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山上下來之後,這一路的戰火紛飛,偶爾在路上還能看見被炸得血肉模糊的屍體。冤魂的慘叫聲、嘶吼聲、尖叫聲混雜在塵煙彌漫的空中。這濃厚的怨氣讓人壓抑得喘不過氣來,看不到鬼魂的人尚且如此,何況是我們。
“救救我……救救我……”邊上的孤魂野鬼拉扯着我們的胳膊。
張碩的頭上盤踞着幾個小鬼的魂魄,“哥哥,我好餓,我肚子餓了。”他咬牙皺眉忍住悲傷。
“小月兒。”他自言自語說。
化成厲鬼死在雨溪鎮的小月兒和這些鬼魂的年紀相仿,悲傷被一點一點的勾勒出來,張碩咬牙艱難的行走。
神婆和葉子卿的臉色也都不好,她兇狠的瞪着葉子卿,“不管這世界如何的不好,你都不許在我背後捅刀子!聽見沒有!”
聽聞這警告,葉子卿只是沖着神婆溫和的笑着,“不會了,那時候你孤單一個人,現在你身邊有這麽多的朋友,我、我哪敢啊!他們分分鐘散去我的魂魄。”
他會想要神婆的命,無非是認為活着對她來說是痛苦的,既然她想活下去,那麽他就安安分分的待在她的身邊,尊重她的選擇。
“這麽多的游魂徘徊人間,地府的人到底在做什麽?”我轉頭跟荊笙提議說,“你要不要召喚出舒悅問問。”
荊笙點頭,拿起一張黃符在手中點燃。燒成灰燼的時候,舒悅終于出現了。許久不見她變得愈發的憔悴,我從來都不知道魂魄也會長出黑眼圈。
見到我們的時候舒悅簡直不敢置信,“你們去哪了?三年啊,丢了三年生死未蔔的,也找不到你們的魂魄。”
“舒悅,這到底怎麽回事?”我指着半空中的還有身邊纏繞着的魂魄詢問舒悅。
舒悅拿出鞭子把那些魂魄給打到一邊去,而後重重的嘆氣說,“天劫降臨,戰争蔓延,不僅是我們的國度,其他國家也陷入了危難。地府已經人滿為患了,死亡的節奏趕上了輪回的節奏,一個人的壽命還沒完,就又死了。整個地府亂成一團。而這種時候……”
“閻王還不回來。”荊笙說。
“是啊,一走就是四百年的不負責任的家夥。如今攤上大事了,也不回來主持。”舒悅無奈的嘆氣。“別說活人的世界亂了,我們地府也差不多一樣了。你們自己保重吧,盡量活久一點。如今就是死了往生路上也擠,不知道何時才能輪到一個投胎的機會。”
偷偷瞄了荊笙一眼,我看見他臉上自嘲的笑容。不管時間過去多久,他都沒辦法投胎了。
“我會活得很久的,一定長命百歲。”我拉着荊笙的手保證。
“我也會活得久一點,畢竟還有那麽多的錢沒賺。”神婆也信誓旦旦的說。
葉子卿讪讪的嘲諷,“守財奴。”
“你不會是想我早點死吧?”神婆從包裹裏拿出辟邪用的桃木劍,賊兮兮的笑着,很明顯的威脅語氣。
知道神婆只是吓唬他的,葉子卿并沒有露出懼怕的神色,而是平靜的對神婆說,“誰管你要活多久啊,反正我一直在你身邊陪着,直到你死,我要眼睜睜的看着你,等着你死。”
這算是惡毒的話吧。毒舌的神婆居然受虐狂似的笑得花枝亂顫,“記得啊,要一直陪着我,直到我死。”
他們表達愛意的方法還真是讓人瞠目結舌。
“舒悅,你知道若晴在哪裏嗎?”荊笙跟舒悅打聽若晴的下落。
“三年前,她和黑衣人打算把白家給滅門了,可是那白太太的法術太高強了,他們被打退過一次,後來又發生了什麽事情我就不清楚了。”舒悅嘆了口氣,“不說了,現在的地府很忙,我也不能出來太久,這個狀況至少要持續一百年才會恢複如初。希望這場戰争不要持續太久。”
“謝謝舒悅。”我笑說。
舒悅沒有搭理我,而我這時候才想起自己身上帶着混沌石。一個轉身舒悅就消失不見了。但願這三年不要發生太多,要面對這樣的世界自己有些害怕了。
原本從天陰山回到縣城的家裏只要三天,可這一趟下來我們走了七天。因為看不下去這屍橫遍野的慘狀,我們把這些屍體都埋了。
荊笙、張碩和我挖坑,神婆則跪在地上誦讀往生咒。十六具半的屍體在延遲的這幾天裏被處理幹淨。
回到縣城之後也沒見得比天陰山山腳下的情況好,被轟炸過後的縣城,青石路上染滿了血跡沒人會去清洗,塵煙彌漫,戰争之下再也沒有豔陽高照了。
慶幸的是我們的家還在,沒有被炸爛,而隔壁三四戶人家卻沒能幸免。全沒了,地上被炸出了一個深坑,好奇的過去打量了一眼,門檻石上留下了長長的拖行的血跡。估計是當時把死者拖出來而留下的。
此時已經是初夏了,氣溫開始回升,屍臭彌漫在街道上。大家也只顧着自己逃命,哪裏管的上別人橫屍在路上。
這狼藉不堪的縣城已經沒有值得留戀的地方了,當初回家的路上就見到大家大包小包的背着往外跑。
“你們說,我是不是命裏帶衰啊?”神婆拿着掃把在院子裏揮舞,“我吧,去了一趟雨溪鎮,雨溪鎮就廢了,我們在縣城裏住下吧,日本人的炸彈又把這地方炸得千瘡百孔的。”神婆重重的嘆了一口氣。
葉子卿坐在院子裏的搖椅上抖着腿,他們倆果然注定成為夫妻,抖腿加毒舌簡直沒誰了,“你終于有自知之明了啊?”
神婆掄起打掃把沖着葉子卿揮下,葉子卿不躲也不閃,就看着那掃把從他身體裏穿過去。這鬼魂當得真惬意,不過他要是再惹神婆生氣的話,估計要死得很銷魂了。
“哼哼,打不到吧。”葉子卿得瑟之後,神婆又一次掄起掃把,他不怕死的把臉湊上前。
“啊呀!!”這回掃把結結實實的甩到他的臉上了。
葉子卿,你是瞎啊?神婆在掃把上貼黃符的時候你沒看到嗎?
“哼哼,讓你得瑟!”神婆把掃把扛在肩上得意洋洋的走開了。
“活該!”我冷冷的嘲笑說,“作啊,你繼續作啊!”
“天靈啊,你對我的敵意能不能放下一些啊,我保證再也不會傷害她了。”葉子卿在我面前倒是挺乖巧的。
不過不待見他的可不只我一個人,明珠還有神婆養的其他的小鬼,也全都不搭理他。尤其是明珠,見到葉子卿之後就默默的卷起袖子,喊着其他的小鬼沖上去把他毒打一頓。“你還有臉回來了?”明珠咬牙切齒猙獰得跟厲鬼一樣的表情,我至今難忘。最後葉子卿還沒有開口保證呢,神婆就護着他說,“他再也不會了。”
這對冤家也算修成正果了,雖然還是人鬼殊途,但我想他們來世一定能夠在一起的。
回到縣城裏,荊笙的工作當然沒有了,他東家都沒有了。我跟着神婆到了吳二的茶館,吳二的茶館沒有被炮彈波及,可是也做不了生意了。
茶館裏吳二蒙着臉把這些傷員放在地上,他的媳婦和娘親也跟着出來照顧那些受傷的人。
“趙小姐,你們走了那麽久都去哪兒了?”吳二掐着衣袖擦拭了濕潤的眼睛,“不是說就去天陰山嗎?個把月就回來。這一走就走了三年啊!!我還以為你們……”吳二沒有繼續說下去,再說下去就不吉利了。
我內疚的對着吳二笑了笑,“我們這不是沒事嗎?”而後我轉移話題,看着茶館,好奇的問吳二,“茶館不開了。”
吳二認真的點頭,“國家生死關頭,這茶館還開來做什麽?當然是先救人。我媳婦早些年學過醫,我娘也是命理的人,街坊鄰居也都來幫忙,雖然不少的人逃出縣城了。可是戰火是在全世界蔓延的,能逃去哪裏?我們不逃了,就在這裏救人。”
他蒙着臉說出這樣的話還真是明智的選擇,他長得太賊眉鼠眼了,不蒙着臉的話估計大家也都不敢到他的茶樓裏。
得知了吳二在茶館裏收留照顧傷患,我們也不能坐視不理。可是這一天天的下來,物資變得十分的稀缺,漸漸的吃飯也成為了問題。索性天陰山離得挺進了,我們會分批到山上山腳去摘取可以食用的東西,五師叔也答應幫縣城裏的人帶路。
但是醫療用品就無從下手了。
最後我們大家把自己所有的錢財都給拿出來,還不夠的,我們又從廢墟裏翻找,湊夠了錢之後,決定到臨近的蘇州去買藥物。
“我們去吧,白憲宗的家那麽有錢,要不找他要點捐款什麽的。”我讪讪的笑說。以前從來沒有發現,如今才真正意義上知道錢的重要性,但願過段時間之後我不會變得跟神婆一樣視財如命。
這一次荊笙竟然沒有意見的點頭答應了,“也不知道白家還在不在?”
也是。三年前若晴和黑衣人一直想要滅了白家,我們不在的三年,他們又怎麽可能什麽事情都不做。
這樣我更要去看看了。
于是兩天之後我們又一次出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