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人洞天之中,有來自琅嬛周天各大洲陸乃至洞天小世界的寶物,按地理各分庫藏,慈小姐可要小心了。”
王真人沒讓天錄幫忙,天錄便不敢出手,站在小院門口,有絲焦慮地踮腳吩咐院中的阮慈,“寶庫內禁制重重,真人只許你到西荒寶庫來取寶葫蘆,別的庭院可就不好去掃了,若是觸犯了禁制,可能會有性命之憂。”
王真人寶庫,外表看來倒并不多麽恢宏大氣,一條長廊,各有甬道通向小院,院中幾處小小屋舍,看似也裝不了多少寶藏,但開了眼識來看,卻可見到禁制重疊,顯然屋內并非看起來那麽簡單。便是院中,落葉重重之中,仿佛也蘊藏了無窮禁制,阮慈手中笤帚,舉起來遲遲難以落下,“這……若是觸動了陣法,我會怎麽樣?”
天錄藏在門後,只露出半張臉,并不敢看院內的景象,小心地道,“真人布設在院中的禁制,是一種心禁,并不是完全無法破解,也不需要慈小姐抗衡,只要走進院中,心意便已入禁中,若是能把持住心念,很快慈小姐要的寶葫蘆便會浮現。可若是心中貪欲滿滿、雜念叢叢,那麽這葉子就永遠也掃不完,甚至還會有許多不測的危險。”
修仙界和凡間的差別,真不在單純的力道、速度上,這等玄妙禁法,的确叫人防不勝防。阮慈雖走進院中,但卻小心不去踩踏禁制,還當考驗尚未開始,聽天錄這麽一說,才知道他為什麽不敢直視院內。原來是害怕自己心意也被禁制吸收,反而給她帶來阻礙。她笑道,“天錄,原來你心事也挺多的。”
說着,便揮帚掃起落葉,天錄在她身後細聲道,“我和慈小姐不同,慈小姐只知道寶庫中有寶葫蘆,心思自然單純,可真人寶庫內所有東西,只要是編列成冊的我都知道,我就是叫自己不要去想,也是不行的,越是叫自己別想,就越是容易想起。”
阮慈微微一詫,心想天錄實在很得王真人信任,又是一帚,掃起落葉,往邊緣聚攏,她對王真人寶庫中藏了什麽好東西并沒有興趣,橫豎能為她所用的并不多見。只有這時之靈物,也許對修煉有一絲幫助,但也并非缺了就不行。大概是心念較為淡然,笤帚掃動之間,阮慈也踏過小院中閃閃發光的許多禁制,但卻并未觸發絲毫。不過揮了三下,便在角落裏掃了一小堆出來。
“這笤帚越來越重。”
這心禁也并非是唯一禁制,阮慈還有別的發現,這笤帚原本輕如無物,在她手中,卻是每揮一下,便重了一絲,差別雖然細微,但她在煉化東華劍時,便經歷過類似變化,因此極為敏感,雖只毫厘,亦能體會,一邊揮動,一邊品味道,“大概是每揮一下,重即倍增……”
阮慈面色微變,望着院中散落處處的落葉,凝重道,“那每一帚都要掃起盡可能多的落葉,不然,這笤帚很快就要重到我揮不動了。”
“慈小姐真是聰明!”天錄不禁叫了起來,“不錯,雖然起于微末,但倍增之數卻是增殖極快——但你手上可不能停太久,那落葉都是成了精的,若是沒有笤帚帶起的風意向下鎮壓,很快就要重新飄舞起來,在風意完全止息之前,必須再揮一帚,否則,這院子永遠都掃不幹淨的。”
掃掃院子而已,原本是不必運使法力的,但阮慈此時已是如臨大敵,将法力運起,默算着院子的方圓大小、落葉數量,還有清掃時該走的路徑。不料意識一旦注入,只覺得氣勢場中,原本安然躺在地上的落葉齊齊一顫,竟似乎是因她靈識注視,也産生了意識,和阮慈手中笤帚之勢隐隐抗衡。雖然手持笤帚在掃落葉,但卻和手持長劍,雙方各執劍招,在‘勢’中毫無區別。
“這是……”
阮慈面沉似水,才說了兩個字,便即止住,更舉起手不讓天錄開口,天錄連看都不敢再看,轉身抵住門板——此時他的關注,都會對氣勢場中的對抗造成影響,雙方氣機已經鎖定,這西荒寶庫的試煉,已然開始。
“但慈小姐還在煉氣期中,即使玉池寬闊,但沒有鑄就道基,若不動用靈華玉璧,恐怕很難掃淨落葉……”他心中也是有些疑惑,“想要度過試煉,首先要能持定自身,體察到外界最細微的變化,注意到笤帚重量的增變。其次還要心力足夠,能在極有限的時間中計算出怎樣清掃最是省力,要知道笤帚增重是不會停止的,而每一掃也不能停頓,一旦停下壓制,落葉飛舞,之前所有成果全部白費,要從頭再掃。”
“第三,在每一掃之間,還要壓制住落葉氣勢,每一掃其實都是一次較量,若是不能攻其弱處,一樣是前功盡棄。因此每一掃都要重新再尋找最省力之處,便是這些都能做到,到了餘下最後幾片葉子,靈性更足,還會生出種種意想不到的變化,而到那時,笤帚已是重達千鈞,每一掃都會翻倍沉重,只是一掃落空,便不能再繼,而已經掃到最後,距離成功也只有一線之隔。不知有多少人的道心在這最後幾掃之中,要發生動搖,功敗垂成,只能來日把功行提升之後,再來嘗試。”
“慈小姐能持定自身,走出第一步,但第二步這心力,沒有築基,便仍不算身在道中,恐怕心力運算得沒有那樣快,而且她乃是千金之子,成日閉門不出,鬥法經驗并不豐富,若是不動用劍氣,恐怕,恐怕第三步壓制落葉氣勢也未必能那樣圓熟如意,只怕很快就要敗下陣來……”
他雖然見過阮慈擊殺兩名刺客,但更是深知寶庫禁制的厲害,并不看好阮慈能取得寶葫蘆,心下也有些發急,暗道,“寶庫禁制,乃是真人專為弟子所設,金丹弟子來了,也有金丹弟子的試煉,元嬰弟子來了,也有元嬰弟子的試煉。只是這試煉最低便是築基,而且築基弟子,十次來有九次是過不了的,便是要他們在一次次取寶的過程中淬煉自身,直到自身完全能夠掌控所求寶物,這才破禁取寶。慈小姐便是只求一塊最尋常的靈玉,都很難過關,更不說她想要的是元嬰真人都覺得珍惜的寶葫蘆……”
“真人這是在想什麽?讓慈小姐知難而退?還是想要磋磨慈小姐的性子?可我看慈小姐不像是那等虛心好學的人,而是聰明傲氣,這次若取不到,她不會再來,說不定轉頭就要給玄魄門帶信,玄魄門的越郯公子,可不會試煉慈小姐什麽,慈小姐想要,他一定去尋。真人這一番磋磨鍛煉的好意,說不準會把慈小姐往玄魄門那裏推呢。”
他思緒千變萬化,一時不禁想道:“說不定真人正希望慈小姐別打寶葫蘆的主意……啊啊!怎可如此想!真人慷慨大方,一點都不小氣!我可不能被慈小姐帶壞了!”
雖然好奇阮慈的進度,也為她擔憂,但天錄不敢貿然探看,只怕是給阮慈添亂,靠着門板只是胡思亂想。時不時便想要回頭,卻又強行忍住,掐指算了算時辰,雙腳交替點地,卻是難耐到了極點。
很快便是小半個時辰,天錄在心中掐算,便是阮慈每一帚都是卡在不得不出帚的時點揮出,此時的青竹笤帚,怕也已經要重達萬斤,這般的重量,便是肉身再是堅韌,法力再是深厚,也不是煉氣期修士能駕馭得了的。他提心吊膽,只等着院中傳來阮慈的埋怨呵斥,但卻依舊什麽也沒聽到。
正是擔心時,只聽得遠處突然傳來一陣歌聲,有個少女一蹦一跳,哼着歌走進長廊。他面色一喜,迎出去叫道,“羽小姐,你怎麽來了!”
“師尊叫我來取些寶材,回去他煉丹用。”羽小姐笑嘻嘻地問,“天錄,你呢,你怎麽在這裏,是不是又惹師祖不開心了,被罰來掃院子?”
天錄道,“我不是,我沒有,我一直很乖的,真人才不會生我的氣——羽小姐不要再欺負我了!”
他和這羽小姐顯然很熟悉,羽小姐刮着臉羞他,笑道,“你若乖,天下便沒有淘氣的靈寵了。”
她走到天錄身邊,探頭一看,天錄也未阻止她,只是自己不看,羽小姐瞧了一會,把他也推得轉過去,道,“怕什麽,你和我一起看,打擾不到她——你帶誰來拿東西呢?”
天錄知道她有密法,可以遮掩氣勢,即使窺看場內也不會分去阮慈心神,知道自己已在羽小姐羽翼之下,這才放膽看去,“這是捉月崖慈小姐,尚未築基,還住在外門,真人允了她來拿一件寶物。”
羽小姐驚道,“還沒築基?”
她此時窺視過甚,很可能會驚擾場中,因此不敢刺探修為,天錄道,“不錯,還差了少許,而且慈小姐進來已小半個時辰了。”
羽小姐也是掃過寶庫的,掐指一算,面上已有驚容,叫道,“這也太厲害了,她只用了小半個時辰,便快把院子清空了?”
不錯,此時院中落葉,已是在角落中堆成一處,阮慈手中持帚,雙目微阖,氣勢端凝,穩如高山,和面前三片落葉隐成對峙之勢,竟是第一次來掃院子,便掃到了這一步,猶自未露頹勢!
這一幕若是落在外人眼中,可謂滑稽,但在羽小姐和天錄看來,卻是各自吃驚,天錄低聲道,“這笤帚……這笤帚慈小姐怎麽還能握得住?”
羽小姐卻是眼中隐隐閃過興奮之色,喊道,“好玩,慈師妹,我來助你!”
正說着,便合身往院中一躍,天錄也不攔阻,而是後退了一步,不敢再看院內。沒了羽小姐功法遮護,他的注視便有可能引起氣勢變化,是以他不能再看了。但羽小姐卻是闖進場中,也沒有亂了場中氣勢,她口中滔滔不絕地說着話,道,“慈師妹,你別驚慌,我修有《紫清指玄集》,可以收斂氣息,不會亂了你和這落葉對峙的氣勢勾連,還能助你一助,你自計較停當,便揮起笤帚,餘下的我來助你。”
阮慈此時卻沒太多心思來計較她的來意,聞言也不猶豫,只捕捉到氣勢場中那三名大敵的破綻,明知後續還有變化,卻也不再等待,趕在這一帚時機将盡時,揮了出去。
三片落葉應聲揚起,卻未被風力送往牆邊,而是貼着風意周折向上,眼看便要切入風中,将那向下鎮壓之意,切成旋風卷揚向上,那羽小姐看準了,輕叱一聲,虛空橫踢一腳,距離落葉尚遠,卻是踢斷了那股上揚之意,落葉氣勢被斷,便被風意卷走,送到了牆邊葉堆之中。
羽小姐松了口氣,忙跑到牆邊,拿來一個竹箕,催道,“快快快,将落葉裝起來,你還能再揮幾下?”
阮慈道,“我只能再揮兩下了。”
她已揮了二十七下,不過恐怕自己實力被人揣摩,并未說出數目,不過即使如此,羽小姐還是頗為欽佩,“你還未築基,便能堅持這麽久,真是天生神力——兩下夠了,落葉跌入葉堆便不會再和你對抗,你力使得再巧一些,揮出風力。只一下應該便能全送進去。”
阮慈方才半個時辰裏,已經将這笤帚當做一柄劍,把物性摸得精熟。這院子掃起來,其實也就如同和落葉互相喂招周旋,只是每一掃中間給的時間有限,而每一次都要比之前更沉。難當然是難,但遠遠比不上她還是肉眼凡胎時,煉化東華劍那一番煉獄般的體驗更難。縱然笤帚再沉,也沉不過背負東華劍時,甚至無法坐起,只能仰卧的沉重感。即使當時的東華劍,份量比不上如今的笤帚,但帶來的感受卻是遠遠不同。當時她都撐過來了,眼下還在她能應對的範疇內。
這一帚揮出時,她雙手猶如握持山峰,帚把欲墜,似是連肩膀都要跟着一起落入地中,化為塵土,阮慈并不理會意識中的辛苦吃力,将法力運進笤帚,直至竹枝盡頭,意識似乎浸透到了那細微顫抖的竹枝之中,感受到風力從竹枝中穿過,又随着竹枝搖擺,産生微妙變化。
她揮出笤帚,意識透過竹枝驅使風力,将落葉卷起,送入竹箕,一片落葉都未曾錯過,那少女合上竹箕,大聲喝彩,阮慈彎下腰,從落葉下方拾起一個小葫蘆,把玩了一會收入懷中,心中也是暗道仙家禁制神奇,便又上前和這少女通了稱呼,那少女自稱秦鳳羽,是王真人的徒孫,不過她要比阮慈大了許多,已是八百多歲,正是築基巅峰,正準備外出游歷,尋訪結丹要用到的寶材外藥。
“你心裏是不是想,八百多歲還沒結丹,我的資質一定很是愚鈍吧?”
秦鳳羽什麽都好,就是話實在太多了一些,她似是不知道什麽叫言多必失,想到了什麽便要講出來,“嘻嘻,其實我修煉算是快的,只是我築基煉了九層高臺,修行着實耗費,師父又叫我夯實基礎,所以在築基期中多停留了好幾百年。光是邁過這最後一層臺階,便花了三百年,唉,真是高臺多一築,光陰多一哭。最後一次閉關,我獨自一個人在靜室裏坐了一百多年,等我出關的時候,原本的僮仆都死啦,已是他們的孫輩在等候我了。”
她既然義氣相助阮慈,自然要好好攀談一番,不過手裏還有活計,阮慈便說陪她去,兩人邊走邊說,很快便熟稔起來,阮慈問秦鳳羽,“師姐跳進來幫我,卻未觸動禁制變化,也是功法之助嗎?”
“哦,那倒不是,我能收斂自身氣勢,不破壞你們之間的氣機牽引,這個是我的功法。至于禁制,那是師祖設下的,我可沒本事糊弄。”秦鳳羽笑道,“不過那禁制是感應貪欲和雜念觸發的,我就和你一樣,心無雜念,不起貪欲,不就夠了嗎?”
她話多得如此異常,很難想象心中毫無雜念,但這偏偏就是事實,阮慈對秦鳳羽也不由刮目相看,笑道,“我可沒師姐那麽厲害,我心中沒有貪欲,是因為我根本不知道西荒寶庫裏,除了這小葫蘆之外還有什麽。”
秦鳳羽眨眼道,“才不是,而是因為你已有了世間最好的寶物,也就不饞別的了——你姓阮,又在煉氣期到我們洞天裏來,劍還用得這麽好,我猜你就是他們說的阮氏劍使,是不是?”
秦鳳羽除了話多之外,其餘全是上等的資質,聰穎敏捷并不弱于旁人。不過聽她自己說,才閉關出來沒有多久,阮慈也不知道她聽了些傳言,把自己當成阮容,還是明确知道上清門正用替身為她争取時間低調修煉。不過,秦鳳羽聒噪之餘,卻很坦誠,知道什麽都是竹筒倒豆子,她也不願處處保留,便笑道,“我确實姓阮,不過我不在七星小築裏住,我族姐住在那裏面。”
“我知道啊,你住在捉月崖,這名字從前沒聽過,應該是你現起的。”秦鳳羽點着臉頰道,“不過我們紫虛天一脈從來不會拍別人馬屁,尤其不會拍掌門的馬屁,所以你若只是劍使的族妹,師祖是不會讓你到西荒寶庫來的,我猜你才是劍使。”
她議論洞天真人,言語間毫無敬意,大膽之至,天錄卻聽得心驚肉跳,想要阻止還插不上話,簡直痛苦萬狀,阮慈看得直發笑,道,“天錄,你要不要在外面等我。”
天錄趕緊答應下來,捂着耳朵飛奔出去,秦鳳羽喜滋滋地道,“嘻嘻,你不否認,那就是默認了,你就是劍使!”
阮慈忍不住笑了好一會,才說,“鳳羽師姐,你真的很聰穎——不過若是你暗中思忖,不要把所有思緒都說出來,那便能顯得更聰明了。”
說話間,兩人已走到南崇寶庫之前,秦鳳羽是奉師命來取寶材,卻又和阮慈不同,将手中一面單子丢到院中地上,過了一會,屋門打開,兩個傀儡捧着一個盤子出來,秦鳳羽取過盤上的一個乾坤囊。期間嘴巴一刻也沒有停,“人人都這樣和我說,說我什麽都好,只是多長了一張嘴——可我就是想說話呀,若我不說話,那便不是我了,我閉關時還自己和自己說話呢。我覺得要我不說話,便如同要我不吐納一般,甚至比凡人喘不上氣還要更痛苦。”
她疑惑地瞥了阮慈一眼,“你該不會嫌我煩吧?”
阮慈道,“還沒有。”
秦鳳羽松了口氣,不吝表揚,“那麽你是很有耐性的。我恩師就常說,我若是能忍住不說話,他還可以常送我到師祖身旁受些教誨,可我就是忍不住,也不知因此少了多少好處。”
阮慈笑道,“也不至于吧,真人性子挺好的。”
秦鳳羽不禁大笑,斬釘截鐵地說,“你在說什麽呢!你見過我師尊沒有?師祖呢?師祖是不是極和氣、極俊秀?”
她意味深長地說,“我告訴你,師祖他可是、可是……”
饒是秦鳳羽口無遮攔到了這般地步,議論王真人時,卻依舊罕見地有一絲猶疑——顯然她雖然聒噪,但卻也不乏聰明,知道在這紫虛天之內,若是明目張膽地說王真人的壞話,那便是把自己送到王真人案頭任其魚肉。阮慈見她滿臉的文章,不禁發笑,為秦鳳羽解圍道,“鳳羽師姐,別說了,我已明白了。”
兩人交換了一個眼色,似乎又比剛才多了一絲親近,秦鳳羽松一大口氣,拉着她的手推心置腹地說,“你呀,你明白什麽?你什麽都不明白,天錄才不敢告訴你呢——我來說罷,你在師祖面前,可要加倍小心。你是被謝孽親自揀選出來的劍使,可我們師祖和謝孽卻有血海深仇,你可要小心被師祖遷怒。”
謝燕還在上清門內,都被稱為謝孽,但在阮慈來看,這謝孽兩個字,不過是一個外號而已,徐少微也叫謝孽,但毫無疑問,和謝燕還關系依舊親密。她笑而不語,只示意自己聽到,卻顯然沒往心裏去。秦鳳羽果然中計,吃不住激,壓低了聲音說道。“我是說真的,我們紫虛天可不像是七星小築……”
她哼了一聲,沒有再說掌門一脈的隐私,而是說道,“師祖最恨叛徒,昔日謝孽裹挾了我的幾個師叔叛門而出,按說師祖一脈,本該在門中暗弱下去,可師祖卻能在之後守住了那成就洞天的希望,依舊得到宗內支持,你道是因為什麽?”
阮慈配合地瞪大眼,做出十分好奇的樣子——其實也不全是演的,心中也有五分好奇,“是因為什麽?”
秦鳳羽附耳道,“因為師祖親自出山,将紫虛一脈所有叛門弟子,全都親手殺死。”
“在我們琅嬛周天之中,師尊殺徒是最痛苦的一件事,糾纏因果,僅次于徒兒背主弑師,聽師尊說,我的三師叔還是師祖最喜愛的弟子,還在襁褓之中,便抱在面前養大。師祖要殺他,便如同殺了自己子嗣,但即使如此,師祖還是在玄珠白玉關,将三師叔擊斃,玄珠白玉關萬裏玉城,全被三師叔的鮮血染紅。”
也許是怕被王真人聽到,她聲音又低又小,猶如夢中呓語,透了一絲凄絕感傷,阮慈不由聽得入神,眼前仿似出現了一幕幕刀光劍影,那面目模糊的修士身下不斷湧出鮮血,從雲端灑落,而王真人垂目望着愛徒,雙瞳被映得血紅,似乎也染上了一絲妖異。
“這件事,恩師只和我說過一次,怕我到處亂講——其實沒有人會問我這些的,此事之後,紫虛天元氣大傷,直到今日都沒有恢複過來,我有許多師兄師姐,都被此事耽誤了功行,有些無奈隕落,有些也終身無望更高境界……這一切所有,師祖全算在了謝孽身上。所以,你要千萬小心,可絕對不能在師祖面前,透出你對那謝孽可能有的那麽一絲感激。”
秦鳳羽說完這些,自己也覺得有些沉重,拍拍胸脯透了口氣,又露出笑容,對阮慈說道,“不過說不定我也把你想得太好了,你本來就是劍種托生,謝孽選不選你,你最後都是能得劍的,若你不是什麽極其知恩圖報的人,其實也沒必要感激她什麽——你是那般的人嗎?”
阮慈被問住了,眨眼回道,“我怎麽覺得你說的極其知恩圖報——意思是爛好人呢?”
秦鳳羽銀鈴般的笑聲又響了起來。“我可沒有,慈師妹不要亂說……”
大概是閉關一百多年,實在憋得狠了,秦鳳羽抓着阮慈說了兩個多時辰,一刻也沒有停,這才遺憾和她分手,猶自定了後約,要來捉月崖找她玩。阮慈癱在回捉月崖的車裏,卻是連和天錄閑聊的力氣都沒有了,只是不住地揉着太陽穴,亦是暗中欽佩秦鳳羽的師父,當時能收下秦鳳羽,真是慧眼別具。若是換做是她,寧可道統從此失傳,也要保持身邊最起碼的清靜。
不過,若是紫虛天自謝燕還叛門之後,便一直勢弱至今,秦鳳羽倒也是合适的門人。正因她長了這張嘴,永遠不堪大用,才能在門中争鬥中幸存,便是那些圖謀不軌的弟子,也不會算計秦鳳羽,因為她不但嘈雜,而且還很聰明,而雖然聰明,卻又太吵也太沒心機了一點。
今日秦鳳羽并沒有撒謊,這一點阮慈還是能看出來的,而且她相信真人在這個時候,把秦鳳羽派來也定有原因。鳳羽自己也許不懂,但王真人通過秦鳳羽想告訴她的話,阮慈已聽在耳中。
她不禁若有所思,品味了許久,也知道此時不用多想,還未到做出決斷的時機,便暫将此事擱下,不過還是忍不住嘀咕了一句。“難怪……”
“難怪盼盼這麽怕他,怎麽也不願意跟我住到紫虛天裏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