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44 章 上清法香

雖然未曾聽聞過種十六的名聲,但阮慈也可以想見其在太微門的地位,清善真人這般執掌宇宙級靈寶的大長老,所收弟子本就不可能簡單,而種十六竟在金丹期便将感應功法入門,也可見其天資有多麽驚豔。圖仆面色亦是十分凝重,道,“若無一氣雲帆之助,恐怕我們上清金丹十日內很難從山門趕到此處,便是可以,等閑弟子來了,也非種十六一合之敵,若是長耀寶光天的周郎沒有閉關,倒可以試着和種十六一戰。太微門竟布了份量如此之重的一子,看來此次不鬧出點事情來,他們是不會罷休的。”

阮容已知來龍去脈,聞言毫不考慮地道,“此事也是因我在無垢宗被試探出了虛實,月娘布局時可将我視作棄子,看看是否能盤活此局,令你們帶着寒雨花王回去。”

齊月嬰眉頭緊皺,躊躇道,“小師叔,這……不如我先向恩師焚香禱告一番,看看恩師是否早已算到今日之變,有錦囊賜下。”

又寬慰阮容道,“小師叔不要遇事先往最壞處去想,無垢宗一戰,我當天便向師門傳信,老祖、師祖、師叔祖,都是深有謀略,老祖最善博弈之道,只怕早有暗棋。”

說着便匆匆去了,圖仆亦是勸告阮容道,“容小姐日後還是要将自己的性命看得更緊要些,須知道此次不比當年,五十年已過,當日劍種隕落,真靈散落世間,這些時日過去,只怕已是托生成人,被太微門那等盛宗收集得到。你在南株洲若被擄走,最多也就是改拜宗門,可這次若是落入太微門手中,能不能活下來可就不好說了。”

見阮容似乎不為所動,又吓唬她道,“太微門清善真人和主君素來不睦,容小姐寧可便不去寒雨澤,也不能抱有這般自暴自棄的念頭。”

他此前誇獎阮慈十分真摯,但為阮容打算起來,才知道圖仆心中真正把誰視為自己人,阮慈握着阮容的手捏了捏,道,“聽到沒有?姐姐,再不許有這樣的念頭,若是實在不行,我們就不進寒雨澤去,等太微門的人出來,把他們都殺了,寒雨花搶回宗門去。”

甚至于這般也辦不到的話,那就認輸了也罷,橫豎那寒雨花王所攜帶的氣運,大概是給楚真人續命用的,而阮慈自然把姐姐的命看得更重一些。

不過,要說她對這任務并不在乎,那也并非如此,王真人令她來取花王,阮慈倒也應當出力,她還借着天命雲子在用呢。心中盤算了許久,只是金丹期內,的确無人可用,此事也不想再麻煩瞿昙越,心中暗想道,“恩師該不會派寧師兄來吧,或是那沒見過面的純師侄,他也是金丹期中,就不知道能不能比得過種十六了。”

阮容眉頭仍是緊蹙,顯然對種十六的到來耿耿于懷,阮慈也知道她勢必自責,因道,“姐姐,只能說太微門此次也是謀算已久,我們從無垢宗到這裏,一路上并未耽擱多少,放鶴堂的人便是立刻就告知太微門,事前若無準備,也很難趕在我們前面。這一次那種十六不來,也會有別的棘手敵人。不過還有許多解決的辦法,你先放寬心,別吓着了自己。”

阮容嘆道,“我在南株洲時,遇到的絕境比眼下還要無望,倒不至于被此刻局勢吓到。令月娘将我列為棄子布局,也并非就是不存生念,只是希望月娘放開手腳大膽施為,此局唯有将我們所有人都視作可以抛棄的棋子,如此布局方能有求勝的希望,便是現在也沒怎麽怪責自己,你誤會我了,反倒讓我不好意思起來。”

她見阮慈不信,也知道剛才神色不對,只好言明道,“是我想到了一些從前的事,不禁有些出神而已。”

阮慈依舊沒有盡信,不過也不好繼續追問,兩姐妹正說話間,齊月嬰匆匆進屋,神色松快了些許,道,“适才師祖垂憐,借燭光化現片刻,我已蒙賜良策。這種十六嚣張不了多久的,自有人前來治他。”

齊月嬰性子保守,能說得這麽篤定,也可見掌門給她強烈信心。衆人都松了口氣,阮慈心頭活泛起來,好奇道,“借燭光化現?這是什麽神通手段?”

圖仆道,“此處和門內距離遙遠,便是主君也不能随意化現分神,不過因果相連之處,都可借泥塑木雕、燭光月影,化現神韻指點眷屬。慈小姐幾次出門辦差,難道紫虛真人都未曾賜下這般寶物?”

阮慈這才知道,綠玉明堂那晚,天錄所說的真人已吩咐過他和虎仆,是怎生相見了。更明白自己當時發的那頓脾氣,的确不講道理,心虛一會兒才道,“恩師修有感應心法,我要和恩師傳信,似乎并不用這些。”

又思及此次出門,王真人不聞不問,便是自己寫回書信,也沒有任何回音,不免有些恚怒,也是有幾分好奇,道,“不過隔得這麽遠,還能不能互相感應就不曉得了,或許已經失卻了感應,只是恩師不在乎罷了,我就是死在這裏,恩師也是沒什麽所謂的。”

饒是大敵當前,齊月嬰仍被逗得失笑,阮容也對阮慈刮了刮臉頰羞她。圖仆道,“慈小姐說哪裏話來,紫虛真人的《太上感應篇》只怕已臻化境,便不在中央洲陸,只怕感應都不會斷絕,此時慈小姐自然仍在真人庇護之中。”

衆人一頭說,齊月嬰一頭在布置法陣,此時已畫好了陣法,又架起一座香爐,從乾坤囊中掏出一段細香,面現慎重之色,對着香爐下跪行了一禮,将細香插上,卻并不點燃,只是低頭喃喃禱告,過了不多久,阮慈只覺得鼻端一陣若有若無的清香,氣勢場中轟然一震,卻是一股亮光直射天際,便仿若一根白光投注在天穹之上,甚而和極上方的五彩罡氣發生沖突,灑下蕩漾光暈。阮容動容道,“這是傳令香?月娘——”

齊月嬰笑道,“無妨,橫豎我出門時素來小心,況且此香也甚是雞肋,本就是絕境時搏一搏,該用也就用了。”

阮容皺眉道,“但這仍是你師父難得賜你的好東西……唉,也罷,便是我此番能平安回山,所得下賜對你也是無用,到時我定會向師父好生說道一番。”

齊月嬰只是過度謹慎,但并不小氣,只是淡然一笑,說道,“此時且還慮不到這個上。”

她将傳令香激發,起身道,“種十六此來,必定攜了不少仆僮,此時若動手,我們占不到什麽便宜,只能憑借法舟禁制硬守,這法舟足以抵擋金丹境內的全力攻擊,我會将禁制全力激發。援手未至,還是不要出門為好。”

說着便和圖仆匆匆離去,阮慈這才向阮容細問傳令香由來,阮容道,“傳令香顧名思義,便是召集上清弟子前來相助,方圓十萬裏內,所有上清弟子都會在心中有所觸動,知曉來龍去脈,飛遁前來時,也會受到香氣接引,速度比平時要快上五成。此香在如今甚是罕見,但在門派征伐時,便如同軍令一般,上清弟子聞香行事,片刻不可耽擱,否則視同叛門。便是在如今用來,有時也可以收到奇效,在此處點燃乃是暴殄天物,不過如此看來,應當有個門內精英弟子正在左近,否則師尊也不會令月娘點燃此香。”

又嘆道,“月娘性子把穩,不如旁人得師兄歡喜,只是偶然有些下賜,她得了此香,寶貝得和什麽似的,恰好我去找她說話,對我炫耀了許久,不料今日卻因我用在了這裏。”

阮慈想得卻和姐姐不同,聞言已知,只怕當時掌門便知道阮容會挑選齊月嬰和她一同出門,甚至也許今日的摩擦,都在其算中含糊呈現。齊月嬰這香合該就是用在今日,因道,“若能成功衛護姐姐回去,她日後的好處豈是這根香能比的?現在先別想這些細枝末節,先想着大家一起渡過難關才是真的。”

阮容望了她一會,方才笑道,“慈姑,你長大了,說起話來,有時頗像你從前讨厭的那些模樣。”

阮慈微微一怔,将自己剛才的話想了一轉,猛地紅了臉——她幼時雖然住在內宅,但和阮容等嫡傳血脈地位終究不同,又因二太太不喜她蓋過阮容風頭,平時難免受些委屈,長輩們說到此事,多數不以為然,總是把她擺在比阮容之後的位置,‘若是能從阮家內院出嫁,日後的好處豈是眼下這些委屈能比的?’

這話其實也并非沒有道理,但阮慈卻很不喜說話人那理所當然的模樣,此時被阮容點醒,突然覺得自己不知不覺,已是面目全非,待要為自己辯解,卻又不知該說什麽,只能嘆道,“或許我本來就是這樣讨人厭罷,只是從前什麽也沒有,便不敢展現出來。”

阮容道,“我又沒有讨厭你,你忘了麽,我從前就曾對你說過,對人不必那樣苛刻,只要心是好的,話說得不中聽也沒什麽打緊。那般模樣,我是不讨厭的,一直以來只是你不喜歡而已。”

她從前最愛教導阮慈,阮慈也千方百計逃避她的說教,此時兩人已是尊卑有別,阮容不便再板着臉訓她,這般委婉諷勸,也不再令阮慈反感,如今她經過冷暖,已知道姐姐有許多話,實為良言,便是不能将她改變,也激起一陣感動。阮容對她的教導,實則比王真人還要更多些。

正是出神時,阮容又伸手道,“你身上還有靈玉麽?留下自用的,若有多餘的,都先給我。”

阮慈一怔,伸手去掏乾坤囊,道,“你要做什麽……啊,你在無垢宗一口氣動用了兩樣法寶,難道?”

阮容豎起手指,示意她小聲些,道,“這是我在南株洲所得機緣之一,只要靈玉足夠,動用多少次都消耗不了我自身法力,只是損耗要比從玉池灌入法力多上五成,這一鐘一磬,像是無垢宗那樣小試牛刀,也要三萬靈玉,全力驅動一次,要花掉十萬靈玉。”

也就是說,阮容在無垢宗眼也不眨就花了六萬靈玉……

阮慈咽了一下,“你,你出門時帶了多少在身上?”

阮容道,“恩師賜我四十萬靈玉,夠我全力動用四次,我上次花了五萬多,此刻還能湊個十萬,至于你——”

阮慈伸手去靈獸袋裏抓王盼盼,“我至少也能給你十萬……盼盼,是麽!”

王盼盼渾身毛都炸開了,和阮慈對瞪了許久,不情不願吐出一個乾坤囊,裏頭居然有十五萬靈玉,阮慈又将自己的五萬儲蓄搭上。阮容全都收起,一副漫不經意的樣子,阮慈有些失魂落魄,回到屋內,想了半日,又去尋齊月嬰,問道,“月娘,你今日可還往門內發信麽?”

齊月嬰正将玉簡搭在額頭,往裏灌入靈力,見她來了,忙放下道,“正是寫着,師叔可有什麽要讓我帶的?”

阮慈将玉簡掏出激發,對着玉簡大聲喊道,“師父,你真的好窮啊!”

她将玉簡遞給齊月嬰,“喏——就是這個了。”

齊月嬰注視阮慈良久,似想勸谏,卻又不敢,手指輕顫,收下玉簡,低聲道,“我,我這就替師叔特發一枚法劍,把玉簡寄回……”竟是不敢将兩人的玉簡放在同一柄法劍中發出。

似這般噱浪取笑,也不過是小小插曲,法香已起,自然激起議論紛紛,碼頭上亦聚了不少看客,對上清法舟指指點點,太微門對上清弟子的應招,亦是泰然處之,種十六并未登門挑釁,只有那鬼臉少女,時而來到舟頭,好奇地望着隔鄰的上清法舟,似乎是想要招引上清弟子出來,和她鬥一鬥鬼臉。

香火通天,氣勢何等煊赫,但這水晶般的天地卻是始終冷清,難免惹來議論。到了第五天上,已有人引為笑談,又被視為是上清氣勢衰弱的征兆——縱然此處乃是絕境,但上清弟子,竟被逼到燃香求助,已是弱人一頭,竟又還無人前來,更是削了上清門顏面。

上清門衆人無不是老成修士,便是阮慈這般沖動任性的小弟子,也不在乎人言,衆人在舟中打坐調息,很快便渡過十日,這一日旭日升時,太微法舟已是飛至中天,往那晶壁行去,一名羽衣少年立在舟頭,聲音滾滾而出,對上清法舟笑道,“看來真沒人能和我放對了,堂堂擎天三柱,丢人不丢人?也罷,我便在寒雨澤等着你們幾個,說好了不見不散!上清弟子,可別連赴約的勇氣都沒有!”

他面上猶帶青澀,仿佛十四五歲的少年郎,神态張狂得意,偏偏長相卻又十分可愛,令人難以生出厭惡。此時大肆喧嘩,原本熱鬧繁華的浮雲碼頭,一時間竟無人說話,全都仰頭看來,露出仰慕神往等欽服之色。種十六放下狠話,亦是心滿意足,轉身雙手環胸,叫道,“太微弟子,随我入澤!”

正要往前飛去,突地神色一變,仰首望向天邊,只見法香光柱,原本穩定的光芒突地蕩漾了起來,光暈越來越大,越來越快,仿佛有修士靈力正與其不斷呼應增強。碼頭衆人也不禁跟着望去,大呼道,“上清弟子來了!”

“上清高修已到!”

“是誰,是誰敢和太微種十六做對!”

這上清修士顯然是自極遠處趕來,此時方才飛入十萬裏內,與傳令香呼應,金丹修士飛過十萬裏,少說也要數個時辰,種十六也有許多時間飛入寒雨澤,但他面上很快現出興奮之色,伸足一跺,那飛舟緩緩調頭,轉向那人來處,便是阮慈衆人,也走上舟頭甲板,眺望氣機牽引之處。阮慈低聲道,“這麽快,難道來的人是元嬰修士?”

齊月嬰微微搖頭,低聲道,“傳令香裏說了,只需要金丹大圓滿修士,但這遁速……這遁速……”

這氣機來勢竟是極快,仿佛潮水一般,層層疊浪,越來越快,已是遠超普通金丹遁速,碼頭衆人已是駭然高呼起來,更有人以為是元嬰修士到此,當即激發願力路引,飛離碼頭逃走,種十六在舟頭矗立,面色也漸漸轉為凝重,雙手結印,激發太微法舟禁制。

不過是一盞茶功夫,遠方隐現遁光點點,如數枚大星飛墜之中,互相追逐,閃爍蕩漾,與那法香遙遙呼應,兩片漣漪一旦相觸,頓時發出驚天動地的轟爆,那震動餘波向着四面八方飛快擴散,但主力卻化為一道巨劍,往太微法舟斬去,種十六叫了聲,“來得好!”

手中法印緩慢推出,迎上那巨力,翻出一個層層疊疊的立方,這立方不斷翻轉,将那巨力層層捕捉消融,卸去多數,饒是如此,餘波仍将法舟吹得飄搖不定,禁制明滅連連,不少禁制當即便是破碎。

那九點遁光,人還未至,便已發出一擊,直到此時方才融為一體,化作一人落往上清舟頭桅杆,将飄飄水袖拂過,金鈴響動間,傲然道,“誰人這般大膽,竟敢犯我上清?”

靈力亂湧之中,種十六恨聲道,“徐少微,果然是你——你、你已采到陽氣,九轉功成?”

他不知想到什麽,容色轉厲,竟是隐有恨意,冷然道,“那又如何?這一次,我未必會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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