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回溯到半小時之前,四兒所搭乘的這輛中巴士開到半山腰的時候,忽然就下起了密密麻麻的中雨,車內有人用土話擔心的說了一句下雨的話,車內的其他人似乎也不怎麽在意,依舊聊天的聊天,吃東西的吃東西,似乎這種情況也不是第一次遇見了。
也就這樣開了五六分鐘,忽然因為緊急剎車造成的慣性,所有人一個措不及防都被往前撞,四兒也被吓得不輕,只感覺車子已經停了下來。
頓時之間車內人聲鼎沸,大家七嘴八舌的開始吵了起來,司機也是無可奈何,眼瞅着這雨也越下越大,只能跟車上一個中年男人一塊兒下車查看情況。
這才發現原來是前邊一處比較稀松的泥石從石壁上滑落,這頓時讓司機倒抽一口氣,只怕萬一這車子再晚一些,這泥石流落在車頂上,這車子非要被泥石流的掀翻過去不可,若情況再壞一些,這直接把車子抛往山崖下。
司機匆匆回到車內,跟大家解釋了目前的情況,頓時車內的氣氛一下子陷入低谷,所有人不約而同的沉默下來,沒了此前的嘈雜,反而讓人覺得氣氛壓抑得很。
不過好在司機到底也經驗豐富,也不是沒遇見過這種情況,只是此時情況比較特殊,是臨時性的,加上車內大部分都是婦孺比較多,最後只能集合了五六個成年男人下車去試圖搬開堵在前邊的泥石。
四兒在車上看見其他人都趕緊關好窗,外邊的雨勢漸大,不斷的有雨水順着窗口打在大巴內,四兒此前剛下雨的時候就已經關好窗了,但這麽一來, 車內的空氣就更加的不流暢,原本就有些異味的車裏飄蕩着各種家禽跟草藥還有人的汗味,四兒一邊皺着眉,一邊趕緊從背包裏找出随身攜帶的清新器,對着鼻子裏深深噴了一次,這才覺得舒服許多。
從車窗外看見司機跟其他幾個男人冒着大雨搬開好幾塊大的石塊,但也不敢輕易的扔到山下,只能暫時一塊塊的排列在一側,一些手中帶着工具的拿着鏟子跟鋤頭,也在費盡的将泥石清理幹淨,但雨越來越大,漸漸的人前邊都已經有些看不清了,泥石很快就成了泥水,但大的石塊依舊阻擋在前邊。
最後沒有辦法,司機領着人又重新回到車內,七八個爺們兒渾身上下沒有一處是幹的,都跟落湯雞似的。
“我看這雨停下來之前咱們是走不了,等會兒我試着把車子往後倒退一下,不知道咱們處的這一段會不會還有山體滑坡,安全起見,咱們還是往後退一段距離的好,我已經讓老陳先下車往後走了,萬一後面有車子,也讓對方先停下來再說。”
四兒這才從窗口外看見一個穿着深藍色雨衣的男人急急忙忙的朝着後面的方向小跑,大概是查看地形跟路況去的,應該就是老陳了。
聽見司機說的這一番話,其中一個滿頭白發的大娘有些焦急的說道,“張師傅,俺們要在這停多長時間啊?不會是要過夜吧?”
司機正接過乘票員遞過來的幹毛巾,随意的擦了一把臉,才回大娘的話,“老大姐,這得看老天爺咯,要是這雨在天黑之前能停,咱們車內有力氣的人都搭一把手,把那石頭再清理一下,況且,我也已經跟縣城裏的人通過電話了,他們說現在雨勢是在太大,工程車不好上山,除非是等雨小了。”
大娘一聽,只皺着眉嘆了一口氣,随即啐道,“我就跟二娃他娘說趁早回村的,她非要在縣城裏買完東西再回去,現在好了吧,現在堵在這兒了,是不是活受罪!”
坐在她旁邊的一個三十幾歲的婦女臉色極為難看,也不去理會大娘,幹脆的低着頭把玩手腕上的銀镯子。
剛剛出去的幾個人都忙着脫掉濕掉的上衣,頓時車內多了許多光膀子的大老爺們兒,其他人倒也不以為然,那些人有的在自家婆姨的照顧下擦幹了身子,有的自個兒換上衣服, 這夾雜着汗臭味跟雨水味的衣服瞬間飄蕩過來。
四兒只低着頭微微擰着鼻子,呼吸了好幾口氣,旁邊那個中年婦女見她這模樣,只從自己帶的包裏拿出一個朱紅色的香包遞給她。
“我說大妹子,你試試這個,這個是黃杏村有名的柑橘包,柑橘晾幹了以後混合五味子一起做的,村裏人出門的時候都會帶着一個,這個玩意兒可以驅蚊防蟲,還能除臭,你試着聞一聞,然後抓在手裏,這樣會好許多。”
四兒原本還想拒絕的,但車內的異味越發的濃郁,她實在是受不了,只跟那婦女道謝後才趕緊抓在手裏,也不知道是心理作用還是這香包真管用,還真有一股淡淡的柑橘混着草藥的味道在鼻子底下,将車內的那股異味壓下去不少。
那婦女只見她貪婪的多呼吸了幾口,才笑着說,“前邊見你在車站等車的時候,我就猜你應該不是咱們縣城的人吧?是市裏面來旅游的還是來攝影的?”黃杏村每年某個固定的季節都有一些攝影愛好者到村裏,尤其是黃杏村後面一整座山都是杏樹林,每年的三四月份杏樹枝頭結滿了白色的小花蕊,放眼望去,整個山頭全是的一片白色的海洋,此時很多攝影愛好者便是這個季節到村子裏小住幾天的時間,利用這幾天取景。
或者是每年的六七月份,杏樹結果的時節,金紅色的杏子吊挂在枝頭,整個杏樹林密密麻麻的全是黃色的小杏子,村裏每年都會組織一批人進山采果,用杏子制成各種實物,或者是拉到縣城銷售,在采果的前一段時間,也會有攝影協會的過來取景。
不過如今這十月份,村子裏倒是外人少一些,畢竟也只有這兩個季節的精致比較好,除此之外,黃杏村一直沒太多特色的地方。婦女見四兒一個上路,未免覺得有些好奇。
四兒倒是不慌不忙的說道,“是朋友跟我推薦黃杏村的,我正在研究一個項目,正巧黃杏村有我需要素材,所以我打算逗留兩三天的時間吧,對了,大姐,村子裏有可以借宿的地方麽?”
大姐見她人長得幹淨标致,言談舉止也很禮貌,心想着這姑娘估計是剛畢業的大學生,心裏頓時多了幾分好感,才稍微顯得熱情的回答道,“有呀,村委旁邊的陳大娘家開的就是民宿,整整四層樓呢,而且外面還貼着白色的瓦磚,這在黃杏村算是比較有門面的了,每年那些什麽攝影協會的人過來,都是住在陳大娘家的,他們家自己住在一樓跟二樓,三樓四樓平時都打掃幹淨給人借宿的,對了,不僅是攝影的那些人,我記得一些阿兵哥定期來村裏采購的時候,偶爾也會借宿一個晚上。”
聽到最後一句話,四兒眼神瞬間一亮,不過面上依舊保持淡定,只順着婦女的話往下問,“你們村裏經常有當兵的人過來麽?”
婦女這邊還沒答話,原本在她懷裏的玩着小玩具的小男娃就搶着說道,“有槍的大哥哥,經常來的。”小男娃也就三四歲,說起話來還奶聲奶氣的,不過眼中卻流露出一股憧憬,似乎在他嘴裏說的有槍的大哥哥是多了不起的人物似的。
婦女拍了小男娃的屁股蛋子,沒好氣的說道,“你個小東西,找你爹去,抱着你讓你睡會兒你都不睡,累死你娘我了,快滾去跟你爹吧。”
小男娃撇了撇嘴,撒丫子似的跑到斜對面另一個中年男子那,愣是纏着的男子将他抱高了往窗戶那邊擠去,似乎對于外面的情況小男娃一點兒也不着急,反而覺得很好玩,很興奮。
婦女有些不好意思的對四兒說,“這男孩子就是調皮,要不是他們家非要兒子傳宗接代,老娘說什麽也不肯生的,大女兒剛才上初中,這家裏還有個讀小學的丫頭,這兩個女兒不也是親身的麽,他非要什麽兒子,我呸,結果就生出這個調皮鬼來。”
四兒對于這種生娃的話題沒有什麽興趣,又擔心婦女将話給扯遠了,再次問道,“這黃杏村附近是有部隊駐紮麽?”
“好像是吧,反正具體的情況咱們也不太清楚,我就去過小賣部一回,剛好碰見那幾個當兵的,聽小賣部的老板娘說,大概一到兩周會到村裏一次吧,主要是采購一些生肉,他們當兵的那邊好像地形的原因,弄不了養豬圈,只能重點蔬菜瓜果啥的,每次就開兩輛車來,弄個兩三頭豬就走了,不過有時候天氣不好,就會借宿一晚上,而且也不白住,每次來還幫村裏做一些農活,這子弟兵還真是好啊。”
四兒心想這大概就是小莊所在的部隊了,得到這一條線索,就不怕找不到小莊,心裏頓時有底起來,也沒有來之前那麽的慌了。
那婦女只皺着眉看着窗外白茫茫的一片,因為雨勢越來越大,前邊的路已經看不清了,從窗外往山崖底下看去,那原本還綠意蔥蔥的植被都被滂沱大雨給遮住了。
婦女一臉的憂心忡忡,“這雨也不知道要下到什麽時候,要是真下到第二天,這趕圩也就泡湯了,這麽大雨,還怎麽弄啊。”原本計劃回到家後,将家裏的幹貨拿到村口臨時搭的市集售賣的,但如果雨一直不停,這一切就得泡湯,只能等下個月的趕圩日了。
四兒從包裏拿出手機,看了一眼時間,此時是下午五點半,這上山也有一段時間了,此前上車之前就詢問過司機,司機說若是一路上順利沒有什麽意外情況,一般三個小時就能抵達村口了,但若是遇見下雨情況估計得多花一個小時左右。
現在這雨是剛下的,而且看這氣勢一時半會兒估計也沒辦法停,這晚上之前能到黃杏村估計是沒希望了。
這邊四兒待在車上憂心忡忡,另一邊憂心忡忡的還有留在部隊裏的小莊。
小莊正在宿舍将濕透的作訓服換下,之前剛下雨的時候,指導員讓他們趕緊給後院的蔬菜田蓋上塑料蓋子,那邊還種着不少的草莓,這些草莓前一段時間剛結果,看狀态都挺好的,如今一下雨,這草莓若是被打掉了就全白費此前的功夫了,于是他跟其他戰士趕緊沖到田地裏,拿着黑色的加厚塑料布臨時給草莓蓋上,這樣多少能搶救一些。
忙了一陣時間,一行人回到宿舍的時候全是落湯雞的模樣,小莊看着外頭的雨勢,卻有些擔心,前天剛接到叔叔的電話,知道四兒或許會來找自己, 但到底不是很确定,也借過團長的電話打給四兒,這手機完全是來電提醒狀态,小莊也有些慌了,畢竟他可是知道如今的四兒可不是二十六歲的寧甘心,而是初生牛犢不怕虎的二十歲的記憶,瞧瞧她在西京的時候,那灑脫的性子,有時候連小莊也沒辦法管,可偏偏他也稀罕她那性子,不管是此前的冷淡的,還是如今的滿身不羁匪氣的,小莊總之就是喜歡上了。
要不是他自己如今不知道她的去向,若是知道的話,管他這狗屁的軍規紀律,照舊翻牆出去。
眼瞅着外頭雨越來越大,小莊只能待在宿舍擔心。
忽然宿舍的門被人推開,指導員一臉嚴肅的走進來,所有人同時一怔,原本還有說有笑的,這會兒都把嘴巴給閉得緊緊的。
指導員環視四周,才沉聲說道,“剛接到消息,南部戰區派下來考察的程處長一行人還在半山腰上,看這雨勢也不知道什麽時候會到,估計今晚上上山的路不是很輕易,,團長這邊命令我帶領一支隊伍去接應,但考慮到山上形勢複雜,不宜開卡車進去,我暫時想着挑選幾個人,先暫時在山頭這邊等一段時間,如果說今晚上他們到不了,就跟黃杏村那邊聯系一下,盡量安排程處長一行人在那休息。”
早上的時候團裏就進行過一次衛生大檢查,因為上頭有領導過來考察,雖然這帶頭考察的領導只是個中校,他們紅一師的團長還是個大校呢,可人家那含金量卻是高出一截,畢竟是上頭派下來的,而且是抽點考察底下的各個師團,這意義就不一樣,代表是上級的指令,也難怪紅一師這邊異常的看重。
指導員抽了包括小莊在內的六個戰士,分別開了兩輛長豐獵豹下山,卻只開出十公裏左右地方等候。
到了指定的地方,指導員跟對方的戰士聯系上,說考察團這邊的人在路上遇見一些情況,似乎是支援了半山腰上被泥石流堵着的中巴士,目前跟中巴士一塊前往黃杏村,計劃會在黃杏村逗留一晚上,明天一早再出發前往紅一師。
指導員收到指令,才命令兩輛車的人員重新折返回紅一師,考察團既然已經打算是留宿黃杏村,他們就沒必要繼續逗留,只等明天一早另外派人過去接應。
小莊在車上的時候原本已經想好了,趁着這次接應任務,可以直接前往黃杏村,若是那兒有四兒的任何消息還可以打聽一下,實在不行還能讓小賣部的老板幫忙留意一下近期的外來人員,畢竟黃杏村也不大,平日裏外來旅客并不算多,這一旦有了外人,小賣部的老板肯定會知道。
可惜現在指導員另外收到通知,不得不命令隊伍返回營地,小莊如今是軍人,在不确定的因素下也沒辦法反抗,只能想着明天一大早争取成為黃杏村接應的考察團的一人。
另一邊,程知非的人也到半山腰上,這才開出一段距離,前邊帶頭的車就看見一個穿着藍色雨衣的人不斷的揮着手,稍微打聽之後才知道原來這人是黃杏村的人,他們上面的巴士被泥石流堵住了去路,如今沒有辦法前進,而且雨勢太大,他們車上能集中起來的也就七八個男人,根本沒有辦法清理幹淨前面的石塊。
這個消息報告給後面車子的程知非那的時候,程知非才命令所有戰士下車支援受困的村民。
于是他們考察隊幾輛車的一共十幾個戰士,加上巴士上的男村民,總共二十幾個人,加上雨勢比起方才要稍稍轉小一些,至少可視範圍擴大了,這奮鬥了近乎一個多小時,這才将石塊完全清理幹淨。
巴士上的婦孺老少都在談論外邊的情況,大部分都是在贊揚J放、軍的,還有小孩子興奮的叫聲。大概是村民們對當兵的人都有一份崇敬感,所以當下都是一腔熱血似的,也有幾個年輕的婦女打着傘下車給戰士們送熱乎乎的茶水。
四兒拼命的往下看,畢竟聽說是當兵的,這頓時來了精神,心想小莊會不會再裏頭,可是雨實在太大,大家一個個都濕透了,只有偶爾從大巴上經過的時候,四兒才 一一排除。
不過她倒是注意到幾點,這些當兵的人都沒有穿作訓服,而是穿着長袖制服,其中兩三個都是少校級別,都在前面跟着撸袖子搬石頭。
忽然外頭爆發出一陣熱烈的叫喊聲,就看見幾個激動的村民喜極而泣似的,都激動的跟那些當兵的握手,司機也返回巴士上,來不及抹掉額上的雨水,笑着跟大夥兒說,“經過人民子弟兵的幫忙,這路都已經通了,咱們今晚上可以不用在車上留宿了!”
一個大爺忍不住插嘴,眼中也頗為濕潤,用着當地的土話說道,“還是咱們的兵好哇,可惜當年招兵的時候我腿腳正巧受傷了,否則我如今也能是光榮的子弟兵了。”
緊接着這車上頓時熱鬧起來,無一不在誇着當兵的人各種的好處。
唯有四兒咬着唇不吭聲,她不是不感動,畢竟自己也是第一次在第一現場靜距離的看見同是當兵的戰友在幫助老百姓,可一想到自己這兵當的這麽沒骨氣,頓時有些懊惱起來。
指不定這次回去後,她就被那個該死的莊嚴給開除軍籍呢。
等車上的人都全了以後,司機才在前邊帶路,後面跟着三四部吉普車,聽剛才司機的意思,好像這些當兵的要在黃杏村借助一晚上,等明天一大早會直接前往附近的駐紮的營地。
聽了司機這一番話,四兒心思頓時活泛起來,想必這些人明天一早要去的肯定是小莊所在的營地了,她要想辦法,看能不能以親屬的名義去營地探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