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定了決心要遵醫囑, 蘇清溪也還是吃不下多少飯, 醫生不得不給補了營養針。
晚上葉潭陪床，她一直乖乖躺着不動, 很久才說了一句，“我要是身體好，奶奶就能知道這個消息了。”
葉潭在病床旁邊支了行軍床，擡手上去握住她的手，“她會看着你的，知道了也會高興的。”
“嗯！”蘇清溪應了，慢慢動作往一邊挪一挪, “你陪我好不好？”
哪怕私立醫院的病床已經比較寬了，兩個人擠還是很窄。
但是葉潭沒拒絕, 輕輕爬上去, 側過身一手攬過她的腰，幫着裹緊薄毯，“這樣好嗎？”
“好……”蘇清溪把額頭抵到他肩頭，借着翻身把眼淚抹到枕巾上，開始在心裏數羊努力入睡, 必須健康、必須好好的。
不知道是不是挨着葉潭的體溫和呼吸心裏安穩了，她緩緩睡過去。
剛躺下的時候沒感覺，過了一會兒腦袋開始鈍鈍的麻，他終于想起來，今天這一側剛好磕到了，嘶——
在有限的空間裏竭力輕巧地試圖稍微挪動一點位置, 睡的并不安穩的蘇清溪皺着眉哽咽了一聲。
葉潭立刻不敢動了，渾身繃緊的勁兒一松，腦袋重新落下去，就感覺腦袋嗡嗡作響，忍不住捂住了頭。
皎潔的月色透過紗簾照進病房內，不太寬敞的病床上有兩個人。
蘇清溪睡着睡着就會哽咽一聲，葉潭輕巧地爬下病床，光腳站在地面上。
他慢慢在病房裏走了一圈，又輕輕進了衛生間，直到晨光微熹才出來。
夏日清晨，淩晨五點天就幾乎亮了，蘇清溪在微光裏睡的極不安穩，細白的手輕輕搭在小腹上，眉頭皺的緊緊的。
葉潭在病床旁邊的行軍床上坐下，雙眼有些發直地盯着她看了一會兒，伸手掖了掖被角，垂下頭把臉埋進掌心裏，發出一聲很長卻無比輕微的嘆息。
可能他愣神的時間有點久，外邊的走廊上已經有了輕輕的腳步聲，查房的護士和病人家屬都起來了。
林淑慧輕輕打開病房的門進來，拎着一個保溫桶，看到兒子坐在行軍床上垂着肩膀，忍不住嘆了口氣，把東西放下拍拍他的肩膀，說話也輕輕地，“你喝點粥去歇一會兒，我替你看着。”
這大概是一夜沒睡，照理她是該心疼兒子的，但是這特殊情況，誰也沒錯的。
葉潭搓了一把臉，擡頭對上林淑慧擔憂的眼神，從她熨帖的頭發看到似乎白皙了許多的皮膚，嗓子有些啞地蹦出一聲，“媽……”
氣聲，近乎于無。
林淑慧隔空點點看起來就不安穩的蘇清溪，豎起食指在唇邊比劃了個“噓”，極輕地旋開保溫桶，給他盛粥，又拿個塑料小碟子從下層撈出剝好殼的茶葉蛋，一并遞給他。
葉潭沉默地接過來，小心而安靜地開始吃東西。
林淑慧看着兒子青黑的眼圈，心裏又忍不住嘆了口氣，安慰自己，人都得長大的，誰都得這樣。大了就得能扛事兒，上有老下有小的，該他頂着。心裏再心疼，只能說回去給炖點補品來，眼角看到小茶幾上的手機閃了閃，撈過來遞給兒子。
葉潭剛好咽下最後一口，沉默着接過手機，看看是何知月來電，輕輕出門去。
接通電話，對面的女聲嚴肅爽利，“我想你也該醒了，剛跟妙妙把小溪後邊的工作重新排了，發到你郵箱裏。陳默會問清楚葬禮流程帶着去辦，一會兒她們就趕到了。”末了又補了一句，“告訴小溪節哀順變，別的事情都不用操心，健康最重要。有《非典型性戀愛》這一個的票房，下半年再上《烽火》，淡出一點不曝光也影響不了什麽。”
葉潭含糊應了，“好，我看看郵件。”
林淑慧跟着他從病房裏出來，到了走廊敢出生說話了，“你這傻孩子，不是一夜沒睡吧？別等小溪好了，你倒病了。”
“媽，我爸呢？”葉潭答非所問。
林淑慧也順勢被帶跑了，“去跟殡儀館的人交接了，一會兒弄好了全套文件，拿着來讓小溪簽字。你放松點，我跟你爸都能幹着呢，小何那幾個也很好，除了小溪的身體和你自己的，旁的都不用費心。”
說話人就到了，葉建軍帶着個穿一身黑的工作人員來，手裏捏着個文件夾，見到兒子也沒廢話，“死亡證明昨天就開好了，今天得小溪親自去派出所辦公安那邊的死亡證明，拿火葬許可什麽的，這個劉先生熟悉程序，我讓他安排，看着她醒了，咱整理下就出發吧。”
葉潭接過來文件夾翻了下，裏頭有護工整理出來的證件，老太太的身份證、戶口本、醫保社保關聯卡等等，最後邊是一章有公證的遺囑，将名下一處房産和兩張銀行卡裏的現金留給孫女蘇清溪。
身後的病房門輕輕滑開，蘇清溪單薄地站在門口，看到他的背影就委屈地叫了一聲，“老公……”睜眼看不到吓死了。
葉潭聞聲轉身，懷裏撞進一個帶着消毒水味道的柔軟身體，腦子裏嗡一聲，他晃悠了一下，站穩，慢慢把手放到妻子肩膀上拍了拍，“睡醒感覺好些了嗎？”
“嗯，”蘇清溪眼睛腫腫的，睜開都瑟，但是好歹不眩暈了，看到他手裏的文件，愣了一下，聲音有些抖，“今天要去做什麽？”
負責葬禮的那個劉先生神情肅穆地上來交代了一遍，“您的助理去派出所排隊了，我們盡早出發，能早點辦完比較好。”
“好，”蘇清溪晃晃悠悠往屋裏走，兩只手握着文件袋，然後一起護在小腹上，走到小沙發坐下，又站起來去衛生間刷牙，然後坐回去自己去拿碗筷，對上葉潭的眼神，就小聲保證，“我乖乖的吃飯，很快好起來。”
林淑慧左看嘆氣右看也嘆氣，兒子媳婦兩個，都心疼的，去給媳婦拿小菜，“下邊還有你喜歡的豆苗拌幹絲呢，加了點麻油，配粥吃最香。”又問兒子，“再喝半碗吧？”
都會好，人人都挺好的，葉潭想說“我吃飽了，不要了。”才冒出一個字，腦袋劇烈地嗡了一聲，不由自主擡手捂住腦袋上的包，眼前的人瞬間重影了，只來得及講了一聲，“媽，別擔心……”
我挺好的，咽進喉嚨裏沒冒出來。
蘇清溪吓得丢了勺子，撲過來握住他的手，“老公？老公？”
林淑慧也吓死了，連忙喊，“老葉，叫大夫、叫大夫！”
妙妙幾個人剛趕過來，病房裏頭推出個急救的平床，蘇清溪咬着牙踉跄跟着，被已經鎮定下來的林淑慧一把拽住，“穩着點诶，我的孩子！”
看到幾個姑娘來了，林淑慧吩咐她們，“看住小溪，別叫她亂動亂跑，”走了兩步又轉頭，點點兒媳婦，“小潭沒事，你也得好好的，去把粥吃了，檢查完了我立刻告訴你。”
妙妙使個眼色，沐雨就挎着包背上去，“我陪阿姨去。”
林淑慧也不管她，循着找到急救室那邊，跟丈夫一起守着。
不過一刻鐘，醫生說病人生命體征平穩，基礎數據沒問題，暈倒可能是腦震蕩，又數落家屬，“腦袋上那麽大個包看不見麽？”把單子遞過來，“去，做檢查。”
葉潭在飛速向前的推車上醒過來，茫然看着嘩嘩後退的天花板，□□了一聲，想擡手，被護士按住了，“不要亂動！”
小跑出一身汗的葉家夫婦松了一口氣，醒過來就好，才做完X線，還得CT和血流各種檢查。
沐雨一邊快步跟着，一邊跟妙妙打電話，見他醒了趕緊彙報，“告訴小溪，好好吃飯，葉潭沒事的。”
林淑慧隔着電話也大聲說了一句，“這邊馬上就好了，你吃飯。”
妙妙松了口氣，把外放關掉，粥碗往前推，“你好好的，他就不擔心了，也能安心養傷不是？”
多半就是腦震蕩了，二丫頭握拳，“這得出個傷情鑒定，李唯那個王八蛋！”
葉潭茫然地配合檢查，在CT嗡嗡的聲音裏，費力地回憶情況。
醒來後林淑慧數落他逞強，頂着腦袋上的大包還一夜不睡，是想要爹媽擔心死麽？
不，我睡了的，只是睡的不太舒服。
腦震蕩，會失憶麽？機器聲音停止，醫生進來，葉潭忍着強烈的嘔吐欲望，抓住人家的袖子，“腦震蕩回失憶嗎？”
“可能忘記受傷後一小段時間的內容，以後會回複的，不要有壓力。”醫生從助理手裏接過檢查單翻看了一下，“情況不算嚴重，去問問主治醫師，遵醫囑就好。”
醫生讓住院，行吧，兩口子湊齊了，住一間還省事兒了。
蘇清溪眼巴巴等到他被推回來，提着的心才放下去，看到林淑慧連忙表态，“我吃飯了。”
林淑慧又忍不住嘆氣，孩子都是冤家，摸摸她柔順的頭發，“實在吃不下，也告訴我，別硬吃，感覺舒服最重要。我叫你吃飯是我擔心，不是逼迫。”
葉潭捧着發暈的腦袋，那婆媳兩人的對話帶着嗡嗡的雜音傳進腦子，好像連帶着眼前的景物都模糊了，忍不住閉上眼睛，“抱歉，我歇會兒。”
林淑慧把薄被展開給他搭上，“空調開得也太低了，你早該歇着，道什麽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