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7 章 章

第 17 章

游三清剛走到住所門口,看到其他考生各自無頭蒼蠅般地亂轉,或是伫立門前苦思,或是三兩成群地交頭接耳地讨論自己考題,便想起楊右真和張應然,開始為他們默默地擔心起來。

“呔!”楊右真趁着游三清不注意,故意繞道從她身後,學那說書戲文裏的男角唱詞::“小娘子為何滿面憂愁,不如說給郎君聽聽?”這一路策馬而來,楊右真面上雖略帶倦意,卻難以按捺可以和好姐妹并肩來九江闖蕩的興奮。

游三清吓得往後跳了半步,才發現是楊右真玩鬧,作勢要打楊右真的屁股。

“好姐姐,我颠了一路,身子骨都要散架;那臭道士騎得快,要不是半路在峭壁邊上停下,我如今都不知碎成幾瓣。”楊右真轉個圈圈躲過游三清的追趕。

“張道爺呢,他沒跟來?”游三清沒看到張應然跟來,感到意外。

“他去找地方投宿了,馬又累又餓,得找地方喂喂。”楊右真看到游三清手中的記事簿子上寫了好幾頁,忍不住好奇問道:“怎麽樣,考題難不難,要不要我們幫忙?”

“是個人命案子,一個富家少爺橫死街頭;到現在還不曾見到遺體,我想帶你們一起去找仵作,看完了再做打算。”游三清翻了翻記事簿子,知道解謎的關鍵自己還沒找到,不免有些煩躁。

楊右真捏了捏手心:“你放心,我不會再怕看到遺體了,”她回想起來九江途中在懸崖峭壁邊看到的景象:“這一路,我們看到了好多……”

“你說什麽?光天化日地停放着,也沒人管?”游三清不可置信地皺了眉。

“是崖邊采石場的工人……我們來九江的路上,途經一片懸崖峭壁,據說很久之前是非常有名的石礦,可惜連年開采無度,塌方了好幾次。前朝官員苛待民衆,竟然逼人上山崖采石,也沒什麽好防護,如今路邊白骨累累,看着實在叫人心驚。”楊右真心中酸楚:“我們路過的時候,有一副遺骨離我們實在太近,臭道士就帶我找了落下的樹杈枝葉,簡單地把它掩埋了,還用三清鈴和經文為它淨化超度,希望它早日往生。”

游三清和楊右真邊走邊說,迎面撞上了安置完馬匹來尋她二人的張應然。

“真是‘說曹操,曹操到’了,”游三清招手跟張應然打了個招呼,張應然順着游三清的方向,看見她身邊的楊右真,連忙加急了腳步。

“聽說道爺一路未忘道家風骨,沿途超度亡魂,真是有心了;我游三清沒白交你這個朋友。”游三清贊許地對張應然點了點頭:“只是有一事,我覺得有些奇怪,道爺能不能跟我講講:這懸崖峭壁上的石頭再難得,也不至于引得民衆寧可舍棄性命也要攀爬鑿取,這其中可有什麽特別的緣故?”

張應然欣然作答:“自然是這石頭萬裏挑一,天下無雙——懸崖峭壁的所在之處不是別處,正是龍尾山,地處婺源;所産之石名喚龍尾石,專做硯臺之用;所做出來的硯臺就叫龍尾硯,不僅宜書宜畫,與人相處久了,沾染靈氣,甚至可以鎮宅辟邪。”

“硯臺?就是普通寫字磨墨,還能雕花的硯臺?”游三清眼波流轉,頓感萬事皆通:“真是奇了!我的考題中橫死的男子,今早我剛和他的管家一起去三葉錢莊看過他執掌的家産——光是硯臺,就有上千方,堆得跟小山似的!”游三清拿手比劃着硯臺的形貌:“那龍尾硯,可是上邊有金色光暈的?”

“或許有,不過不是每個有金色光暈的;實話說,我此生所見也有限,唯有財主老爺捐獻給三清觀的東西裏,偶爾有些寶物,這龍尾硯我勉強認得。”張應然摸了摸後頸,坦然相告。

“若真是龍尾硯,那汪家一下子囤積這麽多,到底是別人送的,自己買的,還是……”游三清話說一半,覺得自己的推論太快:“這念想我們先留着,不如去汪家問一問汪老夫人和已故的汪大少爺,再做結論。”

張應然和楊右真表示同意,三人折返汪府,再次叩響了門。此次開門的是資深管家,眼見門口站着道士打扮的張應然,深深一禮:“道爺千秋,阖府榮幸。”又見旁邊的游三清,認出了她是方才來過的府衙探事考生:“姑娘再次光臨,快快進來,老夫人正念着您呢。”

三人一齊來到正廳,張應然見汪家擺設裝飾,仙風朗逸,知道是信奉道教的善信,便對坐在正首的老夫人行禮:“貧道問老壽星安。”

老夫人淚眼朦胧間,望着地下站着的張應然,清姿健朗,身材颀長,竟然更加悲痛,抱着胸前的排位大哭:“孫兒啊,他才十七歲……他命不該絕啊……”

張應然鼻間不由得一酸,自己從小除了張若虛像爺爺一般照拂,再無其他親人的記憶。眼前這位耳順老人如此悲痛,張應然感同身受,想要開解開解她:“老壽星節哀,不如跟貧道說說,您孫兒的生辰八字?貧道略通術數,可以幫您超度,作法助小郎君早登仙山。待時機成熟,他榮享安樂,還會帶着加倍的福報,再托生到別家,與您相見的!”

老夫人顫抖着手,捏着巾帕,指向側間;一位明眼仆婦立刻意會,拿了汪少爺的八字來,獻給張應然。

張應然定睛一看:癸巳年庚申月戊戌日庚申時。他的嘴唇顫動起來,心亂如麻,一時說不出話來;他死死盯着對面的銀發老夫人,只感覺這深宅大院,似是有股力量,要把他囫囵個地吞下去。

游三清見張應然面色不好,連忙岔開話題:“老壽星,多謝今早差人帶我去了三葉錢莊,讓我見識了汪家的生意手段,實在佩服;只是不知道,汪少爺平日,可是經常參與家中生意事務?家中的商談往來,是他操持的多,還是有他人代理?”

老夫人擦着淚,這話似是戳到了她傷心事:“這孩子從小體弱,好不容易養起來,剛跟老身學着做了幾個月生意,就這麽不明不白地沒了……他這麽一撒手,我們汪家的生意,還能給誰啊……他爹沒得早,別的遠方叔侄看不上經商,都去考了科舉,就連老身娘家都沒有能帶的後生了啊……嗚嗚嗚……”

忽然想起那些硯臺,游三清連忙追問:“小郎君是否酷愛文房四寶?他所收藏的硯臺,各個妙趣橫生,令人愛不釋手,可見自用賞玩的眼光,不同凡響。”游三清心知,若是自己癡迷賞玩,汪少爺絕不會只把它們堆疊起來丢在錢莊庫房裏面,以這汪家這滿牆博古架的氣勢,只怕是要擺滿整個書房、整個客廳。現在游三清故意說錯,測試汪老夫人會不會上鈎糾正。

“那些硯臺,是商場交際互贈所用的禮物;聽說附近別家都沒有,老身就替他張羅了些,誰成想,還沒用上,人先沒了,現在讓老身守着這些破石頭,還不如砸了幹淨……嗚嗚嗚……”汪老夫人拿拐杖杵地,捶胸頓足。

“原來如此,老夫人用心良苦,令人欽佩。”游三清瞄了瞄院中停放的棺椁,心中已經有了答案,便帶着楊右真和張應然告辭離開了汪家。

“三清姐,你不是說要帶仵作來驗屍的嗎?怎麽現在就走了?”楊右真走出汪府,十分不解。

“不用驗了,我想,我已經知道答案了。” 游三清看了看房梁上挂着的白花,在風中微微晃蕩。

想起在堂中張應然的反常表現,楊右真提醒游三清:“對了,方才你看到了嗎,臭道士看到汪少爺的生辰八字以後,那小臉,一陣紅,一陣白,有趣極了。”回頭看向張應然,他還是怔怔的,不多言語,一改平時總要和楊右真掐架的習慣。

“臭道士,你別不說話啊,你不說話,我害怕。”楊右真感覺他真的有些不大對勁了,便停住腳步,張開手在他臉前晃悠。

“汪少爺的生辰八字,和我的,一模一樣。”張應然好似自言自語一般,眼神空洞:“當年買我送進三清宮的富庶人家,原來就是汪家;原來這輩子,我便是汪少爺的替身。”

“可是生辰八字只有年月日,萬一這只是個巧合呢?”游三清覺得張應然有些牽強附會。

“斷不會錯的;原先汪老夫人提及汪少爺的年紀,我道只是巧合;可當我看了那八字紙上的筆跡,我才确信,當年送我上山的人,留給師父的字條,也是一模一樣的筆跡。”張應然眼底泛起一絲紅光:“從小到大,我都被教誨着,要積德行善,恪守道規;後來再長大了一些以後,師父把替身的事情告訴了我,告誡我若是損了陰德,受害的人遠不止我一人……如今汪少爺去了,我是誰?是我害死了他嗎?是我做了虧欠陰德的事情,報應到他身上了嗎?正主已經沒了,我這個替身還有什麽用?”

楊右真發現張應然已經入了迷,怎麽搖晃他也不醒,急得不行,伸手甩了他一個巴掌:“臭道士,你醒醒!這不是你的錯!你想,你和汪少爺只是生辰八字一樣,你這輩子連他的面都沒見過,他的死怎麽可能是你的錯?”

“就是啊,汪少爺的致命傷,是腰腹的刀傷。我們現在該做的,是找到那個跟他發生沖突,拿利器捅傷他的人。”游三清終于插上了嘴。

張應然回過了神:“在哪裏?傷他的人在哪裏?我們快去找!”

游三清望向玉山來九江的官道方向,幽幽地說:“真正該驗的屍,在咱們來時的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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