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夜的山林裏氣溫驟然下降,盡管已經是靠近亞熱帶的氣候,但兩人連續走了兩天沒怎麽休息過,此前在雪山壓根就沒辦法睡覺,那極寒的天氣沒有帳篷沒有篝火也沒有刻意掩蔽的地方,若真的就此睡過去,只怕就真的長眠不醒了。
此時心甘已經耗盡了所有的體力,整個人坐在地上,望着龔小乙給那頭鬼獒包紮,他對待一頭畜生的行動卻是要比自己好多了,原本也不想拿自己跟一頭畜生做比較的,但越是這麽想,心甘心中就越不是滋味。
斜了一眼對面的鬼獒,只見那原本閉着眼假寐的畜生陡然睜開眼,盡管受了傷不能動彈但眼眸中的淩厲已經獸芒依舊讓心甘心底一陣發麻。
這畜生似乎通人性一般,那眼中滿滿的盡是某種鄙夷的态度,讓心甘頓時有些不爽快,咬咬牙故意從背囊裏拿出一塊幹肉脯,那是登山之前買的,如今背囊裏還剩下兩包而已,原本是當做零嘴吃吃,這幾天倒成了救命的幹糧了。
也是,誰能想到有朝一日她會跟龔小乙雙雙遇難呢?
撕開包裝,那肉脯的香味便傳了過來,心甘笑眯眯的将那肉脯在鬼獒的面前晃蕩了一下,只看見鬼獒鼻間噴出一股熱氣,那眼皮子也抖了抖,開始不怎麽安分起來。
心甘把肉脯撕成條一點點的塞入嘴裏嚼着,一邊發出“砸吧”的聲響,龔小乙斜着眼看她那幼稚的行為,不由得覺得好笑。
這胖女人倒是介意起一頭畜生,該說幼稚還是腦殘呢。
在替這頭鬼獒包紮的時候才發現它确實受傷不輕,除了腹部被撕裂一道不淺的口子外,背部跟面部都有不同程度的劃傷,要知道一頭成年棕熊的撕裂能力足以讓一頭老虎瞬間斃命。而今日這頭鬼獒能夠活下來完全能夠體現其鬼獒的身份。
心甘此時已經脫去外套,只剩下一件短袖,沒有曼妙的身軀,沒有動人的曲線,龔小乙卻聞到她身上若有若無的香味,似乎有點牛奶的氣味,随着她出汗的時候越發的明顯。
“龔小乙,你能不能轉過身去啊?”過了半響,龔小乙看見她臉上一陣羞赧,說話也是扭扭捏捏的。
龔小乙挑眉,一邊的手撫着鬼獒的脖子上的毛發,一邊笑着看她,鬼獒似乎很快就接受了龔小乙,并不是因為龔小乙強過自己,大概是因為能夠判別出龔小乙是個值得追随的主人,或許也是緣分,向來自視甚高的野獸絕不輕易向人低頭,可偏偏龔小乙能夠成功收服這頭兇犬足以說明龔小乙的能耐跟手段。
有時候懷柔政策未必針對人,或許畜生也行得通。
但龔小乙自己再清楚不過,這只有半歲大的鬼獒到底還是年輕氣盛心性不足,若是換成一頭成年的鬼獒,或許想要将之收服絕不會這般輕易。
心甘此時緩緩站起來,動作也有些僵硬,一張臉皺成苦瓜似的,随即可憐兮兮的說道,“我想方便一下,你快點轉過去啦。”
龔小乙其實早就猜出她要幹嘛了,只不過忍不住去逗弄她一番,不知何時開始,心甘這個人就成了龔小乙“虐”的對象,每一次耍她玩的時候總能讓龔小乙心中一陣莫名的舒暢,于是不知不覺便喜歡看見她吃虧的模樣。
“你要方便就方便,我幹嘛要轉過去?”龔小乙笑着說道,似乎她的問題跟自己沒有一點兒關系。
心甘一怔,沒想到龔小乙是這麽個态度,只能又氣又急的看着他,雙手緊緊出拽拳,恨不得一拳砸在龔小乙那張耍渾的臉上。
龔小乙眼看心甘一張圓臉快要氣的扭曲,搖了搖頭,最後還是轉過身,一邊說道,“你方便的時候離遠點啊,省得到處是你的尿騷味。”
“龔小乙,你能不能文明點!”心甘臉頰一熱,還從未被個男人這麽說,但又沒辦法走太遠,這烏漆墨黑的大晚上的深山老林裏誰知道會有什麽東西存在或者突然竄出來,她本身膽子就不夠肥,所以這才不敢走遠,只能讓龔小乙轉身不看自己。
龔小乙轉過身,耳邊聽見身後一陣腳步聲,知道她應該沒有走得太遠,以她的膽子,估計最多五六米的距離。
實際上心甘還真的就走了五六米的距離,猶豫着找了一處相對隐秘的草叢,這才蹲下身好好的“方便”。
解決完自己的事情,心甘一陣舒爽,整個人仿佛都輕了不少,畢竟一直憋着就難受,如今心情也好了很多,提了提褲頭便要轉身的時候,忽然一瞬間發現不遠處有一雙冒着精光的眼睛。
那絕對不是人類的眼睛,那是屬于野獸的!
心甘渾身一寒,回頭瞥了龔小乙一眼,見龔小乙并沒有回過頭,于是只能顫顫巍巍的喊了龔小乙一聲。
“龔小乙,你說,要是我們再遇見點什麽野獸,一般怎麽才能逃走呢?”
她的語氣盡量壓低,龔小乙起初并沒有聽出任何異常,沉思了一會兒,便說道,“如果鬼獒沒有受傷,或許威脅不成問題,但現在這種狀況,大概也只有認命的份了吧。”龔小乙很少說認命這個詞,他也并不是認命的那種性格,一般會這麽說,只怕是情況真的不容樂觀。
聽聞這句話,心甘身軀微微搖晃,雙腿一軟,差點就要跪下,在可見範圍內,她似乎能瞧見幾十米外那矯健的身軀,一路上聽過龔小乙跟她講述喜馬拉雅山脈下各類環境氣候以及所生存的野獸,那雙眼睛的主人大概是野生雲豹。
雲豹瞳孔長方形,收縮時紡錘形。犬齒鋒利,與前臼齒之間的縫隙較大,雖然隸屬于貓科類,但卻可以撕咬大型動物,最常出現在常綠的熱帶原始森林,而喜馬拉雅山脈下的常綠闊葉林也正符合雲豹的生長環境。
以雲豹的矯健跟撕咬的力度,他們兩個人外加一頭受傷的鬼獒只怕不可能對抗的,若是一不注意,或許還會引來其他大型野獸的襲擊。
心甘此時卻是漸漸冷靜下來,或許是已經絕望,或許是已經知道逃不掉,這會兒只是緊緊的瞪着對面那雙眼睛。
龔小乙漸漸察覺出不對勁,見她久久不曾吭聲,便狐疑問道,“你尿完了沒有,怎麽沒點動靜?”
心甘皺了皺眉,緊張的說道,“沒有,你別轉過來。”說完後腳步微微向左挪動了一下,這麽一挪動,便看見對面那發亮的眸子也跟着望了過來。
一陣低沉的犬吠聲從鬼獒的喉頭吟出,這是野獸慣有的遇到外界威脅時候的本能反應,龔小乙感覺到手下鬼獒的毛發瞬間炸開,整個身軀一瞬間緊繃,背部微微弓起,如臨大敵!
龔小乙太陽穴一陣抽搐,嘴裏低沉喝了心甘的名字,卻聽到一陣慌亂的腳步聲,扭過頭發現心甘已經朝着另一側跑去,速度很快,好似瞬間的爆發。
心甘腦子裏只有一個念頭,如果說三個人都要葬生此地,還不如自己一個人把威脅引開,至少龔小乙還能活下來。
這大概是心甘這輩子活到現在最勇猛的一次吧,她完全沒想到生死時刻自己居然會選擇犧牲自己拯救他人,完全不是自己的風格嘛,她也怕死啊,而且還怕疼,但是當危險真正降臨的時候,那一刻她連猶豫的時間也沒有,雙腿就已經邁開朝着另一個方向跑了。
罷了,龔小乙在雪崩的時候救過自己一命,現在不過是她還給他罷了。
要是龔小乙能夠記得她的好,以後每年清明給她多燒紙錢吧。
“這個臭丫頭!”龔小乙瞪着前方越來越遠的身影,只見不遠處一處黑色的身影同時朝着她逃跑的方向追了過去。
龔小乙還沒有因為一個人而覺得一顆心被緊緊揪住的感覺,但心甘絕對是第一個讓他揪心的女人,而且心窩子居然隐隐有些發疼。
幾乎是同一時刻,龔小乙也朝着心甘的方向追去,只希望能夠追的上,在她沒有受傷之前。
身後的鬼獒護主心切,不顧身上的傷勢也低沉吼叫,追了上去。
“砰砰砰”的幾聲槍響,龔小乙的視線內出現的震驚一幕,那雲豹距離心甘只有不足三四米距離的瞬間,伴随着幾聲激烈清晰的槍聲,雲豹幾聲凄厲的低吼,随即重重倒在地上不再動彈。心甘整個人眼前一黑,或許是因為被吓到了,雙腿一軟,就要倒地的時候,卻是落入了一具結實的懷抱之內。
入眼的是一張堅毅卻稍顯淡薄的臉龐,那如同刀琢般的五官跟常年抿直的眉峰讓她一下子放心下來,這個人似乎有一種與生俱來的安全感,就好比一棵參天大樹,躲在他的身下永遠不會擔心刮風下雨,即使是天塌下來也有這個男人的軀幹去支撐。
心甘之前在遭遇了程知非跟龔小乙這一類當兵的人,于是對當兵的人印象并不是十分的好,尤其是他們這種八旗子弟身上的纨绔氣息太重,總覺得都是一類的人,滿肚子的壞水跟手段,他們穿上那神聖的制服完全就是亵渎那莊重的身份,也完全配不上這一身的戎裝。
可是眼前這個同樣穿着迷彩的作訓服,跟其他人趕過來的士兵一樣的戎裝素裹,可偏偏在他的身上她感受到了一名真正的戰士的那種氣質。
心甘不知為什麽,如同一個受了委屈的小媳婦兒,剛剛那一鼓作氣視死如歸的念頭完全抛在了腦後,嘴巴一扁,莫名的眼淚就從眼角溢出,跟水龍頭似的怎麽也止不住,雙手也緊緊的揪着人家的衣衫。
莊嚴一怔,随即無奈的笑道,“小家夥,這回倒是知道害怕了麽?剛才不是挺勇猛的麽,還以為你當真是天不怕地不怕呢?”說這話的時候有些許的寵溺,讓站在附近的一個士兵不由得一陣錯愕,随即感興趣的看向心甘,心中揣測着首長跟這姑娘是什麽關系。
心甘聽到莊嚴的聲音,越發哭得兇猛了,到了最後幹脆整個人埋在她的懷裏,整個人都在發抖,那嫩白的小手死命的揪着他的衣服,不管旁邊的士兵怎麽勸說就是不肯從莊嚴的懷中起來。
“我說,這女同志怎麽都不聽勸啊。”另一個士兵忍不住抱怨道,有些為難的看向一側的隊長,隊長也是一臉嚴肅,畢竟不能讓首長一直抱着這麽個女人吧,這大夥兒都看着呢,影響多不好呀,,于是剛想去扶心甘,卻聽到首長對着他微微搖頭,“你們先去看下另一個人的狀況,這邊我來就行了,她剛受了驚吓,還是別吓着她。”
乖乖,首長仿佛變了一個人似的,什麽叫做吓了她啊,而且看那模樣似乎跟這女人認識的樣子,可之前接到命令的時候首長優先關注的對象明明只有一個姓龔的同志而已。
但既然首長都已經發話了,軍人的天職不得不聽從領導的指示,因此隊長也只能點頭答應,随即轉過身跟其他士兵使了個眼色,大家都很識趣的不去看首長那邊。
盡管大家心中各種好奇跟猜疑兩人的關系,但首長的私事又豈是他們随便胡亂猜想的呢。
另一側龔小乙冷冷的看着莊嚴,甚至一度忘了還跟在身旁的低低犬吠的鬼獒,一直到阿成走進身邊,阿成也順着目光望去,但片刻不到便收回目光,望着龔小乙此時有些莫名陰翳的側臉,壓低聲音說道“你沒受傷吧?”
阿成是龔老爺子手下的“老人”,跟在老爺子身邊也有十來年,今年三十四五,比龔小乙差不多大了十歲,但依舊年富力強,身手矯健,兩年前被龔小乙開口從老爺子身邊“要”了過來,也是費了好大一番勁。
比起一般的護衛,阿成并不隸屬于任何的部門跟單位,他原本就是個混江湖的,可以說三教九流的人物都有接觸,因此身上難免有一股匪氣,但對龔家對龔小乙卻是真真正正的忠心,比如此時此刻,他心裏關心的也只有龔小乙一人,心甘從未被他放在眼裏。
龔小乙視線從未離開過前面的一男一女,一張臉冷得都快要冒出寒氣,只微微搖頭,對阿成吩咐道“這件事老爺子知道了?”
阿成略沉吟,謹慎的回答道“還沒有通知過。”
“那就不要通知了,公務本來就夠繁忙的,省得他再為這事兒操心了,對了,莊嚴怎麽會在這裏?”龔小乙在這個世上最恨的兩人,其中一個便是莊嚴,尤其是此前提幹将他從名單下涮下來,這事兒還沒完呢,猛地在這裏見到莊嚴,可想而知龔小乙心中的恨意。
阿成對于莊嚴跟龔小乙的事并不太清楚,畢竟阿成的任務只是保護龔小乙,對龔小乙這些個私事并不願意摻和進去,畢竟阿成不是太子黨跟纨绔黨這個圈子的人,因此只如實将情況說了一下。
原來在雪崩發生之後阿成是打算沿着原本的路線去尋龔小乙他們的,但由于巨大的雪堆覆蓋了原本的路,使得阿成不得不打算回到此前一行人紮營的地方,畢竟那邊有當地的獵人,在山內常年打獵,至少對喜馬拉雅山脈的情況要比他們這些外行人熟悉得多,要找人也只能靠他們。
阿成是在山腳下的時候遇見莊嚴等人的,原來突如其來的雪崩導致珠峰內失蹤了幾個人,在這邊駐紮的某個軍分區部隊連夜出動搜救隊伍,這龔小乙的名單被此前一行人的導游等送了上去,畢竟導游也拿不準情況龔小乙是生是死,只能姑且一試,誰知道誤打誤撞這份名單就被呈現到恰巧到這裏基層進行視察的莊嚴手裏。
莊嚴經過仔細的詢問更确定始終的龔小乙正是龔家的小太子爺,抛去跟龔小乙等人的恩恩怨怨,莊嚴更擔心之後龔家所帶來的影響,畢竟龔小乙的老頭那是出了名的愛子心切,若是知道自己兒子遇難,只怕會連夜下達任務出動兵力,在事态變得更嚴重之前,莊嚴不得不派出人進行第一次的搜救行動。
搜索龔小乙的任務由莊嚴親自帶隊,連夜上山,足足帶了兩個連隊的隊伍,花了十二個小時才找到龔小乙等人,而且剛找到人就發生了剛剛那驚險的一幕,朝着心甘飛撲過去的雲豹是莊嚴率先開的槍,那種情況下已經顧不上太多,盡管雲豹被列為瀕危物種,但在人民生命面前,莊嚴并不認為能更寶貴。
但更令莊嚴意想不到的是,這個差點兒遭受襲擊,此時正軟趴趴埋在自己懷裏的女人正是他這段日子以為不過是白日夢一場的胖妮子。
如果說要認錯人确實太難了,畢竟這個光滑的腦袋,沒有眉毛的臉龐,圓潤的下巴跟小巧的嘴巴,除非莊嚴真是活見鬼,否則這女人還真就是當時在旅館跟他有些“扯不清”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