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個小時,山火撲救完畢。直升機還在巡邏清掃可能明火點。
其餘人也陸續歸來。
小熊黑成老熊,只有牙齒白亮如新。
老熊烤成老太熊,跟在黑炭上蹭過。
土星環更不得了,那道環燒沒一半,若是點點火星直接飛腦袋上,恐怕要成月球,坑坑窪窪。
柳芝娴給康昭擦濕一條毛巾,正待換幹淨的,他眼神阻止。
“可以了。”
聲音沙啞,盡是煙熏火燎的痕跡。
他估計嫌自己髒污不堪,也僅僅倉促一擡頭。
一滴灰色的汗珠挂在眉角,柳芝娴擡手輕柔蹭去,指腹也沾上一層薄薄的灰水。
康昭側頭避了避,那點閃躲的孩子氣更加明顯。
柳芝娴說:“你躲什麽呀?”
“弄髒你。”
康昭難得無語。
柳芝娴剛想說些什麽,不遠處一道不算陌生的聲音尖聲嚷嚷,“你憑什麽說人是瘋子,啊?!憑什麽?道歉!”
土星環跟一個村民推搡起來。
康昭起身過去,剛開始一兩步稍顯踉跄,後面穩健而迅捷。
土星環被老熊拉開,那個六旬男人也被旁人擋住。
“幹什麽呢?”
桐坪村認識康昭的人不多,但他剛從火場下來,村民對英雄懷着自然的敬意。且康昭天生将領氣派,沒人敢把他的話當耳邊風。
土星環哭訴起來,“他罵人是瘋子!”
六旬男人半是冤枉半是氣惱,“整個桐坪村誰不知道她是瘋子,我就說了句實話,怎麽了?”
康昭點了一個老實巴交的村民,詢問事情經過。
那人說:“就是村裏有個瘋子,說看見過燒山的人。”
那六旬男人迫不及待插話,“瘋子說的話,能信嗎?她還說報紙上哪個大老板是她表哥呢!”
不少人笑笑,叉着腰走開。
“她不是瘋子,她有名字!”
土星環徒然抗議,倒更像一個瘋子。
這事理起來沒完沒了,土星環平日一直嘻嘻哈哈,似乎沒有真感情,此時失控異樣百出,而他們現在也不适合跟人争執——老熊和康昭把人架到一邊,暫時終止糾紛。
康昭問:“‘瘋子’是誰?”
老熊搶白,“算了,別糾結了。剛撿回一條命,好好休息。”
老熊和土星環向來水火不容,老熊第一次為土星環說話,疑點重重。
康昭也不過分追究,把跟嫌疑人有關消息往上傳達,暫且撂下。
桐坪村林業歸縣森林公安局管,康昭這次僅是協助調查。
但多年職業病叫他不肯輕易放棄疑點,他打聽到“瘋子”确有其人。
“瘋子”名叫羅伊芸,和土星環、老熊初中同窗,其他村人,嫁過來第二天光棍多年的丈夫意外死亡,被傳克夫,孀居多年,隔三差五清晨在家門口自言自語,哭訴這輩子不容易。
于是大家往往叫她“羅瘋芸”。
巧就巧在,被“瘋子”羅伊芸懷疑上的那個人,作案嫌疑很大,并已經潛逃。
“我就說不是瘋子,沒人信啊。”
最後抛下這句,土星環緘口不言,恢複一貫吊兒郎當習性。老熊也讓康昭不必多問。
焦點便自然移到嫌疑人身上。
柳芝娴當晚便把康昭的車還回所裏。
沒見到人,鑰匙還揣着。
康昭自己有備用鑰匙。
康昭給她推送一張微信名片。
【我銀行一哥們,上次你見過,貸款有優惠。】
柳芝娴準備分期買車。
她經受不起一次性掏空存款的打擊,也不想重蹈覆轍,賣包求生。
現在公司業績穩定上漲,每月進賬有增不減。
柳芝娴打算細水長流,穩步前進。
柳芝娴順利拿到貸款優惠,跟貸款專員簽訂完合同後,她才見到于默,意外幫公司敲定一筆新的訂單。
于默奶奶從鄉下移居到城裏,一直惦記老房子的石榴樹,于默想托柳芝娴移栽過來,聊以慰藉老人的思鄉之情。
時近飯點,于默順勢邀請柳芝娴共進晚餐。
于默推推細邊眼鏡,別有用心道:“娴老板現在還方便吧?很多美人擁有另一重身份後,就多一把道德枷鎖,想要再一面都難。”
若是她成為朋友妻,于默斷然不會再發出邀請。
柳芝娴笑道:“我剛敲詐于行長兩筆錢,要是連飯也不請一頓,這怕不太道義吧。”
于默爽然而笑,“我最喜歡結交有道義的老板,娴老板,請——”
他給柳芝娴拉開副駕座的門。
趁于默還沒繞進來,柳芝娴調整呼吸,不知道他葫蘆裏賣什麽藥。
于默這人比康昭更顯風流相,舉手投足的斯文敗類氣質,不知勾走多少女下屬的魂。
路上,于默手機響,他塞上藍牙耳塞。
李京蔓的聲音從聽筒裏跳出來,“下班了嗎?我逛到你們單位附近,有空出來一塊吃飯呗。”
于默綻出玩味笑意,“巧了,我正準備去吃飯。”
李京蔓說:“那正好一起,我同事最近推薦一家新開粵菜店,據說很不錯,試試吧。”
“我帶了人。”
“不是客戶那可以一塊。”
恰逢紅燈,于默停車扭頭看柳芝娴,“我想你可能不太願意見到她。”
“誰啊,我媽?”
于默無半分羞愧說:“你的頭號情敵。”
柳芝娴面無表情睨他一眼。
這一眼徹底點燃于默的歡樂,“我還想和美人吃頓清淨的飯,改天再約你。拜拜。”
于默摘下耳機。
“我其實不介意你放鴿子。”柳芝娴說,遲來的不客氣回敬他剛才的調侃。
于默面不改色,“我介意。”稍一停頓後,“我想小昭更加介意。”
提起矛盾中心,于默似乎特別暢快,好像間接将康昭一軍,哈哈笑出聲。
柳芝娴特別無語。
一頓飯下來,于默沒讓氣氛冷場,倒也沒再逗弄她。他有足夠的氣場與經驗,從容活躍氣氛。
最後,柳芝娴婉拒他的好意,自己打車回郗姍姍公寓。
她邊等電梯邊跟康昭發微信,先謝過于默的幫忙,再小小埋怨一句——
【你哥們好難搞啊!】
康昭:【搞?】
芝士不甜:【…………】
柳芝娴湧起拿人手短的覺悟,不再多說什麽,跑去洗澡。
罩着頭巾出來,第一個動作便是撈過手機。
康昭撥過一通視頻請求。
柳芝娴回一個“咋了”,立刻觸發一條新的。
她馬上掐斷。
康昭學機靈了,發來語音邀請。
“又是沒化妝?”末尾似乎還淡淡哼一聲。
柳芝娴認真道:“素顏是私人秘密。”
康昭繼續剛才的文字話題。
柳芝娴皺皺鼻子,一副“既然你問,那我不得不說”的心态。
“你哥們公然給我樹敵,當着我的面對你前任說我是她頭號情敵。”
不知是否給她的長句繞暈,半響,康昭顯然笑起來。
“他說的一點也沒錯。”
柳芝娴:“……”
她終于曉得什麽叫物以類聚,剛要還嘴,耳朵飄來一道親熱又魅惑的男聲——
“老婆,快睡覺啦。”
康昭沉默片刻。
柳芝娴吓得一激靈,扭頭一看,新聞主播變聲怪郗姍姍不知什麽時候回來,吐吐舌頭尖,無聲笑着扭腰跑開。
柳芝娴讪讪解釋,“我閨蜜裝男人調戲我。”
康昭像笑了聲,又像清嗓子,“這裏有現成不用裝的,你要不要?”
“……不跟你說,我睡覺了。”
她徑自掐斷電話,握着返回聊天界面的手機,嘴角上翹明明想嘲諷,卻不自覺彎成怡然的弧度。
“不跟你說,我睡覺了。”
變聲怪又冒出來,把她聲音學足七分,剩下三分全是陌生的嬌俏。
柳芝娴想虎起臉,又耐不住心頭沸騰的笑意,“滾,我有那麽嗲麽。”
郗姍姍嘻嘻揶揄,“只有更嗲,沒有最嗲。你呀,趕緊從了人家吧,我追劇追得着急,你說搞了快一年還沒搞上,我都替你欲-火燒心。”
柳芝娴給手機搶救性充電,努努嘴:“他每次像表白又像調侃,老不正經的。我總不能問人家,哎,你之前說的話還算數麽?”
郗姍姍愣怔半晌,尖叫起來,掄起手機吊繩裝模作樣抽打她。
“柳芝娴你這個小壞坯,他表過白你竟然不告訴我!不告訴我!說好的談戀愛第一個告訴我!哼,下一次我也不告訴你,不告訴你!搞地下戀情!氣死你!”
胳膊像被撓癢癢,柳芝娴忍不住摩挲,看起來像無辜瑟縮。
“這不是還沒談麽……”
同時,康昭那位被人惦記的哥們也在通語音。
對端女人質問道:“于默,你今晚什麽意思?”
于默捏着一支煙說:“我威逼利誘之下,小昭把分手原因告訴我了。”
通話出現一口煙的沉默,難堪又難得。
當然,難堪是她的,難得才是他的。
于默吐出一個煙圈,“蔓蔓,都快過去一年,放下吧。小昭這種男人,若是喜歡一個女人,不會放着一年沒任何動作。何況,他已經有新的目标。”
又是一段沒聲。
于默以為她偷偷啜泣,這樣也許他得當面安慰一下,不過總比她撞死南牆要好。
他做好馬上重新出門的準備。
李京蔓忽然提起聲,想象中的哭腔是沒有的。
“連你也喜歡那個女人?”
于默給氣笑了,狠狠吸上一大口,就這她的話道:“小昭和我臭味相投,有共同愛好也不奇怪。”
李京蔓猛然中斷電話。
于默禮節性回撥,無答複,樂得逍遙扔開手機。
三月末,中午太陽對渴望白皮的人已經算不上友好,柳芝娴一手提着一袋日用品,一手撐傘。
雪佛蘭給同事開走,她過幾日才能提車,只能盯上私營客車。
鎮初中門口變成約定俗成的小車站,柳芝娴正往那走。
身後來車,她再往路旁靠,汽車速度慢下來。
那輛老舊的警車在她身旁停下,前座窗開着,熊逸舟從駕駛座稍稍探過頭。
“姐,回村麽?帶你一程。”
柳芝娴求之不得收傘。
有東西占着副駕座,熊逸舟讓她坐後頭。
後座門給從裏推開一道縫,柳芝娴愣怔一瞬,剛才關着窗沒留意,後座竟然還有人。
柳芝娴用傘柄支開門,康昭老神在在看着她,臉上浮着一抹輕淡的笑。
她先把東西塞進去,那頭很自然拎過,直接下車撂前面副駕座上。
柳芝娴:“……”
她本來打算把袋子當祝英臺那碗水,放兩人中間來着。
傘順手擱到右手邊,變成那碗水,她理理裙擺,雙手擱膝頭端端正正坐好,小眼神又忍不住暗中打量。
前後座和窗戶都焊上棱形格子鐵網,跟籠子似的,說是囚車也不為過。
康昭坐回原處,警車重新上路。
康昭忽然一笑,“看什麽呢?”
柳芝娴如回答面試官問題:“第一次坐警車,有點小緊張。”
康昭欠了欠身,不知從哪摸出一副手铐,嗒的一聲铐在她左手腕上,另一端铐着自己。
銀白色的手铐,一端铐着如雪晧腕,細嫩脆弱,仿佛經受不住摧折,一端麥色肌膚,腕骨如鋼,隐含力量。
如果替換成黑色皮質手铐鏈接兩種矛盾色彩,視覺沖擊會更加強烈。
康昭輕聲笑:“現在呢,有沒有更緊張?”
柳芝娴小聲掙紮:“變态……快打開……”
小·母胎solo二十年·熊往後視鏡瞄了眼:
卧槽!我是誰?我在哪裏?我不要吃狗糧!我不要當警犬嘤嘤嘤……
康昭另一手掏褲兜,拈出一枚鑰匙,在手中輕輕抛了抛。
“求我啊。”
柳芝娴:“……你快打開。”
別扭的催促怎麽都像嬌嗔的求饒。
康昭那端窗戶洞口,他忽然往外張開手一甩,鑰匙似乎從鐵網縫隙飛了出去。
柳芝娴尖叫,瞳孔擴大,掰他手,空空如也。又往他那邊撲,想往外看鑰匙飛去哪。
手不自覺墊上他膝蓋,上身從他胸膛斜過,整個人像撲進他懷中。
細軟的發絲掃到康昭臉上,癢癢的,跟貓拱他臉上似的。
他無處可退,笑着忍下。
可惜鑰匙太小,又隔着鐵網,什麽也看不清,柳芝娴徒然坐回去,惱羞成怒一拳搗向康昭膝蓋。
“哎——”
叫出聲的又是她自己,康昭膝蓋骨硬邦邦的,硌疼死人。
“怎麽辦啊!打不開了!”
柳芝娴煩惱地甩甩手腕,手铐帶動康昭的手,手背輕打在她的上。
一閃而逝的溫熱叫她忽然規矩下來,小別扭壓回心裏。
康昭悶聲笑着,胸膛裏滾着低沉的顫動,拳頭伸到她眼底下徐徐展開,一枚鑰匙靜靜躺在寬大的掌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