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霞迎白日,丹氣臨旸谷。黃首山中森森密林之中,隐約可見朝陽投下絲縷日光,林間頓時蒸騰起絲絲綠氣,一草一木更是翠色欲滴,草叢中不知什麽小獸蹿過,惹得林中沙沙作響,林間十幾道身影迅速掠過,有人像是偏頭望了一眼,很快就被止住,“諸位別分心了,在林間不要随意出手,免得擾亂了靈氣。”
修士築基之後,對氣勢場的觀察便成為一種無時無刻的本能,并不需要特意開啓眼識,除非靈氣動蕩,否則身周一切都盡在把握之中。有些險地看着鳥語花香,卻是人跡罕至,便是因為該處靈氣狂亂非常,修士落入其中,便如同眼盲耳聾一般,極是難受。這黃首山的靈氣便是天然有些不穩,是以山中并無門派駐留,只有一些山民,但平時也在深山居住,等閑不見人煙。
“朝陽初升,大家歇息兩個時辰再走。”李平彥在前方遙遙傳音,衆人都往他處彙聚而去,只見那處有一株大樹,樹幹足有百餘人合抱,李平彥在其中一根樹桠上站着,“都上到此處來,這裏綠玉瘴格外濃,諸位要仔細,避瘴丸藥力一過,便要加服,所持符咒也要好生檢查一番。”
看來在上清門往東南這一帶,綠玉瘴是主要瘴氣,這瘴氣貼着地面生長,因此晨間瘴氣最足的兩個時辰,衆修士都不敢在地面停留,也在進山之前各自備足了避瘴之物,阮慈向孟令月學了避瘴符,早畫了數百張,她對這類符咒很是上心,大概也是因為從小學不會《清靜避塵經》的一絲遺恨。
衆人在山中行走,并不會十數人摩肩接踵走在一處,山中道路狹窄,有時只是一條模糊的痕跡,兩邊全長滿了草木,衆人自然是先後而行,李平彥走在前頭,阮慈和孟令月遁速都是頗快,跟在後頭不遠處。遲芃芃不願和他們一起,落在隊伍腰部,前後都被小宗修士圍住,過了一會,也陸續到了,孟令月口中念念有詞,點着人數,突然神色一動,叫道,“不對,少了一人,我等原是十六人,怎麽只有十五個?”
衆人忙互相辨認,大家都是修士,神思便給,記性也好,孟令月話剛說完就記起來了,“是風沙宗的吳師兄!他怎麽沒有跟上?”
遲芃芃道,“吳師兄遁速本就不如我等,恐怕一會就到了。”
孟令月面有憂色,但并不提回頭尋找,阮慈見地面綠氣蒸騰,越發繁茂,不禁也是暗自皺眉,說道,“恐怕要等一會了。”
此時已進入綠玉瘴繁盛時辰,地面不宜飛掠,當然半空中也是不易行走的,山中不知藏了多少妖獸,說不準就藏在樹上,吳師兄若是在樹梢栖身,等瘴氣消褪後再追趕這一行人,只怕還要花費不少時間。遲芃芃道,“這也等,那也等,多少時日都浪費在等人上了。此時剛入山不久,吳師兄尋不到我們,反身回去也是便宜,你今日等他一次,難道日後還次次等他?”
她這話也不無道理,身邊諸修士都道,“還是勿做這無益的等候,若是平日,等他也沒什麽,但黃首山乃是險地,自有一番規矩。”
阮慈道,“我和吳師兄總也沒說過兩句話,他都跟在遲師姐身後,既然遲師姐這般說,我還有什麽二話?”
她和遲芃芃兩人唇槍舌劍、針鋒相對,衆人都隐隐有些尴尬,卻不便牽扯其中。李平彥道,“吳師兄好像已經來了。”
衆人在山中,神識感應範圍要比山外小些,李平彥話音落下又過了一會,衆人方才先後感應到林中一處熟悉的靈力脈動往此處奔來,不由都是詫異望向李平彥,遲芃芃身邊一位叫孟知玄的修士笑道,“李師兄修為果然高深,這神識怕是遠遠超出我等,便是連遲師姐都有所不如。”
李平彥微微一笑,也不答話,遲芃芃坦然道,“不錯,我不如李師兄。”
金波宗是依附上清門的茂宗,但李平彥對遲芃芃卻是不冷不熱,反而和倪慈過從甚密,孟知玄這樣一說,遲芃芃心胸要狹窄一些,兩人便要留下一段心結。阮慈看了孟知玄一眼,心中想道,“這是山裏,這個人怎麽這樣不智,若得罪的是我,一劍當頭砍下去,看你嘴還賤不賤。”
她回過神來,又不禁暗自皺眉,覺得自己被劍中戾氣影響,也有些草菅人命的味道。孟知玄挑撥李平彥和遲芃芃固然可厭,但也沒到該死的地步。
孟令月瞪了孟知玄一眼,卻未曾出言斥責,他們二人都是平海宗弟子,阮慈估摸着說不準還是一族的親戚,不過她無心細問,只是皺眉道,“吳師兄要小心些了,綠玉瘴已起,他既然已經在我們感應之內,不如上樹休息一番,等毒瘴褪去再趕過來,一盞茶功夫還是能等的。”
正說着,只見那絲絲縷縷的綠氣之間,掠來一位修士,正是風沙宗吳師兄,他面皮繃得甚緊,見到衆人方才喜笑顏開,一邊揮手招呼,一邊加速飛來,綠氣萦萦如繞,勾上手腕,吳師兄身上白光閃爍,正是避瘴符咒正在起效,只是白光閃爍漸弱,而綠氣仍在不斷加強,阮慈喊道,“吳師兄,你再激發一張避瘴符啊!”
這吳師兄也不知是持咒還是持符,怕是見到他們,一時心喜,也忘了符咒力道将盡,被阮慈提醒了才低頭一望,見那綠氣已是快将白光吞噬殆盡,忙翻手取出一張符咒,念念有詞,那符咒白光一閃,正要往他身上附去,吳師兄面色突然一變,只見那符咒白光亮了一瞬,卻又黯淡下去,顯然是符咒運轉出錯,卻是一張壞符。
此時吳師兄距離衆人還有百餘丈遠,地面青光大盛,綠玉瘴已到了最旺盛的時辰,衆人都不敢下樹接應,李平彥從腰間飛起一符,射向吳師兄,喊道,“吳師兄快接符!”
吳師兄也剛翻出自己腰間一大疊符咒,眼看自己身上符力将盡,他慌得将法力渡入整疊符咒,白光剛一亮起,見李平彥飛符到了,又忙散去法力,迎着符箓飛去。只是身形才動,身周白光一閃,完全破滅,身周綠氣驟然大盛,将他裹住。
吳師兄面上頓現恐懼,向衆人伸出手來,似在求救,但綠氣在他肌膚上一落,便化作青綠色蚊蚋般大小的細蟲,将他團團圍住,啃噬了起來,不多時便是将血肉啃光,在吳師兄慘呼聲中,一只手已化作白骨,而他衣袍下方快速隆起,卻是那綠氣鑽入衣中,不一會便将他啃噬了個幹淨,只有一副白骨架子落在地面。
但這卻還不算完,築基修士,肉身之中還有內景天地,吳師兄已無力再持咒,淨身咒一旦放開,內景天地所化虛影便在頭頂呈現,那綠氣更裹到了六層道基之上,化作小蟲将道基吃盡,又鑽入玉池之中痛飲靈液,不過是一時半刻,便将吳師兄由內而外全都吃得透了,這才嗡地一聲,又散為綠氣,在林地上飄渺舞動,偶爾也随風上到樹杈上方,不過還好,只是一絲一縷,修士符力護體,倒也不至于觸之立斃。
阮慈在南株洲就曾聽聞過毒瘴厲害,但還是第一次見到修士被毒瘴吞噬,而且片刻之前,還是同行旅伴。不由悚然色變,遲芃芃也驚呼出聲,李平彥面沉似水,孟令月倒是沒什麽感觸,對阮慈道,“別看了……吳師兄太托大了。綠玉瘴豈是可以小看的?不過若是我們落入瘴中,也不至于像他這樣。他沒修成無漏金身,肌膚上有生人氣息,綠玉瘴一遇到人氣,立刻便化為小蟲。”
她伸出一只手,散去手上符力,探手到枝桠下方,在綠氣之中穿來繞去,綠氣氤氲周折,卻依舊只是氣體,孟令月道,“你看,修得無漏金身,在綠玉瘴中雖然也不可久待,但也不至于那般危險。”
蓮師妹嘆道,“他也太不自量力了,未修成無漏身,怎敢擅闖黃首山,還這般不小心,畫了壞符,最後枉送了性命。”
按中央洲陸的風氣,吳師兄之死全因他思慮不周,也不值得難過太久,不過剛進黃首山便折損一人,終究掃興,衆人情緒都低落下來,在樹梢調息了兩個時辰,待綠玉瘴完全退去,李平彥躍到林中,先收回自己符箓,又将吳師兄屍骨遺物收入一個乾坤囊,道,“可有他的親友?”
衆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孟知玄道,“他是恩宗修士,所交朋友都留在金波坊市,打量着人多一些,乘大舟過去,只有他跟了我們這一隊。”
這便是想要攀附高門修士,卻不自量力,也未打聽清楚黃首山的情形,白白送了性命,遲芃芃嘆道,“罷了,我為他收着好了,等我從萬蝶谷回來,再叫門人把他送回家去。”
以遲芃芃身份,自然無人猜疑她的動機,孟知玄道,“遲師姐真是有擔當。”
他一邊說,一邊拿眼睛看李平彥,李平彥和遲芃芃都沒有則聲,只當沒有聽到,阮慈眉頭微皺,覺得這人陰陽怪氣的惹人讨厭,孟令月道,“我們走罷,林中飛遁速度有限,耽擱不得。”
衆人再度動身,此番比之前更小心了數倍,過了數個時辰,李平彥突地止住遁勢,傳音給衆人道,“諸位,前方有蛇道!”
大概是有綠玉瘴的緣故,這一帶生态和綠玉明堂很像,靠近地面是蛇蟲鼠蟻為多,而林間樹梢則有許多鳥類妖獸。不過綠玉明堂地面積滿厚厚竹葉,黃首山地面還是能看到泥土,相對要安全些,神識掠過,很容易發現妖蛇前進留下的痕跡。
“蛇道圓窄,同時有兩條蛇道相并,這是鴛鴦金環蛇吧。此蛇一向出雙入對,雌雄之中有奇妙感應,蛇膽可以入藥。李師兄,我等人多勢衆,何不……”
雖說遲芃芃身邊擁趸最多,但初次出門,這種事也沒個主意。衆人還是不自覺以李平彥為主,孟知玄、蓮師妹和李平彥不怎麽對付,此時卻也十分配合,李平彥道,“慈師妹、遲師姐,你們怎麽說?我看着蛇身大小,此二蛇大約是築基後期修為,倒也不是完全無法應付,鴛鴦金環蛇有劇毒,但體型不大,速度也不甚快,我們人這樣多,的确可以應付。”
遲芃芃道,“李師兄安排便是了。”
她神色輕松,顯然有保命手段。在座衆人也都是摩拳擦掌,雖然多數都在築基前期,但畢竟是天之驕子,越小境界殺敵乃是家常便飯。李平彥也不客氣,當下便遣了自己一個師弟去窺伺妖蛇蹤跡,将它引到此處,孟令月取出陣盤,令衆人在林中各處設下,各守陣眼,遲芃芃帶孟知玄守陰門,阮慈三人則守陽門。其餘衆人在陣中埋伏,都是斂起氣息,阮慈放出神念,十幾個人裏,隐約只能發現七八個。
她在煉氣期中沒有受到什麽磨難,可以說戰力是同階無敵,但今番築基外游,卻不敢如此自信,畢竟阮慈築基第一層都沒有踏實,而同行衆人哪個沒有三層五層的修行?此時心中也是微寒,暗道,“你剛才還想一劍殺了孟知玄,殊不知孟知玄藏蹤匿跡之後,你并不能發覺他的行蹤,他便是打不過你,想要逃走也是不難。”
正是暗想自己若要追殺孟知玄,該如何和他博弈,耳中李平彥傳聲道,“慈師妹,你要小心些,剛才我收斂吳師兄屍身時查看過了,吳師兄做了四百多張避瘴符,但卻全都被人暗中抹去了一處筆畫,他不是運氣不好,而是早就被挑出來,要讓他在這幾日死在綠玉瘴中。”
阮慈面上神色不動,暗自傳音道,“李師兄,你疑心是誰?”
李平彥尚未回答,只聽得遠處一聲慘呼,他神色丕變,叫道,“不好,簫師弟出事了!”
正要趕去查看,孟令月将他一把拉住,阮慈也是極力收斂氣息,伏在陣盤之上,傳音道,“李師兄,蛇來了!”
果然,遠處山中金光閃過,只聽得草叢悉悉索索,不多時,兩條大蛇已飛快從草叢中游進林間,這兩條蛇都有數人高,五彩斑斓,蛇頭有四條圓環,剛一進陣,便察覺不對,但此蛇性兇,非但不轉身逃跑,反而盤旋而立,張口厲嘯,将頭頂金環化虛為實,激射出來,在林間四處滾動,試探周身環境,一場大戰,已是一觸即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