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寒雨澤?
阮慈不由微怔,便是董雙成也看出來了,問道,“這寒雨澤可有甚麽要緊之處麽?說來,那處靈炁雖然濃郁,也沒有什麽瘴氣,但卻人跡罕至,我們飛了許久,這才尋到一處坊市。”
她來到中央洲陸也有十數年了,對風土人情有所了解,中央洲陸瘴疠之濃,遠超南株洲,凡是沒有瘴疠之處,多數都被宗門占據,寒雨澤也是因為大玉周天之事,才被諸宗門合力封鎖,只是該處畢竟廣大無匹,想要設下法陣監查一切動靜,實在是難以辦到,最危險的大澤又被萃昀真人和王真人聯手封鎖,因此董雙成兩人才能一路從該處出來。
這其中講究頗多,倉促間難以盡述,阮慈道,“寒雨澤是絕境,凍絕之力時常爆發,那處并不适合修士留駐,董姐姐也別再回去那裏,我現在有事,你且先随我一起,待到事成之後,我再帶你去見恩師,請他推算你那夫君下落,你看何如?”
董雙成自無不可,她也是久聞王真人大名,知曉王真人修有感應法,若由他出手,再無不中的,便道,“那要多謝你照拂我了。”
又笑道,“原本在南株洲,我們都呼名喚姓的,看你口中改了稱呼,可知已是中央洲的人了。”
阮慈也不由一笑,嘆道,“四百年了,難道還敵不過南株洲那十六年麽?”
話雖如此,但到底敵不敵得過,她心中也未有分明,又掏出乾坤囊遞給董雙成,笑道,“中央洲的規矩,不可讓你空走的,不要和我客氣。”
董雙成微一猶豫,嘆口氣接過乾坤囊,道,“按說已頗受照拂,并不該接,假以時日,也不缺這些,只是桓師兄本就結丹在即,因在仙府耽擱了許多歲月,此時那最好時機快要錯過,寶藥卻還差了一味,我已尋訪到商行,只是手中一時不繼,只好愧領你的好意了。”
她話中之意,阮慈也能明白,董雙成是最善殺伐的劍修,怎都不會短缺靈玉,只是如今中央洲氣氛緊繃,外來修士難以立足,有阮慈給她撐腰,賺來靈玉只是時間問題。
董雙成本是灑脫天真之人,難得如此扭捏,阮慈要笑話她,董雙成又道,“若是旁人,我自忖總能還上這份人情,但如今你我已是雲泥之別,我不知如何償還,也就有些愧于領受。”
她說起此事,并無羨慕,也不妒忌,亦沒有向往,雙眸澄澈,倒叫阮慈想起那在舟中躍動,為自己送行的少女來,不由莞爾一笑,說道,“些許靈玉,何足挂齒?快買來寶材送給桓師兄吧。”
董雙成也的确不欲拖延,只嘆了口氣,有絲無奈地道,“這個桓師兄,從小便占了最好的機緣,也并未給我什麽好處,如今我還要為了他忙活,或許這就是命數吧。”
說着便起身暫辭了去操辦此事,阮慈本欲跟去坊市上見識一番,但此時心念寒雨澤,便令王盼盼和天錄随她過去,王盼盼還道,“你一個人留着做什麽?和我們同來。”
天錄卻不知受了誰的點撥,靈醒道,“慈小姐要請示真人呢,盼盼小姐,我們走罷。”
王盼盼頓時一聲不吭,夾着尾巴就碎步跑了出去,阮慈取出玉佩,端詳了片刻,也不認得這玉佩是哪一半了,是否就是王真人曾拿在手中的那一半,她第一次用這玉佩,心中頗是雀躍新鮮,注入靈力之後,對玉佩吹了一口氣,輕喚道,“恩師……恩師……恩師……王勝遇!”
耳中依然寂然無聲,阮慈一陣氣餒,将玉佩在空中丢來丢去,思忖着是否要激發玉佩,試驗其對感應功法的增幅,耳旁突地一陣暖熱,便好似有人俯在耳邊說話,道,“吵死了,你真是絲毫也不知恭敬。”
正是王真人聲音,阮慈打了個機靈,又忙道,“怎說我吵,分明是恩師沒有回我。”
這官司打起來可是沒完沒了,王真人說是阮慈不會用這九霄同心佩,阮慈卻偏偏不服氣,又想起請教王真人自己對因果的感應,東拉西扯,說得漫無邊際,心中卻是十分舒暢,只覺得所見所聞中,所有想到王真人的時刻都和他共享,雖說王真人只是偶爾應上一聲,但心中也極是滿足。
須知阮慈這人,思維最是随性跳躍,見到一條魚也有個說頭的,許多想法都是有些孩氣,王真人對這些一概是聽過就算,唯獨在聽阮慈說起感應到柳寄子時,道,“此事我已知曉,他應當便是通過那空間通道來到中央洲陸的,只是比你那友人要早了數百年。看來這條通道十分穩固,還能自行調整,因我與萃昀封閉寒雨澤,它便自行扭曲,在寒雨澤之側開了個口子。那南株洲洞府之中的法寶,可謂是靈性十足,也不知是經過什麽大能的祭煉了。”
阮慈奇道,“那樣的失落洞府,法寶還有如此殘餘威能?是否是柳寄子上次前來此處時,将它祭煉剩下的靈力?有了這通道,他豈不是可以在兩處大洲間方便往來?我們也可以……”
董雙成一行人走了十餘年,便跨越兩洲,雖說沒有靈炁補充,但穿越洲陸,十餘年已算是極短的時間,且靈炁不足也可以用靈玉補完,這通道不如天舟,但卻要比跨洋商船更快捷了許多。王真人聲音傳來道,“你若是不怕經受通道震蕩,如她那道侶一般被甩出去,那也是可以的。”
阮慈面上一紅,道,“我只是說說麽,恩師何必笑話我。”
又奇道,“柳寄子數百年前便來了此處?恩師是如何知道時點的?算來是否和——”
正要繼續推論下去,王真人似是不堪其擾,打斷了她,直截了當地道,“他便是救了你族姐的那個人,寒雨花王也是由他所贈。你族姐回到門中之後,便向掌門禀報了此事,将兩人前緣說起,這個柳寄子,已是連救了她三次。她此前在南株洲洞陽遺府,也是為此人所救,是以你所見并無虛假,你族姐和他的因緣糾纏,甚至要比你更粗,畢竟若沒有你,她此刻或許還是宋國太子妃,若沒有他,她此刻便是絕不能活在世上。”
阮慈再沒想到,一時也是大驚,又想起莫神愛所說阮容心中顏色,竟不知姐姐還藏了這許多事沒告訴自己,她茫然道,“但……但容姐為什麽不和我說呢?我……我又不會……”
她本想說‘便是她歡喜柳寄子,我也不會怪她’,但說到一半,又自己頓住,以阮容性子,又如何能說得出這話來?便是董雙成,那楚九郎也不過是殺了一個族兄而已,她承認自己對楚九郎有情,便已十分局促,柳寄子是阮氏滅門的劊子手,阮容怎生能允許自己對他生出情意?
其實便是此時,王真人也沒有說出阮容對柳寄子有意,但阮慈此時回想,卻有太多蛛絲馬跡,令她恍然大悟,又為阮容苦澀,也不由默然半晌,方才長嘆道,“姐姐……姐姐可該怎麽辦呢?她,她又怎會……”
再想到董雙成、孟令月,乃至崇公子,因情種反噬對她生情的瞿昙越,一時不由極之悵然,輕聲道,“情之一字,害人最深,此事……此事只怕會成為姐姐一處心結。”
王真人并未答言,似乎對阮容命運漠不關心,阮慈也知他性子,或許便是因為感應功法出神入化,見多了人心幽微,對他人私事反而從不置喙,她自己唏噓半晌,方才問道,“恩師,那柳寄子是那人的真名麽?此人必有來歷。你可有感應到他的方位?他如此扶助姐姐,又是為了什麽?”
因又說起柳寄子壽元之謎,王真人道,“他叫柳寄子,寄子寄子,暫寄之子,從名字便告訴你了,壽元也不曾瞞你,無恐者定有恃,你也知必有來歷,我還能感應什麽?此人還在中央洲陸不假,到底是什麽根腳,便不好猜了。”
阮慈也知他說得不錯,感應法雖然玄奧,但也要看因果牽連,這柳寄子和王真人并無直接牽連,若有大氣運者遮護,王真人推算不出也不奇怪。
還想再問楚九郎下落,但此時董雙成三人已是回來,她便匆匆和王真人說了一聲,将同心佩收起。董雙成走到廳中,看了她幾眼,不免笑道,“咦,你和什麽人說話呢?我只感應到一些波動——你臉怎麽紅撲撲的。”
阮慈伸手探了探臉頰,強笑道,“我……我剛和師門禀報空間通道的消息,又聽說了些別的事,吓着了。”
董雙成不解道,“還有吓得臉紅的?”
她雖是成熟了不少,但卻也還是魯直了些,阮慈白了她一眼,鼓着嘴并不做聲,董雙成笑嘻嘻地道,“嗳喲,罷了罷了,你別生氣了,我和你逗悶子呢。我可不問你在和誰說話,又為什麽臉紅。”
其實修士築基之後,便可控制面色變換,便是心中再驚濤駭浪,面上也能毫無表情,只是這般不免少了些人味,若非有特殊緣由,幾乎不會如此,阮慈心中也并不惱董雙成,還頗有談興,只是董雙成忙着安頓桓長元,為他送去寶藥,又豎起大陣防護,阮慈也不免找來館閣執事,略微吩咐幾句,令他仔細照拂。
待得一切安頓停當,已是數日之後。阮慈這才有興和董雙成在上清坊市把臂同游,說來好笑,她雖是上清弟子,但在此地還要董雙成反過來給她介紹導游,便是那小莊姬,在這裏混了數日,也比阮慈要熟稔得多,還找到莊山村的同鄉,又多了一份人脈。
此時阮慈見到這些人際來往,便如同見到一條條牽起的因果之線,只是尚且難辨吉兇,因此亦不拘束從人行止,不過這莊姬乃是人身,雖然在她膝下服役,但卻并非洞天生靈,如天錄、鲛人等紫虛天生靈,身上卻并未有太多因果牽連,阮慈冷眼看去,他們與世人雖然融合,但卻少有交集,雖是洞天近侍,身份不凡,但不知為何,在這上清坊市和他們結交的人,卻不如和莊姬結交的人多,他們也極少主動和外人搭讪。就不知是否只是紫虛天,還是此乃洞天生靈的共性了。
上清坊市,多數是九國特産在這裏雲集發賣,也有許多低階靈物賣給九國煉氣士,要說好物,還是在上清小集,只是阮慈想要時間靈物,門人自然得知,何僮這些年來時時留心,若是上清小集有什麽線索,豈有錯過之理,終究也未曾有什麽收獲。倒是那莊姬也是機靈,不知從何處聽說阮慈在尋時之靈物,她自己還有些羞怯,便轉告鲛人,請鲛人來告訴阮慈,道,“那日在路上走着,聽到有人說起,十餘年前,良國附近有一處地方有大星落下,在那一處隐隐放出光華,這幾年光華更盛,似乎是有什麽靈物将要出世,看那光芒色做五彩,跳動不休,似乎和時空有關。”
那空間通道便是色做五彩,遵循某種韻律跳動不休,時間通道也是如此,因此阮慈一聽便知,此物不是時間之物就是空間之物,只不知既在九國之內,緣何無人前來查看,也沒有傳到集市之中。正好王盼盼最是善于打聽的,她也愛打聽,這一陣子不知派了多少小貍奴出去,此時正好都叫了回來,在心中分辨了一番,道,“良國是九國最偏遠的一處,離上清集市較遠,便是煉氣修士飛掠過來,也要大半年時間,那山頭又是一座野山,十餘年前起的确就有人流傳,但因靠近邊境,那大星砸下來又擊壞了大陣一角,那處瘴氣較重,因此尚無人趕去探險。”
“至于門中麽,平時也不會有太多金丹修士在此,回報到門中,再派人過來,便是再過二三十年也不稀奇的。”王盼盼對上清門似是極為了解,也頗有把握地說道,“左右若是真有什麽好物,門中早有動靜,這東西不尴不尬,門內看不上,又非金丹修士不易靠近,是以才耽擱到了今日。”
但凡是時空靈物,周圍都有異樣變化,等閑築基修士也是難以駕馭,不過也定然有人想去一探,否則不會在集市上輕易聽聞。此言一出,阮慈猶可,董雙成卻焦急起來,“十餘年前,正是我們來此的時點,此事會不會和九郎有關?”
阮慈也覺有理,笑道,“說不定你們氣機呼應,你安頓在此,何嘗不是受他召喚?”
不過她還要先去安國尋何僮,便發出一封飛劍,令呂黃寧派出虎仆前去查看,自己先帶着董雙成諸人往安國一路感應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