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市中心二環, 寸土寸金, 恒通大廈頂層, 玄武投資管理有限公司。
淩晨一點半, 辦公區燈火通明。
市場出現黑天鵝事件,原有的策略需要調整,分析師團隊通宵加班,高管會議室裏幾個人短暫地休息,各自仰頭靠在椅子上靜默地閉目養神。
安靜的空氣裏, 大股東忽然問了一句,“老葉醒了嗎?”
坐在他旁邊的中年男人抹了一把臉,“今天傳來的消息還是老樣子。”
這讓在座幾個人沉重的心情更加壓抑起來,又安靜了一會兒, 有人嘆氣, 安排秘書,“再找人會診吧, 國內不行找歐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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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機嗡嗡的震動隔着枕頭傳遞到大腦, 葉潭悚然一驚, 從床上猛然坐起來, 抹了一把冷汗, 他把手機撈出來看了看,早晨六點半, 平時晨跑的時間。
生物鐘完全沒起作用, 遮光窗簾拉的嚴實, 室內一片昏暗, 腰側貼着一點陌生的溫度。
他恍惚了一會兒才反應過來,昨天自己賴在蘇清溪的主卧休息了。
心髒還在抑制不住的狂跳,速度半天才降下來,他盡量不發出聲音,摸索着下床,輕手輕腳出了卧室,悄然站在走廊裏。
住了近一個月的環境本來很熟悉,這時候卻有些隔着玻璃的虛幻感,連萦繞在鼻尖的八寶粥香氣都似有若無。
本來平靜的心跳速度再次飙升,葉潭皺眉捂住胸口,幾步跑到窗口推開窗戶大口喘氣。
深秋清晨已經開始凜冽起來的涼風灌進室內,凍的他打了個寒顫,不由自主摩挲了一下竄起雞皮疙瘩的手臂,頭腦倒是清醒了起來。
玄武投資,熟悉的老夥計們,熟悉的辦公室,如果意識是真的,自己在那個會議室開過上百次會議,在那片辦公區加過更多的班……
從睜眼醒來到老房子的那一刻,他曾經無數次懷疑過,自己意識裏另一個完整的人生,到底是人類無法觸及科技領域?還是最簡單的,二十多歲的自己因為面對無法解決的巨大事故壓力,精分出了另一個人生?
起碼多重人格精神分裂什麽的,是人類目前可以解釋的範疇。
但是随着他做的所有事情都進展順利,對比發現一個個人物、一個個事件都跟記憶裏都有了邏輯完整精密的差異後,他否決了看起來最合理的解釋。
目前的醫學史和人類記載中,沒有人可以腦補虛構出如此複雜龐大的另一個人生。
葉潭一直知道自己不是笨人,但是智商應該還沒有高到這個地步,或者說所學所知都是有限的。哪怕是愛因斯坦,也有不擅長的領域。
那些詳細到大姨家的姐姐鬧離婚時候,前姐夫如何惡毒嘴臉如何醜惡的細節,他覺得自己兩段人生都虛構不出來。
“兒子?起床了?”林淑慧站在通往二樓的臺階中段,抖了抖手臂,“今天降溫了,你穿厚一點再下來。早飯都準備好了。”
葉潭悚然回神,不知道自己在窗口站了多久,只感覺裏外都被冷風吹透了,不住地打寒顫,他胡亂應了一聲,“我知道了,馬上洗漱完了就下去吃飯。”
他返回次卧,沖了個熱水澡,用手機查了一下溫度,翻出長袖運動服套上,随便洗漱一下下樓。
林淑慧已經把八寶粥、下飯菜、茶葉蛋和一疊蛋餅擺好了,看見他就忍不住唠叨兩句,“怎麽大早晨起來就洗澡,你要是出去跑步,記得吹幹了頭發再去,冷風一刮要感冒的。”
“沒關系,一會兒就幹了,”葉潭随手抽了紙巾抹了抹自己額前的短發上的水珠,有點長了,該去修剪了,安靜地坐下吃早餐。
林淑慧洗淨手坐下,扒了茶葉蛋給他放到小碟子裏推過去,“小溪一般是幾點起床呀,我看你們不一起的呦。”
“她以前跑通告沒有穩定作息時間,最近有傷,就睡的久一點,”粥是提前盛出來晾着的,溫度正好,葉潭兩口就喝下半碗,“您不用管她,吃了早飯想出去遛彎就出去好了。”
“哦呦,那我是不是,寫個字條放到桌子上,告訴她早飯都在哪裏比較好,”林淑慧說着就站起來,“我把蛋餅溫在鍋裏好了,一會兒涼掉了不好吃的。”
葉潭咬下半顆茶葉蛋,皺眉,确實,非常清晰。
林老師從來不會做這樣的事情,家裏的早餐百分之五十來自小區外面的小店,老板娘熟悉全家人的口味,甚至不需要點餐,每天早晨過去已經打包好可以直接拿。
其他的時候,兩個負責任的老師要去帶早自習,葉潭獨自到小區外邊的店鋪填飽肚子。
趕上一個大家都在的周末,林老師也有興致,桌子上會出現黃油吐司加培根蔬菜的三明治,牛奶,蔬菜沙拉或水果沙拉。
多重人格,沒有這樣完整細膩的邏輯鏈。更不會多此一舉虛構三十五年記憶。
林淑慧拿了新盤子和幹淨筷子來,“你吃幾個?剩下的我先收起來了。”
葉潭撈起一個蛋餅,“這就夠了,您吃了嗎?”
“你不看看都七點半了,我跟你爸都吃過了,他早出門去看人家的鳥去了,”林淑慧仔細看兒子的臉色,很疲憊的樣子,“工作很累呀?怎麽一副沒睡醒的樣子,要不然就別去運動了,去睡個回籠覺吧。”
葉潭把最後一口粥灌進嘴裏,按了按突突直跳的太陽穴,“嗯,是有點沒睡夠,那我再上去躺一會兒。”
林淑慧站起來,自然伸手摸了一把他的額頭,“沒有生病最好,又不舒服咱們趕緊去醫院。前頭小白感冒死扛,最後搞得肺炎住了好幾天院呢。”
葉潭感受着額頭上帶着些薄繭的手,嗯,林老師的掌心要比這個更柔滑。
小白是跟自己一起穿開裆褲長起來的發小,在另一個世界裏,他考上了外國語大學,是高薪的同聲傳譯,家長嘴裏別人家的孩子之一。
這裏,旅游管理專業畢業的導游,因為英語好經常接外國團,收入也不錯,嘴皮子遛的很,附近老太太沒有不喜歡的。
他們有微妙的契合點,又走在截然不同的道路上,老婆還是同一張臉,身份截然不同,腦子裏有兩次婚禮的細節。
一次自己是伴郎,一次自己負責迎賓……
多重人格,不能虛構出如此細致的周邊人物,因為那沒什麽用處。
林淑慧試了兒子額頭的溫度,又反手摸了摸自己的額頭,“去接着睡吧,什麽時候休息夠了什麽時候起來,我出門遛遛。”
“好,我再睡一會兒去,”葉潭不自覺打了個哈欠,帶着疑惑緩步上樓,在兩個卧室之間猶豫了一下,推開次卧的門進去拉開被子躺下。
身體疲憊,躺着不想動,大腦活躍,完全睡不着。
——夢裏的場景,會是真的嗎?說自己一直沒醒是什麽原因?植物人?深度昏迷?那麽這個二十五歲身體裏的靈魂呢?消失?還是被束縛在另一具身體裏?
恍惚間不知道過了多久,次卧的門忽然被推開。
蘇清溪單腿蹦跶了一步扶着門往裏看。
室內光線明亮,師兄仰面躺在大床一側,被子只蓋到胸腹,雙手規矩地交疊在一起,呃,電視劇裏經常出現的标準睡姿。
葉潭微微轉頭,對上蘇清溪還帶着睡意的表情,耳朵裏灌進對方抱怨的嬌俏小嗓,“你怎麽又跑到這邊來了?”
十個字,對方輕盈地蹦了幾步,一下子撲到床上,“你是睡到半夜有跑了嗎?我打呼嚕還是踹人啊?”
葉潭接住撲到自己身上的柔軟身體,把腦子裏紛亂的情緒撥開,“都沒有,我吃了早飯想睡個回籠覺,不想吵醒你。”
蘇清溪已經把腦袋拱到他的頸窩,舒舒服服嘆了口氣,“才不會,我半夢半醒一摸周圍都是空的才會醒。”
本能快過理智,葉潭脫口接了一句,“哦,一晚上就離不開我了?”
蘇清溪哼唧一聲,“你就得意吧……”并不動彈。
葉潭摸了摸她裸露在睡衣外微涼的皮膚,嘆了口氣,挪了挪位置,抽出被子裹上兩個人,“你是想繼續睡還是下去吃早飯。”
“不餓。”貼着一個溫暖的大抱枕,被子裏也暖融融的,蘇清溪舒服地嘆了口氣,咕哝一聲,閉上眼睛。
好吧,繼續睡,葉潭微微側臉,在她額頭上印了一個輕輕的吻,繼續瞪着天花板發呆。
如果不去求助精神科醫生,不想成為試驗品,聯系不到研究時空的理論物理學家,哦,不行,這樣還是會成為試驗品,該怎樣确定,自己是可以安穩地留在這裏,抑或,終有一天會回到來處……
那個夢、是意識裏虛構的?還是真的自己旁觀過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