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05 章 苦海囚徒

“是何方來使——啊!”

北冥燕山,看似是血海沉浮中的一座座孤山,實則連這血海也一樣是燕山山門所在,蓋因魔門弟子,彼此間互相攻伐算計也是常事,燕山門規亦不禁于此,若是也和玄門一般彼此親密雜處,便無人能夠安心修行了,更何況魔門修行,除了靈炁之外,往往需要煉化世間罕見的冤、瘴、怨、毒等奇氣,這些奇氣若是在凡人國度之中人為制造,耗損極大,産出又是極少,根本就不敷使用,乃是竭澤而漁,因此燕山屬下的凡人國度,反而并不颠沛動蕩,俱是安穩和樂,哪怕有一絲魔氣,也會被本地弟子如饑似渴地捕捉煉化。

若是要侵襲修真門派,倒能獲得不少奇氣,但做得多了也會引來正道聯合圍剿,因此北冥洲魔門,一向是半死不活,魔氣不足,便是想要培養更多上境修士也是難能。直到不知多少代以前,那一代燕山魔主和玄魄門掌道一起,煉造了一樣洞天靈寶,能将琅嬛周天各大洲陸,修士紛争所産生的血氣暗中偷取到北冥洲,兩門這才慢慢興盛起來。

到得這一代魔主宇文靖,更是将北冥洲和中央洲陸相連,中央洲陸又是修士殺伐無日無之的是非之地,那生死殺伐之氣,紛紛湧入北冥洲,血氣越發旺盛,逐漸形成血海,燕山也因此更加興旺起來。這血海便各因地理、奇氣之故,分別賦名,所謂苦海、黃泉、回頭難等,不一而足,其中苦海一處,彙聚了修士死前最後一絲幽怨念頭,最是險惡不過,也是燕山囚所。

在這苦海之中,若非自己能夠持定道心,否則一旦沾染血海,遲早沉淪,根本生不出一絲遁逃的心思,因此這苦海雖然禁制重重,但一向少有人把守,畢竟苦海之氣,對低輩魔修來說也相當危險,若非有金丹修為,難以踏入一步,而真個晉入金丹的魔修,又多為自己前途汲汲營營,對魔門敕令,多數是聽調不聽宣,為魔主厮殺出征,答應得極是爽快,看守禁地這樣長年累月的苦差,卻是叫苦不疊,往往設法推脫,甚至溜號缺勤。這也是魔門因天魔法則之故,總是天然偏于混亂,不如道門那般齊整。

此時上清門征伐燕山,要讨還劍使,這一戰不管誰勝誰負,都會讓存活下來的魔修更為強大,除卻那些未曾出戰的洞天乃至門人,燕山內部反而比平時要冷清了許多,苦海大陣之外,竟是無人看守,阮慈随手一拍,輕飄飄飛入其中,只有一道金丹遁光飛來,卻是遠遠便是一震,停在半空中,化出身形,對她恭謹行禮,口稱魔主,阮慈點頭道,“你退下罷!”

她并未打問其餘情況,身為魔主,本該對燕山一切了如指掌,便是一具凡人化身,也能讓元嬰大修低頭,她未入觀星臺之前,曾為太史宜多次聽令改換方向一事暗覺納罕,得了魔主這具化身才知道,這正是燕山常态,倘若因魔主化身修為低微,便加以輕視,只怕轉眼間便會招來殺身之禍,以魔主之能,除十八部天魔令主之外,其餘弟子都可在一念之間吞噬煉化,他不這麽做,只是因為這些法力修為并不能助其合道成功,反而會加速他合道的腳步罷了。

那金丹看守果然一句話也不曾多說,化為魔氣掉頭就走,更不會去問阮慈來意,此時遠處已有鐘聲敲響,此處空間也随之晃動了片刻,但苦海卻依舊是平靜如常,不起絲毫波瀾。阮慈此時也已感應到數股熟悉氣機,當下便加快遁速,在這清清靜靜的無邊苦海之上掠過。

此處血海不比別處污濁,更無殘肢斷臂浮沉其中,但随着阮慈氣機掠過,海水中自然浮現出一張又一張或是哀怨、或是迷惘、或是詫異、或是掙紮的面孔,望着阮慈做出喜怒哀樂種種表情,更有絲絲無形氣息,從苦海中蒸騰而上,往她飄去。這便是尋常修士稍一沾染,便立刻沉淪其中的生死癡怨之氣,只要不能成道,便是洞天大能也終有隕落一日,在其靈智存世以前最後一刻,反照自生,誰能沒有少許遺憾,誰願就此放手?莫可奈何卻又奈之何如,天地間第一幽怨之氣便是此氣!

然則不論是魔主之身,還是阮慈本人,都并不懼怕此氣,阮慈心道,“貪生怕死,也是人性本能,人性若不求活,又何來的人呢?怕不是一出生就死了,這實在是人性最初本能在生命最終點的閃耀,此氣十分珍稀,對我恐怕別有妙用。”

她借魔主此身,悄悄收納了不少,按念修法訣凝成氣珠,卻是來者不拒,偶有少許飛到法體附近,也被金丹如饑似渴地吸收進去,汲取本源,純粹氣運,旁人避之唯恐不及的兇物,對她來說卻不啻靈丹妙藥,反而比一般寶藥補益更多,短短時刻,已比此前更是神清氣爽了許多。

她随太史宜來此之時,尚且還不知如何修煉道韻,因對血海之氣毫無了解,一旦從魔主化身之中探知此中奧秘,頓覺此處看似險惡污濁,但對她來說卻是樂土,若非時間有限,阮慈可以永遠在此修煉下去。此時只能一邊飛掠一邊盡可能多汲取一些癡怨之氣,不但自己可以修煉,對敵也是妙用無窮。

不消片刻,已是來到囚敵之所,只見苦海上空,虛空之中生出無數鐵鏈,泰半都是垂落下來,末端浸沒在血海之下,這便是此前曾綁縛過敵人,或是一開始便囚禁在海面上方,極易受到侵襲,或是本人心智不堅,觀照海面,受了蠱惑吸入癡怨之氣,當即翻滾下來,沉淪其中。只要是那鐵鏈浸在海面之下,此人就多數是兇多吉少,早已不在世間了。

燕山兇名在外、殺孽重重,其實也少有敵人會特意囚禁起來,此時只有三五鐵鏈有囚犯在此,阮慈第一個瞧見天錄,他被綁縛起來,高高吊在半空中,一雙眼左看右看,神色寧靜中透着好奇,喃喃有聲,正在念誦着什麽,阮慈一望即知,他這是又在玉簡之中記敘見聞,為藏書閣豐富游記了。

這癡怨之氣,對靈獸不知是否效用減弱,又或者天錄得了太史宜厚愛,把它懸在高處,他瞧着是絲毫沒有影響。不遠處秦鳳羽吊的位置就要低得多了,也有絲絲縷縷癡怨之氣将其環繞,但此女容色平靜,周身自有法力輪轉,雖說時間不久,但能在癡怨之氣下守住道心,也令人刮目相看,阮慈料得她此次若能平安回山,經此磨砺,修行當會大漲。

游目四顧時,已不見董雙成,她心中嘆一口氣,又見何僮被低低吊在海面之上,差些就要落入苦海,但卻偏偏還就差了那麽一絲,四肢軟垂,顯然已陷入昏迷,氣息似斷若續,距離隕落也就只有那麽一絲,而癡怨之氣仿若受到吸引,不斷往其體內彙聚而去,令他面上也不由現出一層詭異的青色。她眉頭不禁微微一皺,也不知何僮此時算是什麽狀态,當下伸手一揮,将其收在人袋之內,又貼了幾層符咒封禁起來,再将天錄收到靈獸袋中,抛出一個人袋,裝了秦鳳羽。

以魔主身份,辦事的确方便,阮慈意猶未盡,還想給魔主搗亂一番,見遠處癡怨之氣濃郁之地,還遙遙垂了幾個人影,便飛掠過去查看,只見那幾人都如同何僮一般,氣息在斷續之間,靈炁已是斷絕,知道此處汲取靈炁不易,這幾人只怕被囚在此地太久,體內靈炁已是幹涸,此時仿佛在龜息之中,以此來延綿壽命,也不知在此地茍延殘喘了多久。

她此時靈覺之中,已有警兆,知道追兵将至,索性一揮手将這幾人全放了出來,又各自往心口打入一道靈炁,推出一股靈力,讓他們往來處飄飛而去,不論是恢複過來借機逃遁,還是被後續追兵捉拿,也就各安天命了。自己則覓了一個方向,極速飛遁而去,心道,“北冥洲和中央洲陸交彙之地,現在是去不得了,風波起鐘剛敲過,那裏到處都是空間裂縫,又有大軍交戰,元嬰修士過招,實在是處險地。為今之計,該往北冥洲與北幽洲隔海相望的方向逃走,到了北幽洲地頭會更熟一些,從那處或可尋到靈遠師父幫忙,把我們送回中央洲陸。”

思及此,忽然又想起靈遠那平靜喜樂的面容,心中不禁浮現一絲黯然,“倘若靈遠是我,不知是否會比我做得更好,但倘若我是靈遠,我未必能這樣歡喜地撒手而去,他是一定不會有癡怨之情的,他是如何能抛卻貪生怕死這人性本源的呢?或許能克制太初大道的,并非是終結類大道,反而是靈遠此舉所蘊含的道韻所在呢。”

因此一悟,道基不禁微微一震,金丹也因此更加活潑,阮慈心知自己又觸碰了少許宇宙真實,只是此時也無暇細思,只往心中所擇方向飛去,她知道自己去向瞞不過魔主,因此也不遮掩行蹤,只是賭魔主那元嬰化身被邵定星拖住,倉促間追趕不上,又暫無力幻化其餘化身罷了。

從苦海往外,又是一片無涯海域,阮慈一邊汲取奇氣煉化,以此彌補消耗,一邊催動法力,往前疾行,但覺周身氣息逐漸沉重,仿佛有不少大能正從氣勢場中觀照着她,也知道這是留駐山門之中的洞天大能看了過來,此時持有天魔令的元嬰令主,也已趕往前線,但太史宜已閉關突破洞天,法顯令主、解身令主等數名洞天,依舊在門內蟄伏不出,就不知會否以大欺小,向她出手了。

若是在虛實屏障極為薄弱之地,或是當門對面,阮慈還能一博,但此時在血海之上,卻苦無計策應對,那幕後觀照的洞天,連面都沒露,但阮慈卻覺得自己遁速越來越慢,想來是他改變了周身規則,或者是在因果、氣機上有所牽連遲滞,她此時靈力也将用盡,不得不放出天錄、秦鳳羽,急促道,“快,你們一個跑得快,一個或許能飛,按我方向逃去,我這一身是跑不動了。”

她心頭乍起一念,一邊說一邊又從魔主那化身之中跳将出來,果然頓覺周身一輕,才知道這也是魔主手段。這化身沒了她支持本源,立刻又化為一團黑霧,阮慈想要将它放掉,又怕稍後還有禁制需要魔主氣息,微一猶豫,便放出生死癡怨之氣,将其包裹,煉成一枚小珠子,收了起來。

秦鳳羽和天錄在苦海之中也依然能維持神念,且畢竟才被懸挂不久,阮慈就已脫困,兩人法力都剩了許多,也知道情況緊急,當下更不多言,秦鳳羽掏出一輛小車,天錄道,“我來!”

它化為原型,乃至一匹神駿靈鹿,又要比平時和阮慈玩耍時的小鹿更威猛許多,鹿蹄上靈炁幽幽,仿若有陣風吹過,阮慈二人剛一鑽入車內,它身上伸出一道靈炁繩索,将車縛住,仰天一嘶,空中突然湧過一陣狂風,天錄放蹄往前一躍,如同幽影,仿佛和那清風化在了一起,往前以極速疾馳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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