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遲師姐,遲師姐!”
在感應之中,遲芃芃等人和她逐漸拉遠,阮慈叫了兩聲,見遲芃芃并未靠近,知道她和自己一樣,在下落中也不能運氣抗衡,便不再嚷叫,免得招來攻擊。初入險地,自然是應當處處小心,她将靈華玉璧扣在手心,随時随地準備放出劍氣。
勁風之中,下落之勢逐漸止住,阮慈不敢落到地面上,在半空中便禦氣懸浮,低頭俯視這處所在,卻見四周都是團團濃黑,盡管外間已是日出時分,但此處絲毫沒有透光。地面做深紅色,有許多溝壑褶皺。
阮慈随意從乾坤囊中取出一小塊靈玉,丢向地面,只見靈光一閃,那淡綠色的靈玉冒起白煙,地面褶皺之中不知從何處冒出了綠油油的瘴氣,濃稠得幾乎就像是水一般,她不禁微微皺眉:看來此處也有綠玉瘴,而且瘴氣要比外間更濃。但隐約還能感應出來,地面乃是石質,衆人并非被什麽生靈捕食,而是落入了一處密境之中。
回首來處,已是一團濃黑,想要往回飛去幾乎不再可能,阮慈在身上貼了一張避瘴符,又将淨身咒、避瘴咒、淨天地咒、淨口咒等都念誦了一遍,閉眼感應着周遭氣機,只覺得此處靈華亂卷,想要尋到特定氣機難度極高,她心中暗道,“不論是盼盼還是天錄,都沒有提到黃首山有這麽一處秘境,是因為此前從沒有人進來過嗎?還是因為進來的人大半都死在這裏了。”
若說此前沒人進來,有些不合情理,那魔宗弟子分明是有意把她引到此處,阮慈更傾向于這裏是魔宗發現的一處秘境,除了魔宗之外,到這裏的外來修士都已死了。如此看來,那魔宗修士把他們引到這裏,也是打着全數将他們滅殺在此的主意,一個活口都不會留。
如此險境,動搖不了阮慈心智,她只是好奇魔宗弟子該如何在這秘境之中追蹤到己方這些人,魔宗也一樣是修士,綠玉瘴一樣會對他們有影響。此處對他們來說也并不好受,被吸入這秘境之中,大家所落之地并不一定,那魔頭打算如何尋人?他是修的天魔感應法?若非如此,靈機如此狂亂,他怎有把握尋到敵蹤的?
又或者,他是掌握了離去的辦法?想把幾人困在這秘境之中,過上數年再回來收屍?畢竟此處靈華紛亂,已超出一般築基修士能理順靈氣的極限,衆人在此得不到補充,只能從靈玉中汲取靈機,而這裏綠玉瘴這麽濃厚,等避瘴符用完,只能持咒對抗,消耗靈機也是倍增,衆人都支持不了多久。
這魔宗弟子,對阮慈來說也是同輩中罕見的對手,她自修道以來,同階之中修為總是第一,築基之後,也從各種渠道見識到了許多仙人子弟,自忖那第五蒼若是和她交手,并非一合之敵,連盛宗弟子尚且如此,旁人又何須多言?這魔宗弟子乃是第一個在交鋒中隐隐占到上風的對手,連面都沒露,便悄悄在同行人之中種下了魔念種子,若非她和遲芃芃都是仔細之人,恐怕到昨晚都不曉得,其實自己已經是身處危境之中,身邊的師兄弟,随時都會被轉化為魔宗傀儡。
“若按其本身計劃,應當是在數日後再出手,将那些身懷魔念的弟子逐一隐蔽殺死,化為提升他自己功力的祭品,這是魔宗常見的手段。若是能在我們心底種下種子,他就更容易得手了。”阮慈心中暗忖,“昨晚的變化,對他來說也是意外,不過似這等詭計多端之輩,不會只有一個計劃,看來這山中秘境,便是他給自己準備的第二條殺敵之道。”
“他還在築基期中,不能拟化分神,剛才我鎖定了他的氣機,在這崖前忽然極為含糊,仿佛和那朝陽蒸騰之意化為一體,所以我才躊躇不前。這裏和綠玉明堂的地理其實非常相近,都有綠玉瘴,也都是盛産蛇蟲類妖獸,綠玉明堂頂上,在陰陽氣交接之時引發了許多變化,看來引動這機關開啓也和陰陽生化有關。他引發變化之後,是跟着一起被吸納進來了,還是藏身在外?”
她閉上眼感應了一會,暗道,“我還是能隐隐感覺到他的所在,感覺離我不遠不近……看來他也跟着一起進來了,如果我是他,我就先尋機殺死幾個弱小,等功力再進之後,仗着對此地的熟悉,再對高手動手,若是不成,那我便找機會退出去,過上幾年再進來收屍。”
一味潛藏,等到時機合适時再逃出去,找機會回來收屍,這當然是最穩妥的做法,但這魔宗弟子敢在黃首山獵殺玄門弟子,自然是膽大包天,喜好行險之人,阮慈在空中停留了一會,望着那綠玉瘴把靈玉吃完了,這才動身往四周探索。這裏四處黑霧彌散,給人一種疑真疑幻的感覺,若非她幾次出入奇夢,此時真會懷疑自己神智是否還清醒。而心神一旦失守,無疑便給了那魔宗弟子下手的機會。
她先落下來的地方,地面深紅、寸草不生,穿過一道黑霧,地面漸漸便有了草木生長,但阮慈還是不敢落地行走,在黑霧中依靠靈覺到處亂走,此處似乎極大,她走了許久都沒見到邊境,倒是在風聲中隐約聽見人聲,還有遲芃芃那鈴鼓敲擊之聲,阮慈提起戒備,循聲而去,卻見衆人都在竹林上方,見到她來了,都是松了口氣,彼此問詢,原來這都是遲芃芃的主意,她發覺這裏靈覺用處不大,但聲音還可以如常傳播,便用鈴鼓為訊,招引衆人前來,此時除了阮慈之外,便只有那石師妹還沒歸隊。
對阮慈來說,東華劍鎮壓心神,築基期幻術對她毫無作用,她倒并不疑惑衆人的真假,但衆人對她卻還有幾分防備,便是彼此之間也離得甚遠,以免某人是那魔宗弟子化身,又或者已成了他的傀儡。衆人更是各抒己見,将自己的看法說出,不少人都想到了阮慈所想的那點,那便是此處秘境很是兇險,并不适合修士生存,對魔宗弟子來說,只要掌握出入門戶,實際上他已穩操勝券。
“依我看,這秘境絕非他能随意掌控之地,此地極大,我們都未觸到邊境,這般洞府,便是金丹期高人也未必能煉化下去,若是如此,我等便始終還有一線生機。”李平彥也有一番看法,他道,“一來,蓮師妹手中有一枚護道玉珏,實在到了生死危機的關頭,激發玉珏,平海宗自有高人護道。我等雖然不能一同離去,但想來也可得到幾許指點。”
衆人在此時依然能維持鎮定,自然也不是個個都将生死置之度外,而是都留有後手。譬如這蓮師妹的護道玉珏,便是各宗門常見的護道法寶,雖然言為護道,但驅動代價也相當的大。如蓮師妹,若是激發這玉珏,自然有元嬰高人,甚至是洞天大能前來營救,但回到門中,便再也無望大道,立刻轉為外門長老。她之前不是被魔氣侵蝕心智,絕不會貿然激發,昨夜那魔頭也是悄然間把玉珏換為一枚魔種,否則真正的玉珏也是嚴密收藏,要用密法啓封,哪是蓮師妹那般随意就能激發的。
這種護道法寶,乃是對應琅嬛周天不成文的規矩而生,琅嬛周天不喜以大欺小,而盛宗、茂宗弟子外出歷練,便是被當衆擊殺,只要同在一個大境界,長輩就絕不會親自出面尋仇,如阮慈這般,她有道祖之資,身懷東華至寶,出外歷練,哪怕有元嬰護衛也不為過,但宗門絕不會如此行事,只派出秦鳳羽護她一手,兩人也要在恒澤天前相見。
這黃首山,對築基修士來說乃是險地,但在結丹修士面前便不怎麽樣了,金波宗、平海宗那洞天修士,還不是轉瞬即至?可即使如此,這些日子以來,宗內弟子逐一死去,宗門也毫無插手的意思。衆修士都只能依靠自己的力量,死便死了,毫無回轉的餘地。
如此嚴苛的歷練,才能讓弟子真正成長起來。而若是要打破這一規矩,亦要付出沉重代價,有些高人對自己血脈後代,又或是極其欣賞的弟子,會給予護道法寶,此寶一經激發,大能便會親身前來營救,但相對應的,便是這修士從此大道無望。因此蓮師妹即使激發了法寶,平海宗高人将她救走時,非經本人央求,也不會多看旁人一眼,而若是求助高人,被他一道救出去之後,回到門內一樣不會再得到任何資源,從此道途斷絕,沒有絲毫回轉的餘地。
這般規矩,也能令各盛宗弟子不敢依靠門內勢力,加意精進自身,不過稍有野望的修士,多數都不肯攜帶,衆人也只有蓮師妹手中有這麽一枚,她臉色亦不是十分好看,哼道,“小妹剛才也是被魔頭迷惑,這才貿然激發,實則心中向道之志甚堅,各位還是少指望為好。”
衆人自然不會駁斥,李平彥微微一笑,繼續說道,“至于第二麽,便是這魔頭開啓機關,是在日出之時,以我之見,這般機關他沒有煉化,也就不能随意啓閉,從天時感應來說,若要再行開啓,那便怎麽也該是午夜時分,或是明日清晨,到那時我們可以回到落下之處。甚至自行嘗試煉化機關,若是能在此之前将那人擊殺,那是最好,不過我看諸位師弟神智清醒,本經念誦甚勤,他應該也不敢露面。”
孟令月接口道,“不錯,我等越是驚慌憤慨,魔頭便越是開心,這般他便能分而治之,将我們逐一擊殺,此時我們便要反其道而行之,更加淡然處事,橫豎最壞結果,不過是開啓護道玉珏,我等大道無望而已,要真死在這裏,那卻是決不能夠。”
衆人都有雄心壯志,道途就此斷絕,當然很難接受,但不論如何,這般總是比死在這裏為好。有了這一層退路,倒是能心平氣和地讨論脫身之策。遲芃芃道,“想要出去,先要弄明白這裏是什麽地方,這裏若是無主靈境,我們也可以嘗試掌控此地。如能道破真容本質,言語有靈,說得越多,對此地掌控也就越強!——你們幾個宗門就在左近,可聽說過什麽不成?”
她一邊說話,一邊依舊搖動鈴鼓,面色還是不變,可見靈力深厚。這兩名盛宗弟子,到如今已是以自己過人實力令衆人心服口服,孟令月搖頭道,“不曾聽說什麽,但我倒是有個想法,這山叫黃首山,黃字也許同凰,便如同燕只山、胭脂山一般,億萬年來也有被人叫混了的,這附近的河名喚鳳阜河,鳳、凰,還有那數萬裏外的綠玉明堂,一樣栖息了許多鳥類妖獸,還有蛇蟲之屬,那綠玉瘴也是一脈相承,我是想,也許……”
“也許這黃首山,便是鳳凰之首所化,是麽?”阮慈接口道,語氣卻比孟令月肯定了許多,“綠玉明堂上方,陰陽之氣遇合會生出無數妖獸虛影,偶然有一頭妖獸被灌注生機,便會由虛化實,我想那魔宗弟子,也是參悟到了其中玄機,他藏身朝陽生機之中,便是為了激發陰陽之氣,讓這猶存一絲生機的鳳凰首化死為生,而我們這些修士,便成了鳳凰首本能捕食的靈餌。”
她本就有此想法,回想到那斷崖形态,更是肯定,“你們想想,那面高崖上突出的石頭,是否便像是鳥喙?”
衆人回想起來,都不禁毛骨悚然,潘檀若倒抽了一口冷氣,驚道,“那,那壁高千仞的山崖,便、便是……”
“不錯,便是垂死張大的鳥嘴。”阮慈道,“而我們被吞進鳥嘴,恐怕便是來到了這鳳凰的屍身之中。”
随着她話音落下,四周黑霧應聲散去,衆人足下那綠竹林也化為虛無,重新變成深紅色溝壑重重的砂岩地,阮慈道,“我們被吞落的是它的喉嚨,此時應該是落入了鳳凰胃裏。這鳳凰的內景天地大概已經消散了不少,至少主體不在這裏,但仍留存了一些虛實之間相生相化的特性,那綠玉明堂便是這般。剛才我落下之時,心無雜念,見到的便是這深紅土地,越往你們這裏尋找,草木便越是茂盛,可能是你們心中有一些念頭被此地捕捉到了,便生出了相應變化。”
她說得越多,周圍的黑霧散得越快,衆人無需吩咐,各自開始閉目誦經,持念淨心大咒,遲芃芃手執鈴鼓,在阮慈身側舞動起來。阮慈在人群中央,負手四望,但見山壁危危,色做深紅,雖然也廣大至難以想象的地步,但卻不再如剛才那般無邊無際,卻是已現出真容,正是上通下達,一個奇大無比的鳳凰胃室!甚至連剛才那狂亂的靈氣,此時都似乎被她的話語撫平。
“石師妹!”
孟令月指着遠處叫道,阮慈瞥去一眼,果然見到石師妹躺在地上,似是人事不知,她先不去查看,握緊寒霜劍,指向東北一角,森然道,“賊子,還不現身出來?”
胃室一角,那紅彤彤的砂岩地上,一片黑影蠕蠕而動,被阮慈以劍意鎖定,方才止住動作,過了一會,一道黑煙蓬起,一個英俊修士從中走了出來,無奈笑道,“上清弟子,果然不凡,在下周知墨,有禮了。”
雖然遲芃芃的确是上清弟子,也就站在阮慈旁邊,但衆人依舊目注阮慈,亦是不乏驚訝,畢竟阮慈從未對他們亮明身份。阮慈微微一笑,說道,“你猜我是上清弟子?啊,我知道了,你來自燕山,是魔主手下,想要為東華劍使拔除羽翼,是也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