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8 章 初次拜師

“入門才過十年,便已築基?”

馮執事雖然閉關去了,但靈谷峰中自然有別人駐守,阮慈築基出關的消息,也很快傳入紫精山上有心人耳中。“若是我記得不錯,阮慈入門時尚未開脈,十年築基,她臺高幾許?不會不足六層吧?”

臺高不足三層,金丹無望,不足六層,即使勉強凝丹,也很難凝結元嬰,至于洞天之數,幽渺難測,便是在上清門,絕大多數修士也難以指望,是以這些低輩執事并不清楚也不關心。不過他們個個都是築基修為,因此對阮慈築基的時間點很是在意,“以她資質,若是築基不得六層,便真是行事太急躁,糟蹋了良材美質。”

“怕是要為七星小築那位劍使護道罷?築基越早,越能相助劍使,也免得……”

“噓——”

靈谷峰統管所有外門弟子,雖然外門弟子修為多數低微,但亦是下一代希望所在,上清門諸般勢力都要在此彙聚,每一次人事板蕩、峰頭起伏,第一個要動的都是靈谷峰。靈谷峰陳長老十年前已被褫奪職司,遲遲沒有補入新人,如今幾位執事都是謹言慎行,聽聞阮慈未能前來造冊,而是去紫虛天拜谒王真人,亦是不敢發怒,和顏悅色地将何僮打發出去,這才彼此議論起來。“畢竟是南蠻娘子,行事随性,其實她便先來此一次,又差了什麽?在山門內我們也不能吃了她去。如今只是平添了這許多議論,将把柄往別人手上送。”

阮慈才入得門內,便接連鬧事,這不過是十年之前,衆執事也都還記得清楚,聞言都是笑道,“倒也不能全怪她。畢竟催逼甚緊,若不是她如此潑辣蠻橫,此後也沒得這十年的太平。”

“終究是匆忙了些。”一位執事頗有些惋惜,“唉,這個小娘子,辦什麽事都是這麽急,我輩中人,卻最是忌諱此點。”

他們自然不會因此便輕視阮慈,但對其也少了幾分敬畏,上清門每一個弟子,都是有望成就洞天的良材美質。阮慈十年築基,可見玉池不會太深,築基層數也不會太高,便是臺高六層,道途也最多止于金丹,結嬰已是無望。如她這般的弟子,因許多因素,在築基這關便被淘汰,便是拜入紫虛天,将來洞天真人護持,成就也是有限,将來無非是外門長老,和他們這些靈谷峰執事地位相差無幾,自然在言語中議論起來,便不會過分小心。

壺中蜇龍天內,遲芃芃恰好閉關出來,很快也聽說了這個消息,亦是好一番可惜,“這不是她急,是七星小築心急了。這十年來,紫虛天下賜頻頻,無非便是要助她煉化靈氣,早日築基,這般便能早日出外派差。”

又嘆道,“門中一件差事,哪有兩三年便能辦完的?再算上路程,派差一次,少說也要七年八年,再過十年,劍使只怕也要築基了,那小慈正好派差回來,可以追随劍使出外,為她護道。”

她師父歐陽真人道,“不錯,她手裏有劍使給的一道利器,築基之後,威能更甚,鬥法中是一大助手——只是你這孩子,細心全用在錯處,你就不想想,我特意叫你過來,只是為了和你說起這麽一件小事?”

在遲芃芃看來,此事其實并不小,上清門洞天真人不少,但門內相争,若是要洞天、元嬰親自鬥法,那也太過耗費,只能讓其餘宗門漁翁得利。門中諸般勢力的争鬥,多數通過門人進行。捉月崖小慈早于所有人預料築基,無疑會打亂高輩修士的許多布置。

“啊,恩師,您說的是——”

這其中自然也包括她為自己物色的差事,歐陽真人道,“不錯,你本看好了要去萬蝶谷駐守十年,這個美差現在只怕要多些波折,你先想好了,去不了萬蝶谷,想去哪裏,我也好應變。”

遲芃芃不禁雙目微紅,感激地道,“恩師寵愛,徒兒實在受之有愧。”

她圖謀外出派差,本就是為了要避避風頭,歐陽真人明知她的打算,但仍如此寵縱,即使也有門中對壺中蜇龍天施壓之故,但遲芃芃還是不由感佩慚愧,歐陽真人微微擺手,斥道,“休要如此矯情。”

遲芃芃仍是拉着歐陽真人的衣擺,搖了幾下方才松開,她十一歲便被收歸門下,雖然築基有年,但從未出外歷練,老成謀算之餘,有時依舊不失稚氣。

歐陽真人唇畔含笑,倒也未曾阻止遲芃芃,不過遲芃芃也不敢放肆太久,很快便收拾神色,問道,“恩師,小慈築基,七星小築一脈必有動作,我等是暫且退讓,還是——”

“十年前你已受其折辱,”歐陽真人沉吟片刻,因道,“今日便暫讓她一頭地,且看純陽演正天如何說。”

遲芃芃點頭受教,又不禁嘀咕道,“看來,純陽天徐師叔的傷已是不得不好了。”

想到今後見到小慈,恐怕也要叫她師叔,心中不由有些郁氣,歐陽真人輕責也是似聽非聽,只在心中想道,“原來她還真是劍使護法,那個女孩子,雖然粗野,但資質确實是好,仔細想來,人也極聰明,我和她多少也算同病相憐,唉,可惜她大概是沒有這樣想頭的,她有那面劍氣玉璧,日後在門中相見,我可要小心些……”

純陽演正天內,徐少微伸手捉過一枚玉簡,将意識略微沉浸進去,又一揚眉,“只說築基了,不說築基幾層?”

“這還不夠。”她随意搖動玉鈴,喚來從人吩咐,“派人去靈谷峰看看,若是三日內阮慈依舊不來靈谷峰,便給我送個信。”

“怎麽?”徐少微上首,一位白發修士笑問,“你依舊無法釋疑,還記挂着那個南蠻野女?”

“嗳,季師兄,也不要這樣說,南株洲地方是偏僻了些,但也遠遠說不上蠻荒不馴。”徐少微平日裏似乎傲氣刁鑽,不料私下立論卻很中肯。“再說,她回應手段雖然激烈,但卻也拿住了理字,我若是她,可能比她更狠十倍。這個小姑娘還是滿有血性的,我很歡喜。”

她眉頭微微皺起,若有所思地道,“只是我心中總覺得有一絲不對,東華劍是被二師兄帶了回來,這是做不得假的,但我和太史宜都實在看過七星小築那個阮氏女,均無感應,要瞞過我也就罷了,我畢竟還未成嬰,但太史宜距離洞天也只差臨門一腳了,什麽法寶能遮瞞得如此周密,連太史宜都不能發覺一絲端倪?”

“你始終疑心小慈才是劍使——啊,是了,太史宜見過七星小築那個,卻并未見過小慈。”季真人亦是若有所思,但很快回神道,“不過她十年築基,道基定然淺薄,如今可打消嫌疑了,看來,除了一氣雲帆、風波平磬之外,門中沒準還有洞天靈寶被帶到了南株洲,只是未必和天舟一同前往罷了。”

“咱們門內能遮掩東華氣息的洞天靈寶,也沒有多少。你我心裏都是清楚,最善遮掩幻化的靈寶是哪一尊。”徐少微道,“我只是不解,洞天真人出行,天星靈氣圖必能映照,我們去南株洲那些年,門內洞天沒有一個離開中央洲,若是派遣化身攜寶前去,至少要數十年光景,無論如何都來不及,除非……”

除非那化身早已得到訊息,這才能提前将法寶攜去,但此事說到這裏,牽涉已經甚深,徐少微不敢再說下去,季真人臉上也隐現擔憂,低聲道,“少微,別說了,你得謝孽喜愛,此事不宜牽扯太深,萬事有師父和我在。”

徐少微蹙眉道,“我……”

季真人搖了搖手,又道,“如今既然已能肯定劍使在七星小築之中,餘下便由我來安排,你要弄鬼,我也管不了你。不過不論如何,劍使已重回上清,宗內争雄我自然不會約束你,但出門在外,劍使便代表了上清門的顏面,少微,你可仔細了。”

他話中告誡之意很是明顯,徐少微白了師兄一眼,哼聲道,“我又何曾存了什麽壞心?便是我找到了劍使,也只會加倍地對她好。師兄自己不願打理洞天雜務,甚麽都甩給我,如今又反而來嫌我不分輕重,那我還忙什麽?”

她摘下腰間印章,擲給白發修士,起身道,“我在南株洲受的傷還沒有好全,不日還要出門設法療傷,還有那替命金鈴,十年不曾祭煉,只怕靈性漸失,還得想法子從太史宜那兒讨回來。”

說到太史宜,她嘆了口氣,又摸了摸腰臀肉厚之處,隐現痛楚之色,心情更是轉壞,不快道,“純陽天諸事無暇打理,還是師兄自己斟酌罷。”

說罷一摔袖子,揚長而去,季真人拿着令牌,倒被說得個措手不及,待徐少微行到廳門,才忙對她喊道,“少微,此去可要多顧及宗門顏面,別再給師父找事兒——還有,千萬記住,純陽真氣不是那麽取的——那是真氣,不是精氣——”

徐少微仿佛什麽都沒有聽見,只是腳步快了幾分,袍袖卷動如浪,極是飄逸好看,拂動之間,隐隐一道黑光疾射而出,向季真人面孔飛來。季真人伸手一招,将那黑光捏在手裏,還未說話,那黑光猛然炸開,将他臉上身上全都染黑,季真人好氣又好笑,無奈搖了搖頭,又自思量一番,這才收起印章,喚執事前來仔細吩咐不提。

“噢?已經築基了?”

長耀寶光天中,陳均手裏拿着一莖綠草,正在水面上逗引靈魚接喋,訝然擡首問道,“怎麽這般快?——是誰來報信,臺高幾層?”

“是盼盼剛才過來說的。”琳姬面上驚容未退,引得陳均身後成群美姬都交頭接耳笑了起來,“琳姬姐姐還是這樣怕貓。”

“這般下去,可什麽時候才能如願成人?”

陳均也當琳姬是積習難改,難免失笑,但仍照顧琳姬顏面,淡下神色冷眼瞥去,将衆美姬斥退,這才說道,“盼盼呢?怎麽不和你一道來?”

“盼盼說完此事便逃走了,不願過來,此時應該是藏起來想心事去了。”

陳均神色逐漸鄭重起來,但依舊斜倚水邊,問道,“怎麽,可是築基時出了什麽岔子?也是,十年築基,也實在太趕了一些——”

“郎君,”琳姬打斷陳均,“慈小姐築得高臺十二,道基圓滿,并沒有出一絲差錯。”

“高臺十二?”

陳均不覺将手中綠草掐斷,坐直了身子,“高臺十二?”

琳姬雙手也是輕顫,不知是恐懼還是興奮,但如花嬌靥卻沒有一絲猶豫,“盼盼親眼所見,高臺十二,道基圓滿,這是……”

“這是道祖之資!”

陳均站起身來,竟有些立足不穩,琳姬忙抱住他手臂相扶,不過元嬰真人極能自持,這般道心失守也不過只是瞬間,陳均便又恢複了冷靜,“此事決不能為外人知曉,此女現在何處?可曾去靈谷峰了?——師尊又在哪裏?這件事必須馬上報知師尊。”

琳姬一一回答,“大老爺在惠風亭閉關,慈小姐還不曾去靈谷峰,先去紫虛天拜見王真人了——”

“小慈拜見真人。”

紫虛天中,阮慈正跪在王真人面前,面色誠懇,行下禮去,“不負真人厚望,僥幸築基功成。然而弟子蒙昧,道途晦暗綿長,還請真人開恩,不棄頑愚,收列門牆,弟子定當結草銜環、赴湯蹈火,凡有差遣、在所不辭!”

王真人趺坐榻上,微微一笑,先說了聲,“你今日倒是恭敬。”

又道,“你也不必如此,我知你築基必有蹊跷,否則不會進門便要行禮拜師,只把淨身咒放開,我先看一眼再說。”

阮慈的确有這方面考量,此時被真人叫破,也不羞赧,王真人不知利用她得了多少好處,她為自己謀劃也是理直氣壯。既然被真人看破,那便下次再來便是,橫豎即使築基十二層有什麽蹊跷,兩人因果糾纏已是深厚,王真人甩不脫她。聞言,便放開淨身大咒,将那內景玉池在頭頂呈現出來。

屋內絲毫沒有聲響,也不知過了多久,阮慈只覺得頭頂氣息轉化,原本是王真人所坐之處,忽然被一股龐然氣勢取代,那氣勢如海深沉,威嚴深幽,似乎隐有一股吸力,能将人吸入其中,撕扯得粉身碎骨。若非阮慈已在夢中和青君見過數次,又不知見證過幾次東華劍開辟宇宙的盛景,真要被這氣勢懾服,流露臣服求饒之意了。

王真人卻似乎也不是有意震懾,只是一瞬,那氣勢便又化為無形,只是阮慈再不敢在氣勢場中觀察上首,她昔年不知天高地厚,直視謝燕還,若非自己毫無修為,法力反噬當時就能要她的命。王真人剛才應該是真身與化身轉換,顯化至此,洞天真人的真身,絕非此時的她所能胡亂窺探的。

“呵……”

也不知過了多久,王真人終于說話了,卻是一笑,“有意思……高臺十二,你可知道這是什麽?”

“應該比尚可要好一些罷?”

阮慈這是在記恨王真人次次都只說她‘還算用功’,王真人亦被逗得輕笑,“是要比尚可好了許多——你可知道,為什麽築基九層,金丹九轉,都以九數為限?”

“便是因為九乃術數之極,築基三層,可成金丹,築基六層,有望元嬰,築基九層便是有洞天之材。洞天真人,亦是我等凡胎所能達到的極致。若按常理,宇宙中本不該有人合道,凡合道者,均是在種種際遇之中,把握住大道之缺,貪天之功、竊道之玄,謀取那一絲渺茫生機,方能成就他人永遠無望的大道。按部就班,從來都修不成道祖,能成就道祖的玄機,在所有典籍之外。”

“這築基十二,意味着什麽,你可清楚了罷,阮慈。”

王真人幽幽說,“你有合道之望——但你真能明白這都意味着什麽嗎?”

有……有這般可怕嗎?

阮慈擡起頭,卻是不顧窺伺大能的危險,愕然望向王真人,種種思慮掠過腦海,不知為何,想到的第一件事卻和己身關系不大。

“啊!”她脫口而出,“我知道盼盼為什麽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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