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論入澤之時,各方勢力懷有如何念想,如今大玉來客入侵,在絕境之絕失蹤的東華劍使能夠重新和同門會和,對于琅嬛修士來說無疑是大好消息,徐少微當即護送莫神愛前來與阮容、阮慈兩姐妹會和,瞿昙越則留在大澤中央主持大局。
衆人相見,先讓莫神愛辨認一番阮容身上氣機,莫神愛看了半日,道,“好似沒有什麽大玉周天的氣韻在身上。”
她有神目,大玉周天的人無論如何也瞞不過她去,得此一言,衆人無不是松了口氣,這才從容道過別情,徐少微對那救了阮容的金丹修士十分好奇,皺眉道,“恐怕其人也潛伏在絕境之絕有一段時日了,不知暗中在圖謀什麽,不過尚且還識得大體,便是觸犯了什麽規矩,能将你救下,也可将功補過了。”
她對此人身份、修為并不太在意,蓋因阮容見到的十人之中,至少有六人逃了出來,足見其修為也并非驚世駭俗,只道,“療傷倒是有一手,應當是哪個盛宗的弟子,如今寒雨澤已是天羅地網,只要他還在周天之內,我們遲早會知道此人身份。”
阮慈也對此人充滿好奇,更笑言阮容運氣極佳。徐少微也尤其稱羨阮容氣運,道,“這也還好,我只是驚奇種十六的結局,此子以強運聞名,而容師妹竟能壓制其氣運,平安歸來,可見那物氣運有多麽強盛,每一出世,必定牽連一代人的命運,便連種十六也做了鼎下薪柴。”
阮慈聽她這話仿佛內有文章,也知道徐少微是謝燕還十分喜愛的小師妹,對劍種內情只怕是較旁人知道得更為清楚,聞言忙是請教,徐少微笑道,“這也不是什麽隐秘,日後你自然就知道了,凡是氣運之物,每每出世易手,都會掀起腥風血雨,也會吸引得這一代出類拔萃的修士彙聚其側,各得因緣,亦是各有所失,這其中強者為勝,若是棋差一招,也要付出慘重代價。譬如我們這一代,謝師姐本就是萬年內琅嬛周天最是出類拔萃的人物,得到東華劍之後,氣運更勝,強橫霸道無匹,壓制得和她同一時代的修士幾乎喘不過氣來。”
“這種壓制,并非是她自己有意,但便仿若是天命如此,越是天資過人的修士,所感應到的氣運壓迫也就越強,便是同門師兄弟中,也有不少受其牽連,道途受阻的,譬如說我的幾個師兄,論人才也都是一時之選,但數千年內,也相繼因謝師姐卷入争端,死于非命。落到此刻,那便是種十六,原本也是洞天有望,但遇到容師妹之後,昔日一代強人,如今卻是落入域外虛空,生死不知。要知道我等修士一旦離開本土大天,修為想要長進也是難上加難,他便是僥幸不死,也很難在道途上再進一步了。”
阮容聽得若有所思,阮慈咬唇道,“難道……難道劍使身邊的親友,都會相繼遭遇不幸嗎?這麽說來,劍使豈不是注定孤家寡人,所有同行者,都會逐一零落?”
徐少微笑道,“慈師妹,你平日大膽,我這幾句話倒是把你吓着了?”
話雖如此,但她似乎并未因此生疑,阮容能從絕境之絕那驚天險境之中回歸,又被阮慈這樣巧之又巧地尋到,如此驚人氣運,仿佛已是完全說服徐少微,令她再不懷疑阮容的劍使身份。此時寬慰阮慈道,“只是說有這樣的可能罷了,也要看各人的氣運機緣、心性志向,譬如說你……”
她頓了一頓,面上掠過一絲忌憚之色,改口道,“譬如說我,昔日和謝師姐也過從甚密,但便并未被氣運卷入。蓋此事還看修士本人所圖,譬如那種十六,剛露面便要帶走劍使,決心如此堅定,而且完全只看重靈物,對容師妹又了解多少?這樣的因果,便最容易攪進氣運角力之中,和你這般一心只是匡扶姐姐的羽翼相比,又有所不同了。”
她便是一意匡扶謝燕還,便是謝燕還已是叛門而去,立場依舊鮮明,完全是仗着身後是純陽徐老祖,這才未被門內處置。說來也的确如此,謝燕還不知殺了多少人,又有多少人因她而死,便是跟從她叛門而去的上清弟子,似乎也沒一個有好結果,倒是徐少微竟安然修到了九鼎神丹圓滿的地步,眼看距離結嬰也就是一步之遙,就不知道她打算如何換取太史宜的那口陽氣了。阮慈對此,倒是有個猜測,那便是徐少微想要探得劍使真身,便是要和太史宜交換陽氣,借此結嬰。
她已是明白徐少微的意思,只是依舊有些好奇,因問道,“師姐是這般,那我恩師呢?我恩師又是如何避過這氣運傾軋,成就洞天的?”
徐少微搖着手笑而不語,倒是莫神愛說道,“阮道友,我若告訴你答案,你能不能把乾坤囊還我?”
阮慈之前往寒雨花田來時,倒是忘了把乾坤囊還給莫神愛,不料她心中竟如此耿耿于懷,阮慈被她提醒,不由一笑,道,“好啊,若你說得再仔細些,那我便正式把你給放了。”
她原本俘虜莫神愛,只是為了從種十六手中換回阮容,此時阮容已平安歸來,也就無需再困住此女,不過是順水的人情,莫神愛對阮慈做了個鬼臉,壓低聲音道,“其實我也是聽爹爹偶然說起的,原本你們上清門大長老楚真人一脈,将要供養的洞天位份無疑屬于謝燕還,若不是謝燕還叛門,也沒有紫虛真人崛起之機,是以剛才徐前輩不敢說出口的話,阮道友應該也是清楚了。若是足夠決斷,那麽即使躲不過氣運傾軋,也可在其中尋到自己的道路。若是謝燕還終究沒有回來,那麽她那一代最終的勝者,便是紫虛真人。”
徐少微笑盈盈的,也不說是,也不說不是,似乎并不在意莫神愛揣測她的意思,阮慈看了徐少微一眼,微微一笑,心道,“看來徐師姐很是懼怕恩師,并不敢胡亂議論恩師的事。”
她自也不會在外人面前臧否王真人,只說了一聲,“原來外人是這般看待真人的。”便岔開話題,問道,“徐師姐是先護送我們出去麽,還是如何安排?”
此前衆人四處搜索,唯恐有未盡之處,不過是因為不知大玉周天究竟潛伏進多少人,有了阮容帶回的消息,那便從容多了。至少有個數目在這裏,不至于茫然不知何時是個頭。徐少微道,“現下還不是時候,既然已知數目,那麽此前盯牢的五人便不必再寬縱了,稍後會有人前去拿下這幾人,等到交手餘波傳來,我們的行蹤被遮掩之後,我們再行動身,你那官人也會遣出蟲群相護,若有異動,他當即便可趕來。”
少了驚擾寒雨花的顧忌,這些金丹修士放手施為起來,寒雨澤也不過是蕞爾之地,只可惜法圖珠已受了重傷,昏迷不醒,否則有他那迷亂神通在,大玉來客根本就無法靠近劍使。衆金丹如此安排,十分妥當,容、慈、愛三人也自然俯首聽命,徐少微便當即傳訊出去,笑道,“月娘也正往此處來,此次運氣還是不錯,畢竟全身而退,還取到了寒雨花王,看來天命的确在我上清。”
莫神愛眼珠亂轉,笑嘻嘻地只不說話,瞧着十分精靈可愛,阮慈道,“我恨不能鑽到你心裏,聽聽你現在都在想些什麽。”
兩人對了一眼,阮慈突地也拉下眼皮,眼珠子往外一突,把莫神愛吓得倒退一步,她這才放聲大笑起來。莫神愛嗔道,“你這是要和我鬥麽?”
她躍躍欲試,似乎有無數鬼臉正在醞釀之中,饒是徐少微也不由面露無奈,正要說話時,面色突地一變,只見她與三女面前,突地多了一條淡白色的空間裂隙,那裂隙猶如一條大蛇,在空中不斷蠕動生長,不知多少空間生發,徐少微與三女之間雖然只有咫尺,但卻仿佛已隔了重山。而三女四面八方,都有銀白大蛇蹿出,剎那間便把這寒雨澤和道韻屏障交界的水面之地,分割成了幾塊澤地,三女被困在這片殘花田中,仿佛孤立無援,下一刻便要被猶自潛伏在暗處的大玉修士劫走。
‘叮’————
一聲悠揚磬響,從靜中傳出,在此界限交融之地,仿佛透徹三界,将此地化為那天人撒花、寧定清靜的安樂淨土,那乍然誕生的空間裂隙當即被鎮壓得動彈不得,只是那重山阻隔仍在,徐少微若是敢于飛渡其中,依舊是有被空間裂隙一口吞掉的危險。徐少微也并不驚慌,只是微微一笑,道了聲,“果然來了。”
伸指再一點磬面,卻未發出任何聲響,阮容同時托出小鐘,高舉相迎,只見那小鐘無聲輕搖,一道道五色光圈泊泊投下,徐少微身形漸淡,下一刻竟是在小鐘投下的光圈中悠然現身,重又和三女站在了一處,說了聲‘小心’。
築基三女都是會意,各自祭出護身法器,避免被氣勢場中的博弈變化波及,徐少微見此更不猶豫,腰間寶劍嗆然出鞘,往空中連點四下,似是鎖住氣勢場中某處變化,阮慈在遮護之下,也無法仔細感應,徐少微此時表現,要比澤外和種十六相鬥時不知快捷多少,阮慈這才知道她當時其實根本未盡全力。
那禦使空間法寶的修士,在她鎖閉氣勢之後,終于緩緩浮現身姿,倒并非如白發少年那般長相特異,望之與琅嬛周天之人沒有任何差別,只是說起話來有些緩慢拗口,他慢吞吞地道,“聞我鐘聲風波起,此磬須煉風波平,你們是……上清門的人?”
徐少微揚眉笑道,“正是上清弟子,三萬年前一會至今,我山門無恙,繁盛更勝從前,這二寶依舊鎮守邊疆,可上回侵入我琅嬛周天的幾家門派,可還安在否?”
那修士緩緩搖了搖頭,目中射出哀色,腳下射出銀光,眼見一條空間裂隙又在蘊養,徐少微屈指一彈,磬聲再起,口中笑道,“若你沒有什麽殺手锏,便不妨束手就擒,也省卻我幾番功夫。”
他們在水面相鬥,波濤傳出極遠,想來此時其餘寒雨花也都紛紛凋謝,阮慈身在此地,都感覺到遠處那大陣之力猛地沖刷而來,好似潮汐一般卷過衆人,不過對琅嬛修士來說,靈力沖刷而過,當即返回,沒有任何妨害,但那大玉修士卻不得不放出靈力,抵抗大陣之力。在徐少微攻勢之下,更是落于下風。
能夠橫穿虛空到此,豈是簡單人物,但奈何徐少微乃是九鼎神丹圓滿,修為隐隐已超越金丹修士的上限,又有大陣相助,風波平更完美克制此人手中的空間法寶,修士相鬥便是這般,差之毫厘失之千裏,此人很快便落入下風,但也不曾立刻落敗,依舊在憑借空間法寶不斷和徐少微周旋,他不再制造空間裂隙,但可在剛才那空間震蕩之處來回穿行,徐少微一時也很難尋到他的根腳。
兩大周天對壘,都是不死不休,言語能起到的作用極小,兩人也都不多廢話,只在靜中相鬥,氣勢場中波濤萬丈,若非阮慈有養盼環護身,幾乎要存身不住。不過是小半個時辰之後,東南方向深水域中又傳來驚天波動,一股熟悉氣機隐隐傳來,阮慈暗道,“這是……崇公子?看來他們也是攔住了一位要來援護的大玉來客。”
至此,三女也明白徐少微之前的安排也不過是計劃中的一種方向,将她們往大陣護送的一路,也是将大玉周天衆人所圖謀的全部目标集中在一起,誘使衆人出手的路程。不論是東華劍還是神目女,只要能拿下一個,對大玉周天來說便是不虛此行。否則便是留在此地,又有何用?無非是被其後将要入澤的修士慢慢尋到殺死而已。因此這懷有空間法寶的修士便先來打個頭陣,卻不料琅嬛修士正是要圍點打援,把陸續來援的衆人分頭截殺。
在崇公子之後,緊跟着便是十幾股法力同時爆發,更有一股沛然法力,仿佛夾着嗡嗡蟲鳴往此處沖來,那原本透明無物的水面之中,驟然現出翻翻滾滾,無可計量的水熊蟲,撲向大玉修士,仿佛在啃噬其護身法力,徐少微也仿似得了什麽信號似的,長笑一聲,手中金鈴搖響,身形一陣模糊,竟是乍然間化為九人,連手中小磬都現出九座,玉指輕彈,九座風波平同時敲響,竟是跌宕起伏,連綴成句,猶如長譜中一段小調。
這曲調極為古樸,仿佛隐隐蘊藏着大道至理,有法則呼應,将此地所有動勢一律撫平,不論是容、慈三女,還是那大玉修士,都被凝固當場,連念頭都無法轉動。徐少微伸手一指,腰間長劍飛出,将那人身軀攔腰斬斷,便是氣勢場中那枚金丹,也在劍下應聲分成兩半。
金丹一毀,道基頓時動搖剝落,那修士頭頂內景天地流洩而出,眼看便要散碎飄零,徐少微又是一彈小磬,一股音波湧出,将那修士包裹其中,所有一切變化便被寧定下來,仿若連時間也被風波平給暫且安撫了下來。
她在寒雨澤外甫一露面,便是力壓種十六,可直到此刻捕殺大玉修士,才是真正手段齊出,不說旁的,便說這身化九人的神通,便是令人瞠目結舌,阮容所謂可借靈玉駕馭法寶,所激發的威能和此刻相比,簡直是天壤之別。再想到齊月嬰連激發風波平都有所不能,便知道徐少微究竟有多神通廣大。若是被她突入元嬰境中,厚積薄發之下,真不知将來成就能到哪一步了。
此女終于将大敵困殺,面上也是閃過一絲疲倦,不知為何,竟沒有馬上撤去秘法,九張面孔全都扭轉過來,望着阮容沉吟不語,面上神色各有不同,令人頗覺詭異。
也不知過了多久,方才是輕聲一嘆,九人歸一,一指點過,将三女從寧定中解放出來,淡淡道,“此子一除,空間法寶落入我手,他們再逃不脫。大玉周天這一次,又輸給我們琅嬛一招。”
話雖如此,但徐少微卻不見歡容,反而秀眉微蹙,仿似有無限憂心,在那眉間心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