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聲漸遠,四肢百骸中那撕裂劇痛之感逐漸退卻,原本森森白骨,很快附上筋脈血肉,将斷裂經絡重連,四周湧動的靈炁頓時湧入,絲絲縷縷投入金丹之中,再化作靈液滋養體膚,修補傷痕。阮慈心知這似乎是無窮無盡的結丹小天劫,終于是告一段落,也不由輕噓一口氣,舉目望去,但見四周景色隐現靈光,又和築基時別是一番視野,原本還需用神才能觀照氣勢場,但此時卻是時時得見兩重世界,更有許多虛影潛藏在實在景色之後,便是她一時未能掌握的種種維度,只是此時對她來說,便是暫時無法掌握,也可以觑見虛影,想來到了元嬰之中,或許便有一二維度,可以稍加利用推動,也是難說。
便是以阮慈累積之深厚,氣運之強盛,這結丹小天劫,對她來說也是極為棘手,恍惚間已不知渡了多少年月,只知那雷力剛開始湧入神念,将神念煮燒如沸,鞭打如酷刑,令阮慈神念片片剝落,只能不斷催動重生,與雷力周旋,須知道神念受創,比法體受損更是棘手,不但劇痛連心,而且還會更增煩惡,這樣反複摧殘,即使烈度較低,阮慈可以勉強應付,但綿綿無窮,不知什麽時候終結,這才是最可怕的一點。
若不是阮慈悟到了時間尺度一說,光是這神念之雷便不易應付,總算耐心周旋,不知時日之後,神念之雷悄然止歇,雷力又将法體包裹,此番煉體之痛,更超過她初入道時煉化東華劍那段經歷,最是兇險之時,雷力将所有血肉全都消融,連白骨都是只餘片段,全靠玉池水無窮無盡,不斷滋養再生,緩緩消解,這樣的痛苦便是周而複始,初時法力尚還完滿,可說是游刃有餘,但到了最末幾次,實在是心血耗盡,有種本源不繼的空虛之感。
若非道基曾幾次受過淬煉,雷力煉體這一關,阮慈只怕是輕易渡過不了,好在她心定神寧,禀賦遇合也确實都是世所罕見,終于在幾乎無窮的折磨之後,将雷力全數消解,承露臺上那金丹十二轉,攪動虛實因果,将四方靈炁吸入,氣運調理,因果撫平,便是那第十二層道基,也無時無刻不在吸納虛空中某種大道法則,完善自身,為金丹中那彎折十二的裂隙空洞填充着某種虛無之物。
阮慈也不知旁人金丹是什麽模樣,她這枚金丹,在內景天地之中煌煌照耀,如同大日一般明亮,仿佛毫無瑕疵,已是金丹圓滿,但細查之下,金丹之中仿佛有一道天然生成的玲珑孔竅,周折十二,需要設法煉就靈炁彌補。只是對等閑金丹修士來說,只需要凝練靈炁便可,她要圓滿這十二孔竅,恐怕還需攝取許多其餘物事。不過這又和築基不同,築基境界中,後三層的凝練只能在九層圓滿之後開始,但金丹境界裏,十二層的修行似乎可以同時開展。以她的感應,自己金丹圓滿,若要晉升元嬰,似乎也不必渡過其餘金丹修士需要跨越的關隘。
其餘金丹修士,本是金丹圓滿之後,要跨越關隘,才能晉升元嬰,在阮慈來看,這關隘或許也便是靈炁之外,那種種維度的具現,她之所以能夠豁免,便是因為自己要填補孔竅,所需事物只會比關隘更難。不過這始終也只是她的一種感覺,是否如此,還要等圓滿時再說了。
不過,到了這一步,意修之法對她晉升大境界,已無什麽幫助,只能助她填補靈炁裂隙,那後三種維度的空虛,只能由阮慈自己尋覓填補。謝燕還在東華劍中困住的無數劍種真靈,似乎已是用處不大,畢竟阮慈并不喜頻繁穿渡時空,她此次結丹,在時空中穿梭來去,此時還猶自有些頭重腳輕,目前暫沒有再修行《陰君意還丹歌注》的興致。若是能分辨出劍中真靈的修為,将其釋放一批,倒也不失為一件好事。
此時的阮慈,神念之力豐沛無比,這汲取靈炁、凝練法體的功課,已是無法消耗全部心緒,一思及此,便調動一絲法力,往東華劍中反輸了回去,想要試試看此時己身法力,是否足以驅動東華劍。雖說是結丹拔劍,但常理來說,初初凝丹,只怕法力還是有所不足,恐怕仍要等靈炁煉化為法力,有了少許修為之後,才可填滿東華劍劍身之中的諸多靈紋,将其激發。
也是直到此時,煉就金丹,吞吐靈炁之後,才更明白為什麽王真人曾說過,築基其實也不能說是真正入道,蓋因築基時,修士只能煉化靈炁之餘,也就是靈氣,嚴格說來,靈氣和靈炁之間,便如同水與血,氣與液一般,靈炁為天地精元、大道本源所化之物,蘊含于萬事萬物之中,但卻并不能被直接汲取,若是阮慈向凡人經脈注入靈氣,這凡人肺腑可能承受不住,直接爆體而亡,但靈炁就全無此事,因凡人完全無法汲取,也無法留駐,除了出生時所含那點本源靈炁之外,其餘靈炁便是入體,也是吹拂而過,不會有任何影響。
而所謂的‘虧損本源’,‘根基深厚’,也有些說的便是這本源靈炁,如阮謙,和阮容一樣,本是根基深厚,但他在地脈中受了重傷,僅餘一口生機,那便是本源靈炁已将流逝殆盡。這本源虧損,若他能夠步入金丹期,便可輕易彌補,只是本源靈炁也是修士開脈築基時吸收靈氣的媒介,本源虧損,若沒有特殊機緣,往往很難修到金丹期而已。
阮慈如今業已結丹,本源靈炁是多是少,已是無從查閱,此時內景天地之中,玉池寬廣如海,池水中生機旺盛無匹,此前那蒸蒸靈霧倒是已被池水完全吸幹,這靈霧其實就是接近于靈炁的存在,因她體內靈氣已是精純無比,無限靠近靈炁,才有靈霧外溢,此時渾身靈氣,全數轉為靈炁,便無需再流失于外了。
如今玉池已然如此寬廣,池中道基也顯得巍峨無比,随阮慈心念一動,玉池上方便是變出亭臺樓閣,還有那野渡橫舟,也是随意化生,一言可決。池邊芳草萋萋,乃是一片廣闊土地,阮慈心念掃過,至少有一縣之地,全是芳草如茵,她心意一動,便有巨竹如林,奇花似盤,凡是生平所見景致,均可在其中複現,只是靈氣不存,都只是些凡俗植物。
此時若是她有意,也可将凡人、野獸收入內景天地之中,不過均以開脈為限,也不知是否法力不足,想來将來修為進展之後,又會有所不同。
阮慈剛晉入一個大境界,自然是處處新奇,也是探索了許久,才去分心東華劍,她眉頭不禁一皺:東華劍難以激發,這倒不是什麽新鮮事,她剛才分心注入法力,雖然并非全神貫注,但自度足以敲響風波平小磬了,但在東華劍而言,不過是方才灌注了三成不到,這般估量下來,若是要激發東華劍,只怕要全神貫注地準備數日才能成事。
宇宙級靈寶,豈是等閑?金丹初成,便能拔劍大殺四方,只是夢話,然而能否拔出這一劍,終究是有不同的。阮慈倒不怕此劍貪求法力極大,只是奇怪為何在符文中隐隐察覺抗拒之意,仿佛己身氣息和東華劍不能相融,眼下才灌注三成已覺阻力,要再往裏灌入,只怕更難,如此下去,能否成功激發東華劍,都是兩說。
“你怎地倒和我鬧脾氣了?”
她不由皺眉輕問,将東華劍從手上褪下,輕輕一抖,化為長劍,纖指拂過劍鞘,激起一陣輕輕嗡鳴。“我與你性命相依,若是少了你,還怎生汲取靈炁,豈不是要活活悶死?你我之間是何等緊密的因緣,你這孩子,如何還和我生份了呢?”
阮慈所言,在在皆是實情,她和東華劍便仿佛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她沒了東華劍,固然不可獨活,東華劍沒了她也就無人祭煉,雙方相依為命數百年,阮慈對它也從來尊重,這抵抗之力在她看來,頗是沒有道理,阮慈竟是有些委屈不解,若東華劍能夠說話,只怕阮慈真要和它發上脾氣。
孰料那東華劍也傳來一股委屈之意,仿佛阮慈令它十分傷心一般,令阮慈大為迷惑——若說失了東華劍歡心,卻也未必,此時劍身依舊源源不絕,往她體內灌輸靈炁,讓她修複法體,可若是依舊心悅自己,又如何不願被自己激發?
她又試了幾種辦法,依舊無果,正好法體已是修複完備,不再那般千瘡百孔,如紅粉骷髅一般可怖,攬鏡自照時,又再是那十五六歲模樣,豆蔻初成的精靈少女,便是起身出關,随意撿了一套天錄送來的法袍穿上,将氣勢撥動,喚來侍女囑咐了幾句,前去拜見王真人。
山中無甲子,歲月不知年,雖說修士自然能夠定位時空,但阮慈此番閉關,将時空來回穿梭,此時也有些不知今夕是何年,細問侍女之後,才知道此時已是數百年過去,她閉關二百多年,築基九層圓滿之後,鑄就後三層道基,再渡那仿佛無窮無盡的雷劫,又修複法體,試着激發東華劍等等,這三件事合在一起,由頭到尾大約也用了一百多年,如今算來已有四百五十歲,離開南株洲,也已經是四百多年了。
此時回首前塵,真有恍若一夢、疑真疑幻之感,在阮慈感覺之中,自己登上天舟的記憶且還鮮明,原來不覺已是凡間二十餘代過去,真是天上一日,人間一年,她只覺得自己入門以來,上清門的變化也不過就是凡間門派四五年的樣子。便如她那二師兄,迄今仍是緣悭一面,好似還在閉關之中呢。
閉關三百年,想來門內衆人修為也有了些變化,不過這且還在觐見王真人之後,阮慈往王真人氣機所在之處乘雲行去,心中不由想道,“我進階時随意撥弄因果絲線,也不知道恩師有感應沒有。”
她當時只覺得好玩,現在要去拜見王真人了,反而有些羞赧,但又因自己修為大進,只怕王真人也無法同以前一般,随意感應自己心思,頗覺新鮮興奮,正要加快遁速,只見那天邊有長長車隊,如螞蟻一般往前飛掠,一時也是好奇,便飛去問道,“這是在忙什麽呢?要往哪裏去?”
紫虛天內外,哪個不知阮慈是王真人最寵愛的小弟子,那執事忙恭聲道,“回禀慈小姐,因金枰玉真天楚大老爺隕落,原本在金枰玉真天中居住的不少眷屬,此刻都要移出洞天,免得和洞天一起湮滅,這卻又不可着急,只能等待時機,是以我等近年來都在奔忙此事。”
阮慈如今已知其意,這移出洞天,不單單是要人出來,連因果也要削弱切斷,并非朝夕之功,但她雖然知道其中道理,卻并不知楚真人隕落一事,聞言心頭大震,在氣勢場中匆匆感應,果然楚真人的氣息已是似有若無,仿佛只在虛實之間。當下不敢再随意耽擱,忙将遁速提到最高,往王真人駐跸的崖邊小院直飛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