,眉頭微挑,已是計上心來,沖夫人稽首行禮,轉身一聲招呼,便身化遁光,往天際投去。

清妙真人舉起手中提燈,輕輕噴吐一口靈炁,燈中射出毫光又強了三分,其中一部分化為光柱,轟擊天舟,另一部分卻往四面八方綻放,将南鄞洲洞天真人的氣勢,全都壓制得衰弱至極。

孤燈鎮南鄞!這是何等大神通、大法力!

清妙真人卻并不以此為念,她轉頭又眺望了遠方一會,唇邊忽地露出一個美豔至不可方物的微笑,嘆道,“真想看她一眼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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