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4 章 (1)

王盼盼說得不錯,既然阮氏女已經在人前現身,中央洲衆盛宗都知道,上清門這次算打眼走寶,接了個西貝貨回來。接下來這一年半載,哪管諸盛宗在南株洲各國争得頭破血流,均平府和壇城的日子倒都還算安寧。便是之前搬遷到流夢澤的諸多商家,眼見最危險的時刻已過,也不願錯過旺季,待天舟從虛無中回返,便各自拾掇貨物,又從流夢澤返回壇城,抓緊時間将南株洲的特産,賣到寶芝行等諸商行,又從大行手中宕了不少中央洲的寶材靈藥,以備日後出手不提。

且說太白劍宗一行數人,行止卻也不能如意,劉、魯二人本來想将桓長元、董雙成帶回劍宗去,但太白劍宗僻處南株洲西南,路途甚是遙遠,劍尊又發飛劍傳書,說到中央洲幾個茂宗在劍宗附近相争,回程路上靈氣甚不平穩,空間也頗多搖動,讓一行人暫緩回宗,索性在流夢澤等候,待天舟離岸之後,再做計較。

既是如此,劉、魯二人便兵分二路,魯長老和文掌櫃結伴,将劍宗商隊并正氣商行諸夥計重新帶回壇城,就借了正氣商行的鋪面交易,雙方關系已不同以往,更進了一步,如此也不覺打擾。劉真人留在流夢澤教導二小,只是如今南株洲靈氣動蕩,也不好修煉,只是比試些劍招,劉真人自身功行也被耽誤不少,這一日不由嘆道,“到底南株洲偏安一處,和中央洲的修士卻是無法相比,只是略微不穩,便如臨大敵,不躲在山門裏不敢用功。也難怪宋、楚、武三國的少年少女,在我們南株洲這裏如此吃香,中央洲修士卻不屑一顧了。”

流夢澤雖然安穩,但正因為天然大陣遮護,澤中地方有限,不得盡情演練劍法,董雙成早呆膩了,這日好容易磨着劉真人帶他們出了大陣,化作一道劍光上下穿梭舞動,堪堪将這些日子被關在一地的悶氣宣洩殆盡,落在劉真人身邊問道,“師叔,難道中央洲的靈氣比我們南株洲還不如?”

劉真人道,“中央洲物華天寶,不是我們南株洲可以相較的,但也正因為此,風波猶盛,想要在中央洲立足并不容易,距離中央洲最近的北冥州、南崇洲,都有許多宗門虎視眈眈,想在中央洲打下一片道場。大小紛争無日無之,雖然空間風暴這級數的災劫也是罕見,但靈氣不穩卻再尋常不過,中央洲的修士天然便有一段本領,那便是能理順靈氣,只要不是最極端的情況,都能修煉功法,打磨功行。南株洲麽,也就是那三國的百姓,被關了七百年,這才造就了一批天生能調理靈氣的修道種子。”

董雙成笑道,“若是如此,那我們劍宗何不也設一個絕靈陣,将那些有資質的凡人送進去繁衍幾代,不一樣也有了許多修道種子?”

“你這說的便是傻話,”劉真人哼了一聲,“絕靈陣耗費巨大,非洞天老祖不能布設,修道種子只是個添頭罷了,當時布陣自然為的是更重要的東西——好了,不要談論這些,天舟帶來兩大魔門,魔宗修士的威能,你們也聽我談起過的。”

董、桓二人也都知道流夢澤道宮寶鏡,被法藏令主一眼望破的事情,流夢澤少了寶鏡,那一陣子很是不便。更明白這東華劍種之事,牽扯太多,實不宜在曠野中公然談論,便掩去不提,董雙成對中央洲卻是十分向往,嘆道,“也不知道什麽時候,才能去那中央洲會一會天下劍修。”

劉真人嘿然道,“若是尋常弟子,我勸他們還是熄了這心,也免得暗存向往,生出心魔,反而耽誤了自家的功行。但你們兩個與他們不同,将來也許還真能到中央洲去長長見識,不過,那至少也是金丹期的事了。”

從南株洲去中央洲,若不能搭乘天舟,宗門又沒有可以穿越界洲的法器,上百年光景那是要的,乘舟不能修道,築基期修士的确花費不起這個時間,便是金丹期修士,趕路百年也算久了。是以南株洲衆修自然大有神往中央洲的,但卻未聞有什麽修士要搭天舟去開眼界——去倒是容易,可去了之後該怎麽回來,那便為難了。董雙成也不過是說說而已,聽劉真人居然不曾駁斥她的謬想,不禁十分不解,拿眼看着桓長元,想他開口一問,但桓長元平日話便不多,對中央洲似乎也漠不關心,董雙成見他不接翎子,送他一顆白眼,心道,“平時沒話,和我搶劍仆的時候倒是口快。”

到底搶的是什麽劍仆,卻又想不起來了,正待尋思,又聽得天邊遙遙傳來一聲長鳴,不禁飛起眺望,也就把此事撂下,“這是什麽?好像是壇城方向傳來的叫聲,又打起來了麽?”

“是天舟長鳴。”劉真人也站到空中,他是金丹修士,所見比雙成更為深遠,只看幾眼,便知底裏,“三年将至,天舟開啓洞天,中央洲這些同道,終是要回去了。”

他身後也不斷有修士從大陣中走出,都是嘆道,“終于要走了麽?”

這三年來,中央洲修士處處掀起争端,也不知害多少人跟着遭了殃,但他們修為高妙、出手闊綽,不論是買賣交易還是談玄論道,都令人受益頗多。更是收了一大批南株洲的美玉良材回去,這些少年他年若修行有成,也是南株洲的幸事,是以衆修士對中央洲的觀感着實複雜,又因魔門之故,不便在人前談論,只能各自嗟嘆,腳下都不停歇,各自将身化光,往壇城而去。劉真人也未能免俗,将兩個師侄裝上法舟,說道,“他們來,咱們避得遠些,要走了,這熱鬧卻不能錯過,也讓你們兩人見識一番天下修士。”

桓長元二人确實沒趕上天舟靠岸,聞言雙成十分好奇,長元依舊若無其事,雙成看了便是不忿,一路逗引長元,也要他承認自己沒見過這麽大的世面。談談說說,很快就到了壇城,只見壇城口上,已無閑雜人等,只有一只巨龜蹲踞,龜背亮起,背上長卷飄拂,看似輕不受力,但龜足青筋虬結,壇城口的青石地面片片塌陷龜裂,卻是不知承受了多麽沉重的份量。

“這便是舟內洞天。”劉真人目不轉睛地望着那飄飛長卷中若隐若現的花草靈木、浮峰飛閣,口中道,“你等可看好了,這般洞天法寶收放之間,自然激發空間奧秘,此中神韻四流,觀者自有領悟,全憑機緣。這也是為什麽元嬰鬥法,觀者如雲,只是鬥法還要擔心自己被餘波殃及,如這般能肆意瞻仰洞天法寶的機會,可不多見。”

二徒依言望去,果然見巨龜身周光暈隐隐,道韻流轉,似是深奧難明,但看得久了,各自又有會于心,只是感悟難言,如癡如醉,在法舟中望着壇城口,久久不願離去。

如劉真人一般有見識的修士不在少數,壇城四周的浮閣,在魯國之戰後便不曾放出來過,只有寧山塘,避過空間風暴,又被道宮放到壇城北面,南面則始終只有均平府一家浮島,此時寧山塘已經擠滿了修士,更有許多浮空法舟,在壇城東西面上下停駐,都是各地修士來看天舟的,更有遁光不斷落入城中,地上江河之中,商隊如螞蟻一般在壇城裏外進進出出,劉真人縱觀上下,不禁嘆道,“這實是我們南株洲千年難得的盛事,躬逢其會,也是緣份。”

正說着,只聽得壇城之中呼喝聲起,寶芝行的諸掌櫃領着兩個執事,從城中飛起,他祭出一枚金錢,那金錢在空中大放光明,一陣顫動,驀地投出千般光華,猶如絲帶一般,飄往四方,從壇城所在的千丈高空垂落地面,諸掌櫃笑道,“寶芝行的兒郎們,販貨回山喽!”

只聽得聲聲應和,從四面八方響起,近在壇城之中,遠在千裏之外雄關垭口,寶芝行的貨郎紛紛投身金帶之中,被光帶牽引着往諸掌櫃飛來,有人身在玉帶之中,還回身和下方同伴拜別,口中道,“中央洲見!”

“這一去重洋萬裏,盼能重逢!”

“若是貨好了,我自帶信來!”

諸掌櫃手中掐訣,金錢滴溜溜地轉動起來,光帶飛舞如水袖,最為粗壯的那條黃金帶,将舟內洞天入口照出,那一個個貨郎被甩上空中,落入這條通衢大道之中,往洞天裏直落而去。千百個貨郎,光帶接引甩動,接連不斷、絲毫不亂、有條不紊,衆人都看得目瞪口呆。劉真人道,“這金錢是寶芝行掌櫃慣用的法寶,母錢便是諸掌櫃攜來的寶芝玉錢。不過洞天法寶,不會輕動。寶芝行大掌櫃随身都有這麽一枚子錢,寶芝錢最善騰挪周轉,這法寶妙用無窮,遠不止征伐所用。這便是盛宗的底蘊了。”

攻伐之寶,太白劍宗也有一柄,在南株洲頗有盛名,否則宗內也不敢妄想從茂宗晉為盛宗,董雙成自以為劍宗雖然如今暫居人下,但實則和盛宗也差不得多少,更難以想象中央洲還能如何煊赫。如今見了諸掌櫃的架勢,才曉得中央洲諸多法寶,妙用無窮,實在不是一般人所能輕易想象的。她道,“怎麽是寶芝行的人先回去?”

“寶芝行的貨郎也是最先出來的,他們攜帶貨物量大,先進先出,便于排布。”

魯長老和文掌櫃收到劉真人消息,也從壇城內出來迎候,此時登上法舟,幾人見了禮,文掌櫃捋着胡須說道,“宗門地位越尊,動身越晚,只有寶芝行是例外,只以生意為重,可謂異數了。待他們進完了,應該便是茂宗那些修士了罷。”

有金錢相助,不消半日,寶芝行修士已是進完,接下來衆商行一并行腳商,也列好了隊伍,有條不紊地往裏落去,總是一隊完了,再開一隊,絕不互相串并,有些修士消息靈通,指點着說道,“這都是有講究的,舟內洞天禁制重重,各自不能互通,畢竟這許多宗門在中央洲就時有相争,若是在舟內洞天發生龃龉也不好收場,是以各修士都有時辰,來是在什麽舟室,走時也是一樣,過時絕不等候——南株洲有不少小道統,便是數千年前,天舟上一次造訪,離岸時未能趕上回程的中央洲弟子留下的。”

衆人這才恍然大悟,紛紛道,“看來這跨越重洋也要處處小心,若是失陷在什麽地方,誤了舟期,那要回去可就難了。”

“可不就是如此?那些遠渡重洋的商隊,一來一回便是百多年,煉氣期修士一生都走不完這麽長的路程,聽說舟上已自成凡人國度,否則連雜役都不敷使用了。”

議論之中,商隊也已進完,寧山塘中,飛起一隊人馬,歡聲笑語地往壇口過去,一行十餘人乘了一部香車,車頭隐現星芒,在日光下看了很是紮眼。

這些修士出來的時候無人知曉,如今在南株洲呆了三年,好事者早打聽出來了,便有人道,“這是吹雪山的修士,他們在宋國收了好些門人,傳說此派有一部鎮門水靈法訣,乃是道祖別傳,也不知是真是假。”

衆人不由一陣贊嘆,董雙成心中默默想道,“這也沒什麽稀奇麽,道祖別傳,我們劍宗也算是有。”

太白劍宗雖然還不是盛宗,但也算是盛宗之下第一流的宗門了,以雙成的眼光度去,中央洲的茂宗也并非總是讓人仰視,不過多識得一些宗門,知道些典故逸事也是好的,便默默聽着,這些茂宗都已是集結人馬,候得久了,川流不息地往裏投去,劉真人道,“我看着前後有些宗門,去的應該是一個舟室,大概他們供奉的是同一個洞天真人。”

洞天真人麾下有幾家茂宗托庇,這是常事,許多茂宗還會供奉盛宗的元嬰真人,引為奧援,中央洲來了數百家宗門,衆人七嘴八舌,猜測這些茂宗以什麽盛宗為尊,又煞有介事地分析着中央洲各盛宗沖突背後的得失,不覺已是幾日過去,雙成已休息了幾遭,這日起來,只見壇口無人,便好奇道,“什麽,難道我睡着的時候,大家都已上去了?”

“是茂宗修士已都走完了,如今該盛宗走。”文掌櫃撚須緩緩道。“昨夜走了個通宵,今早方完,此時方才無人。”

雙成笑道,“盛宗好大的架子,也不怕誤了時辰——啊,我知道了,定是因為越晚走就顯得地位越高,他們彼此倔着,這才都不過去。”

文掌櫃搖頭道,“盛宗弟子,怎會做此意氣之争。眼下無人動身,乃是因為法力不同,縱同是元嬰,盛宗弟子的法力也更精純深厚,怕是要等洞天內排布得當了,重劃了禁制,為這些盛宗弟子留出地步,他們才好進去。否則法力分布不均,極易傷損洞天,修補起來甚是麻煩。”

文掌櫃修為雖然一般,但見多識廣,着實有許多掌故是雙成等人不知的,連魯長老都聽住了,嘆道,“雖然同是修士,但相距真不可以道裏計,若不是神劍出世,這些盛宗哪會來南株洲收納弟子。”

正說着,董雙成道,“啊,一群光頭,是忘憂寺罷!他們不就收了個神劍種子麽?”

果然,衆人騷動之中,一群僧人自浮閣中飛出,為首方丈足踏金光,将一行人連成一片,除此之外,倒看不出什麽出奇,動靜甚至不如之前那些各顯神通的茂宗修士,但文掌櫃卻倒吸了一口涼氣,低聲道,“貝葉禪經,沒想到忘憂寺居然帶了它來。”

魯長老薄責道,“什麽光頭?雙成你要仔細禍從口出——文老,這貝葉禪經是——”

文掌櫃贊嘆了一番,這才說道,“貝葉禪經是忘憂寺的洞天靈寶,想來若不是為了護持有緣弟子,為防不美,也不會露于人前。你們瞧那羅漢身邊的捧經沙彌,怕不就是阮家骨血了。”

衆人定睛看去,果然見到方丈身邊有個未受戒的少年沙彌,身形單薄,穿着一身麻布僧袍,手中捧着一片枯黃蕉葉,待要細看容貌,卻只記得樣貌俊美,似有病容,細處一絲也記不起來了。

低語聲中,衆僧一聲梵唱,沒入洞天。劉真人道,“這忘憂寺雖然威名赫赫,但卻韬光隐晦,魯國之戰,似乎就只有忘憂寺和玄魄門不曾參與其中,其餘盛宗都有出手。”

文掌櫃剛說了一句,“此宗乃是佛陀別傳,自然與別不同”,就聽得壇城上下一片大嘩,全都指着法舟方向,衆人慌忙向後望去,卻見遠處浩浩蕩蕩飛來滿天蟲影,将天染紅了半邊,蟲雲之下,一架白玉乘輿憑空虛度,許多華服美衫空蕩蕩地在前後飄拂。待到壇城之前,這些小蟲猛地聚成一團,鑽進衣衫之中,堆堆疊疊、擠擠挨挨,化為一個個喜笑顏開的美人力士,擁着乘輿飛往壇口,雖然看似人形,但若是細看,似乎還能看到皮膚之下,小蟲蠕蠕而動的樣子。

“這是玄魄門少門主越公子……”文掌櫃喃喃道,“這些血線金蟲……全是這三年間在南株洲繁衍出來的麽?”

乘輿門扉緊閉,越公子面也未露,卻令衆人兩股戰戰,隔鄰法器上有人顫聲問道,“這麽多金蟲,若是放了開來,能把一國人都吃絕了吧?”

他畏懼眼前威勢,雙成想到的卻是日後的事,說道,“越公子……越公子把所有蟲子都帶走了麽?若是漏了一只兩只,怎生是好?”

便連一直默然凝視的桓長元,眉頭都不禁跳了一跳,劉真人道,“這些事別多想了,南株洲一樣也有蟲修,也有洞天老祖,還能收拾不了幾只蟲子?”

衆人方才安心下來,只看着乘輿飛往洞天之中,不料乘輿到了入口那光門之前,卻飛之不進,那巨龜轉頭嘶鳴了一聲,意甚不滿。雙成道,“怪了,天舟不喜歡蟲子麽?”

這滿天浮舟浮閣,有識之士甚多,不知有誰是慣養靈獸的,說了一句,“天舟是說,‘你帶的東西比來時多了’。”

帶的東西比來時多,自然吃了南株洲的寶材甚至是凡人才繁衍出來的,衆人心中無不清楚,均是默然以對,失去噱笑心情,反而有種說不出的屈辱之感。

乘輿中傳出一聲輕笑,一只白玉一般的手伸出窗楹,撒出一道玉砂,砂中星光點點,那巨龜張開大口,将那玉砂全吸了進去,嚼吃了一會兒,方才偏回頭去,将遮蔽放開,那一衆從人嘻嘻哈哈,笑着說道,“這大烏龜,總有一日,也要嘗嘗你的滋味。”

說話間,乘輿已沒入洞中不見。文掌櫃低聲說道,“三年前天舟靠岸時,法藏令主将金蟲悉數打滅,也不知此蟲繁衍用時多久,三年時間,能不能生發出這許多來,以至于天舟都要多收渡資,不肯被越公子蒙混過關。”

魯長老驚疑道,“文老是說,越公子在天舟靠岸之前,就已經到了南株洲?”

文掌櫃搖頭不語,魯長老也不敢再說,雙成倒是不以為然,心道,“那越公子若是能在天舟靠岸之前,就到了南株洲來,那麽也一樣有辦法從南株洲悄悄回去,何必如此大張旗鼓,仿佛是要做給別人看一般?”

魔宗威名在外,縱是舉手投足之間,大有不祥之意,但衆修也都不敢議論,只瞧見乘輿沒入長卷之中,長卷上又有一處亭臺亮起。漫漫長卷上,已有泰半畫卷閃起微光,雙成屈指算來,那許多茂宗也不過占了半數之地,餘下樓閣,皆為盛宗所備。

眼看時辰快到,餘下盛宗不再猶豫,歸一門衆人乘着法器也進了洞天,這些盛宗多數不屑炫耀實力,若非和忘憂寺、玄魄門這般各有情由,多數要比茂宗樸素得多。

待歸一宗進了,壇口黑光一閃,太史宜不知從何處出來,擡頭昂然而入,巨龜雙足微微一沉,他只一人,但占了兩處亭臺,占地和歸一門幾乎相當。

“看來傳聞這位已經無限接近洞天,這話确實不假。”劉真人心中暗道,“如今便只有流明殿、上清門兩家了。流明殿似乎是收了宋國太子,也不知東華劍是不是在這位太子身上。”

正思量着,壇城北面一陣大亮,流明殿衆修在一片彩光之中越過壇城,飄飛而下,為首女修裙繪山河、袖揚日月,披帛百丈,在身後飄搖,由侍女捧着餘帶,氣派非凡,真有君臨天下之勢,素手牽着一名紫衣少年,倒是未曾遮掩面容,衆人都将宋國太子看得分明,魯長老輕聲說,“宋皇以國為姓,這宋太子也不知叫什麽名字。”

劉真人笑道,“人的名,樹的影,不到元嬰境界,誰會将自己的名姓到處散播?再說,他是要去中央洲的,中央洲的修士,平日都持淨口咒,對名姓很是忌諱,此時恐怕已将真名全數藏了起來。”

隔鄰又有人議論起來,“宋太子确實風神毓秀,只是也不似東華劍使,上清門那位阮氏女我們也都見過了,這許多弟子,似乎都不像身佩東華劍,難道東華劍使竟不曾被中央洲收納而去麽?”

“是不是,只等天舟離岸,再看天星寶圖便知道了。我是在想,這許多盛宗,都來了四五個元嬰真人,上清門似乎只來了陳真人一個,為什麽卻是上清門最後一個登船?”

說到東華劍,桓長元神色一動,露出聆聽之色,但聽衆人說到登舟次序這些瑣事,他又低頭閉目養神起來,只有董雙成聽得興致勃勃的,跟着問文掌櫃,“是呀,文老,為什麽呢?”

文掌櫃笑道,“這有什麽好問的?真是田舍漢,且不說上清門帶來了兩件洞天靈寶,便是一件靈寶不帶,一個元嬰真人未至,也一樣要讓他最後。中央洲盛宗之中,擎天三柱最是顯赫,太微門、上清門與青靈門,餘下兩門這次都沒有過來,上清門自然當仁不讓,穩居首位。”

他博學多聞,說得衆人都是服膺,隔舟也按下話頭仔細聽着,又請教道,“那您老請說說,這東華劍是神物自晦,留在南株洲以待有緣,還是已被劍使得到煉化,要帶回中央洲去了?”

文掌櫃連連擺手,“老丈可不敢說道這青劍歸宿,說不好惹禍上身,又何苦來哉?”

他這一露怯,不免有好事之徒譏笑起來,又有人賣弄見識,高聲道,“你等不知,這東華劍易主不過六年,便是再風華絕代的劍使,也沒有六年能煉化的——”

還未說完,只聽一聲磬響,均平府中門大開,陳真人一襲青衫,當前而行,身後徐少微、周晏清一左一右,各捧磬、船,餘下門人弟子列隊前行,美姬力士牽引着均平府景從其後,祥雲紅繞、香霧青霏,一派正大光明,鼎盛氣象。衆修聲氣,都不禁為之一正,紛紛嘆道,“這正是周天大宗的風采。”

“啊,那挑頭的女孩子,便是被收入門中的阮氏女吧?”

衆人忙定睛看去,果然見到金丹修士身後,左右羅列兩隊新入門的小弟子,都是開脈、煉氣修為,有一人居中帶隊而行,身形窈窕,面籠白紗,觀其氣度卓卓不凡,正是當日被諸多盛宗争搶,幾乎打碎魯國的阮氏女。

“這許多盛宗,都将弟子小心遮護,只有上清門拿大,叫她獨自走在後頭。”

“這不是其餘宗門都走完了麽,再說,當日各宗不都看過,阮氏女是誤中副車,身上沒有東華劍……”

雙成對這阮氏女也極是好奇,運足目力看了過去,法舟雖然距離遙遠,但修士開了眼識,如此距離也只當等閑,不過看不破那阮氏女的面紗,便在從人身上留心看着——她這麽積極,心中也存了個念想,便是想在天舟乘客中找到小慈,知道她去了哪家宗門執事,日後有緣,也好尋訪。

只是盛宗修士也就罷了,茂宗修士人又多,走得也密,不是她能看得過來的,雙成到這一刻仍未發現小慈,也有些心灰,眼神自上清門弟子上一掠而過,待要坐回甲板,忽又跳了起來,叫道,“小慈!那不是小慈嗎!”

定睛細看時,果然那兩行少年弟子中,有一位少女身穿道袍,雙手籠在袖中,和師兄弟一起徐徐前行,側顏如玉,正是阮慈不假,董雙成驚喜非凡,旋又發覺不對,心道,“等等,小慈是拜入上清門做了弟子,不是執事?”

這般好事,為什麽要瞞着大夥兒,雙成心中也是疑惑,但見阮慈行蹤漸遠,将要登上壇口,情急之下,不禁跳起來大喊道,“小慈!小慈!聽到了嗎,小慈——”

魯長老阻止不及,瞧見阮慈,他心中也極為詫異,桓長元猛然擡頭,目光如電,刺入遠方,劉真人也運足目力,往阮慈看去。

董雙成猶是跳躍不休,只是雙方相隔遙遠,隔了雲端,她的聲音再傳不到阮慈耳中,反而引來衆人側目,有人不禁笑道,“喂,爾等田舍漢,也識得上清門的人麽?”

何止是識得?那上清門弟子,還曾在老掌櫃手下打雜,甚而差點被桓長元收為劍仆!誰能想到,三年之後,她步步祥雲,已是拜入琅嬛周天有數盛宗,天地際遇之奇,莫過于此,如今小慈如此身份,又怎是太白劍宗兩個小弟子,能望其項背的?

以他們幾人的身份,就算不清楚那小慈究竟是上清門中的哪一位,衆人都不禁譏笑起來,紛紛道,“便是上清門的執事,也不是你我這些人可以随意結識的,心中要有些數!”

雙成心中,說不出是為小慈高興,還是有幾分難言的失落,正是怔忡時,卻見雲端之中,少女回顧,雙目投注,兩人眼神在半空之中交彙一處,小慈微微蹙眉,搖了搖頭,纖指抵唇,讓她收聲,又莞爾一笑,沖雙成揮了揮手,這才轉頭莊重前行。

滿天浮舟之中,譏笑聲漸漸靜下,文掌櫃拉了拉雙成衣袖,笑道,“小慈在約你再見呢,不用再喊,她聽到啦。”

董雙成看了文掌櫃一眼,跳躍揮手之勢漸止,怔然立在舟頭,望着上清門一行人缥缥缈缈,登上壇口,沒入洞天,長卷光芒大放,未滿亭臺同時亮起,上清門一門修士,只有一個元嬰,卻占去長卷三分之數。擎天之勢,竟至于此!

“可……可她怎麽……”

長卷亭臺既滿,飄拂中靈光閃爍,只聞‘嗡嗡’之聲,不絕于耳,壇城上空的空間似也随之扭曲震動,天舟仰天長鳴,長卷一卷一收,落往巨龜背上,衆修士忙凝神感悟種種妙變,獨雙成六神無主,越想越是不對勁,“她怎麽能拜入上清門,又說自己是個執事……等等,她姓什麽來着?”

之前種種不對,逐漸流過心頭,“劍仆?我剛才為什麽覺得她本來要被長元師兄收做劍仆,小慈資質這麽好,自然是要收做我的師弟師妹的。啊,不對,我們初次見面時,她,她不是凡人麽——”

她本就聰慧靈便,此時越想越慌,一個不可思議的想法,緩緩浮上心頭,“我為什麽一見小慈便覺得親切,也不顧仙凡有別,只想和她結交……我聽說我們劍修尋找劍種別有便利,難道,難道……”

回身望向親長時,卻見劉師叔、魯師叔俱都沖她點頭不語,便是桓長元,也是滿臉訝色未收,漸漸透出明悟,顯然她這師兄雖然寡言少語,心中只有劍道,但卻也因此更加穎悟剔透,要比她內秀多了。

雙成惘然若失,站了許久,想到阮慈以東華劍使之尊,屈身商鋪,如今拜在上清門下也極盡低調,心中不免為她不平,卻也見微知著,明白東華劍使的處境,只怕不像是衆人口中宣揚的那般風光。

以往她想到東華劍使,總是羨慕那人小小年紀便可駕馭神劍,如今知道是認識的小慈,仿佛一下劍使就有了人味,卻是再不羨慕,反而不禁擔憂起來,心想,“她一個小女孩,不過十多歲,便要背井離鄉,去那中央洲陸,也許這輩子再也回來不了,到了那裏,還有誰可以幫她呢?”

心中又還有千般疑問未解,雙成呆立許久,終是輕聲嘆了一句,“她約再見,真能再見麽?”

魯長老拍了拍她的肩膀,意味深長地道,“她既約你再見,必能再見的。”

和劉長老交換了一個眼神,兩人卻是彼此心照:原本宗內對桓長元是傾心培養,但劍使既然對董雙成另眼相看,那麽日後,有許多事情也會不一樣了。

董雙成看看兩個師叔,若有所悟,不禁看了師兄一眼,桓長元眸似明鏡,将衆人神态映照其中,卻是不為所動,只仰頭看向壇口,洞天長卷已融為天舟背上的古奧花紋,巨龜仰天長鳴,緩緩立起身子,有人叫道,“天舟啓程啦——”

“要啓程了!”

洞天長卷內,自成一番天地,有淩崖萬丈、幽泉冰咽,亦有地火滾滾,巨浪濤濤。上清門所居是一片雲海高崖,衆弟子各居一座峰頭,琳姬親手為陳均将屋舍收拾妥當了,端來靈茶,笑道,“郎君此番辛苦,且飲一盅茶罷。”

說着,自己在腳踏上半跪半坐,取來玉錘為陳均捶腿,陳均用了一口茶,半眯着眼似乎神游天外,過了一會,長長出了一口氣,方問,“都安頓下來了?”

琳姬道,“婢子将慈小姐和盼盼安頓在隔遠那座峰頭,除了郎君和婢子,誰都以為那處無人居住。少微小姐前番顏面大失,法藏令主責打之後,留傷難愈,近日一向閉門不出,已經睡了,清郎君也一向懂事,至于小弟子們,不會飛遁,本也不能亂跑。”

陳均微微點頭道,“你辦事素來妥當。”

又問,“這幾年你冷眼看她如何?”

這一問沒頭沒尾,琳姬卻心領神會,輕聲道,“我觀慈小姐聰慧柔順,極能體貼下人,是個好姑娘。”

“你只和我敷衍。”陳均不悅道,“好姑娘?哼,你怎麽不說她一照面就殺了那位雲子化身的事?”

琳姬柔聲道,“慈小姐不知底裏,也怪不得她。”

陳均搖頭道,“天命棋盤,所見唯真,見到的一定是弈者本真,那個阮慈,自幼命運多舛,總要見人臉色行事,她自己是什麽樣子,只怕自己也未必清楚,但天命棋盤卻再不會說謊。這些年來,她是唯一一個毀去棋盤的弈者,便連謝燕還,當年也只是将白子殺得大敗,此女将來殺劫之重,只怕更勝謝師姐。”

琳姬忖度陳均面色,徐徐道,“謝真人在南株洲等了她七百年,定有自己的鋪排,郎君因緣際會,既已來之,不如安之,慈小姐固然天分低些——”

“天份低?”陳均打斷琳姬,冷笑道,“你知道她煉化東華劍用了多久?”

琳姬搖搖頭,“我只知謝真人得劍後閉關五年……呀!”

“你想明白了?”

陳均站起身來,走到窗邊,凝望無邊雲海,冷冷地道,“便是謝燕還,得劍時已是成就金丹,也要五年才能煉化,但她一介凡軀,卻是在壇城傭工兩年,絲毫不露青劍蹤跡——只用了數月便将東華劍煉得大小如意。此女所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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