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上月圓,人神遍體,日月有時,逆運陰陽,太一有君,在心景中,誰能得見,不可度量……
托秋毫之末,大宇宙之總者,神也。運一元之母,成萬物之形者,氣也。本靈源之液,潤八荒之津者,精也。三元混而回生轉殺,一極立而返本還元者,青君之妙也……
耳邊是嘈嘈切切的細語,似乎人聲,又仿佛是天魔呓語輕笑,阮慈仿佛穿過甬道,不斷下落,意識之中《陰君意還丹歌注》的經文不斷重複宣讀,仿佛這般才能對抗耳畔絮語,過了一陣,又有《青華秘聞》中的只言片語偶然掠過,在她心海之中輕吟,更有鳳鳴哀哀,徘徊往複,在她周身環繞,三者合一,仿佛形成一股護持之力,助她在這危機四伏的甬道之中墜落。
四周景象,全都無法感應,唯有心頭煩惡陣陣,令阮慈知道自己神念正處在十分危險的境地之中,她心頭一念不起,只是護持靈臺,更不焦灼,只将此不知長短的墜落時光,視為時間尺度中微不足道的一點印痕,因無所感知,便無從流逝,不論下墜多久,在心中也只是瞬時。至于所落之地,更是随緣而去,不做絲毫憂慮盼望。
越是如此,心湖越是逐漸明澈,無形之中,有許多穎悟紛至沓來,卻又無從捕捉,阮慈也不知墜落了多久,終有一刻,雙腳似乎落在了實地上,但身子卻依舊輕盈,仿佛沒有絲毫份量。身周景色,亦是陌生無比,那古樸陌生的基底道韻依然回蕩,竟是又回到了舊日宇宙,來到了太一君主帶她回到的時點之中。
前方景色,依舊是那般花木扶疏,只是隐隐多了不少亭臺樓閣,更有天人從中往來,皆是騰雲駕霧,望之非凡俗之流。阮慈更隐隐感到前方不遠處,隐隐有三道十分熟悉親切的氣機,其一乃是光耀萬界的寶劍,其二在此刻只是路邊閑坐的少年修士,其三則在此界頂端,高不可攀、貴不可言,正是涅槃道祖氣息,只是其當是全盛時期,氣勢浩蕩堂皇,又遠非恒澤天那樣幽渺難測。
原來……這便是這三名道祖在舊日宇宙時,第一次怕也是唯一一次共處于一地麽?
阮慈展袖自顧,卻看不見自己身體,知道此時自己只是一道神念又或是幽影,對舊日宇宙的過去,因道韻之故,無法施加任何影響,便也猶如不存,只能見證。心中也泛起疑問,暗道,“涅槃道祖此時正是全盛時期,這裏應當便是永恒道城……也就是琅嬛周天?如此說來,太一君主也曾是琅嬛周天的修士?那……那他是怎麽在本方宇宙成道的?”
琅嬛周天曾是涅槃道祖的內景天地,其中誕生出的子民,自然永遠不可能背叛涅槃道祖,而随着道祖湮滅,陰陽五行道祖開辟新宇宙,按說當時留在琅嬛周天內的修士都會被殺死,便是不死,因氣運已絕,修為也難有寸進。阮慈心道,“大概太一君主也是從別的大天游歷過來的。”
話雖如此,但能到道祖內景天地游歷的修士,想來和其也必然深有淵源,阮慈想到這裏,忽有皺眉暗道,“若是如此,那……東華劍在這做什麽呢?其時青君尚未生出靈智,必須有人禦使才好,難道陰陽五行道祖也在這裏?這裏到底是不是琅嬛周天,若是的話,陰陽道祖和涅槃道祖原來關系竟這般親密,可以任其造訪周天?這是在道争之前多久?”
心中疑惑,正是紛至沓來之時,只覺得兩道氣機同時都有了變化,東華劍的方位往阮慈面前而來,涅槃道祖的氣息也驟然從周天最深處顯化至此,不過她對阮慈一無所覺,只是立在街頭,雙目遙望一位負劍而來的白衣少年,阮慈随她看去,心頭猛地一跳,暗道,“這便是陰陽五行道祖!”
那少年眉清目秀,自有一股矯矯不群的風姿,修為卻并不如何打眼,不過是金丹後期,身後背負的東華劍反而已有洞天威能。他行到街口,眉頭一挑,和涅槃道祖所化彩衣少女對視良久,方才拱手道,“見過妖祖。”
實則他也說了兩個名字,只是落在阮慈耳中,根本便無法辨別,就如同兩位道祖的面容一般,涅槃道祖這一身和阮慈在恒澤天所見一樣,但她要再見到才能想得起來,想來離開此處之後,也會立刻把長相與名字忘光,只留下妖祖這般的稱呼。
“妖祖!”阮慈自然也是大吃一驚,細思之下,又是合乎情理,點頭嘆道,“看來涅槃道祖本身便是鳳凰得道,或許是宇宙中第一個得道的妖修,稱為妖祖,自然十分恰可。”
涅槃道祖面上浮現一絲微笑,美不可方物,欣然笑道,“究竟還是器修不成?”
那少年搖頭道,“上一世修到元嬰,無以為繼,只能再轉一世,又增許多因果。”
原來陰陽五行道祖在合道以前,也是随意轉世修為的?看來更和涅槃道祖關系親密,涅槃以道祖之尊,竟親身前來相見,阮慈心中極是納罕,也不知日後竟發生了何事,令兩人仇深似海,陰陽五行道祖連離開舊日宇宙,都要将涅槃道祖帶上,令其徘徊于虛數之虛,直到自己前來,這才回到現世之中。
她的思緒,自然不能為旁人感應,那兩人還在交談,态度随意親密,阮慈也說不清到底是什麽關系,究竟是相識已久的友朋,還是情定三生的道侶,但那少年以金丹修為,和道祖頗有些平輩論交的感覺,從言語中可以得知,少年想要以器修成道,但每每在洞天修為遇到門檻,只能轉世重來。哪怕以他禀賦,若是改走真修道路,不知要容易幾倍,但卻依舊是不為所動,一心一意要将器修功法推演到合道這一步。此時與涅槃一起反複推敲,反而是他說得多,涅槃說得少,顯得涅槃道祖于器修一道并不精通,也令阮慈十分納悶。
但這兩人自然不會解答她的疑惑,一問一答,說的全是器修精要,在阮慈這裏也無法引起什麽興趣,因全是舊日宇宙的道理,而且這兩人都不是靈器成道,似《青華超脫錄》這般,由青君逆推自身大道寫作的功法,不知又要比兩人所談高明了多少。阮慈聽了一會,便不由想道,“可見得隔行如隔山,陰陽道祖是多麽驚才絕豔的存在,涅槃道祖又是多麽神通廣大,可兩人說的實在不如《青華秘聞》。想來最後陰陽五行道祖還是放棄了器修合道,走了真修的路子。”
正思及此,涅槃道祖似乎也覺得這般推演,實在無什麽進展,搖頭道,“你心中也知道,這般下去是不成的,氣運已是漸失,因果更為繁複,再這樣下去,你只怕是連合道的機會都将錯過。”
那少年皺眉道,“我心中也有感應,只是你也知道,以雜修合道,是我心中所設之法,一旦完法,補上法則漏洞,我所得反饋将是前所未有,屆時也定能挾勢助你成就第二道,突破那唯有人修才能合第二道的藩籬。”
這兩人将少年合道說得仿佛就如同吃大白菜一樣簡單,旁人唯恐錯過的合道機緣,在少年這裏,卻可為了心中夙願一再拖延,而少年所求也并非只是合道而已,還要助涅槃道祖以妖修身份合第二道,這般氣魄,不愧是将來的永恒道主。阮慈至此已是流連忘返,但兩人卻似乎已沒了談興,涅槃探過手,将東華劍拔出細看了片刻,搖頭道,“你将此劍煉得比上一世更好了幾分,只是仍有不足,時間已是不夠,要來不及了。”
那劍身在陽光下反射出一道金光,随意晃過,将城牆下一名少年修士刺得雙目發痛,揉起雙眼,阮慈回頭看去,正是太一君主,心中不由升起奇妙感覺。暗道,“涅槃道祖剛說時間不夠,這金光就晃過了時之道祖的眼睛,冥冥之中,真是自有因果。”
正這樣想着,那兩人已是察覺到東華劍誤傷了旁人,不免相視一笑,陰陽道祖随意将手一揮,太一頓覺雙眼一陣清涼,放下手望向兩人,遲疑道,“多謝前輩,随身法寶便是如此鋒銳,連一絲劍光都能傷人,前輩……是什麽修為,我竟看不出來?”
陰陽道祖笑道,“在下不過金丹後期,只是此劍別有神異,誤傷了小兄弟,我這裏有些賠禮送上,小兄弟可自行擇選。”
他伸手一揮,若幹功法典籍、靈玉寶材便在太一面前展開,都被寶光籠罩,由他挑選。太一不可置信,瞠目左右看了一陣,方才選了一本功法,笑道,“多謝前輩,小子得了這本功法,必定好生修行,只盼将來有一日能登臨前輩這般境地,也不枉前輩提攜後進,這一番贈寶苦心。”
陰陽、涅槃不由又是相視而笑,涅槃笑道,“好孩子,你能有此機緣,又何懼再想得大些?”
說着,将手一拂,現出道祖真身氣勢,将陰陽道祖一卷,往天邊飛去,那少年張大了嘴,仰望天際,半日才回過神來,卻是心性未定,好生激動了一番,這才将手中典籍攤平,定睛看去。
實則舊日宇宙,不論是言語還是文字,阮慈都不能學懂,但在這段經歷之中,卻是自然而然便懂了似的,雙目一望,見到那封皮上《陰君意還丹歌注》七個大字,心中微微一震,下一刻天旋地轉,仿佛随着這本經書橫渡宇宙,經過無窮歲月,闖過無數節點,周圍景色莽荒秀麗,不斷遞嬗,滄海桑田也只在一瞬之間,終于不知經過多少波折,盡管時間無量,但此書竟似乎從未變換過所在之地,又躺在典籍故紙之中,被一只小手随意拎起。
“陰君意還丹歌注,此歌為意修真解……意修?”
那垂髫少女偏頭疑惑道,“這還是第一次看到,什麽是意修呢?”
這一刻,氣運翻滾,因果遇合,道韻蒸騰,天邊猛地炸出焦雷,烏雲翻卷,雷聲隆隆,一聲接一聲,合着閃電劈在壇城上空,竟似乎是要将浮在空中的壇城劈落,唬得城頭修士将大陣張起,便連天舟都劃動四肢,在雷力中惬意地游動了起來。阮慈立于空中,俯視那嬌甜少女,一時間竟有今夕何夕之感,只覺迅雷震地、急雨翻盆、紫電燒空、黑風逆浪,自己倏爾間已置身雷電海洋之中,一道道青雷劈将下來,令神魂痛楚不堪,雖未劈散神念,也隐隐有些微難以承受之感,心中更是隐約浮起明悟:雖然本方宇宙修士,合道時并未有天劫一說,但這也只是普通修士而已,阮慈心念過處,已見到自己十二玉階渾然天成,承露盤中金丹晶瑩如日,照耀道道白光,宛若實體,氣運、因果、道韻三階凝練,道基十二圓滿!
已煉就道基十二,乃是未來道祖,已有普通修士難以理解的玄妙,自然也要承受普通修士可以幸免的劫難。
合道天妒!
這,便是她的天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