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 章 我們住在二月十三

我鼻子一酸,脫口而出:“我其實并不在意你的過去,只要你現在已經放下。”

我總是對昨天追悔莫及,對明天憂心忡忡,可如果是你,我願意用力關上思緒的閥門,不讓過去和未來的洪流湧入,只顧眼下,只顧眼下。

“月昔,我大可以說我已經放下了,可是我騙不了你,也騙不了自己。”陸地的目光深且沉,細密地籠罩着我。

“那你說什麽想盡力和我試一試,這就是你的盡力?那麽,我現在就可以坦誠地回答你剛才的問題,我不願意。”我喉嚨發緊,感覺自己就像一個牽線木偶,喜怒哀樂都由眼前這個人牽着,命懸一線,“無論你是想通過我來忘記你的前妻,還是想拿我來練手證明你還有愛的能力,我都不願意。”

就到此為止吧。停住,挺住。我也害怕,再一次陷入一段似是而非的感情,再一次被一個若即若離的男人操控。我輸不起,耗不起。

我突然發現,林臨之後,我變得斤斤計較,患得患失,工于算計,我也……變得無法再愛了。

真可惜,我們也許都曾為愛癡狂,但我沒有遇見那個深情的你,你也已經錯過那個癡心的我。

而現在我們在彼此都不相信愛情了的時候試圖談愛情,談崩了,才是對誰都不可惜。

陸地嘴唇微張,似乎還想說些什麽,我掙開他,大步離開。

回到家,我不自覺地走到窗邊看下去。

黑夜滾滾,我艱難而篤定地尋找着陸地的身影。

他仍在原地,不知站了多久,直到月光都冷卻,眼淚結成冰。

直到我所有的堅持下一秒就要土崩瓦解,他在沉默的夜色中離開。

我想起了樊小純寫給木心的詩:借我最初與最終的不敢,借我不言而喻的不見。借我一場秋啊,可你說這已是冬天。

深夜我收到了陸地的微信:“月昔,對不起,我理解你。可我也只能借範柳原的話說,如果你認識從前的我,也許會原諒現在的我。”

我很快便回複了微信:“彼此彼此。”

請原諒我的懦弱,一如我原諒你的坦誠。陸地,你終究不是我能栖息的陸地。

日子一天天地滑過。我和陸地徹底斷了聯系。

沈琳有時會和我談起森洋項目的事,自然免不了說到陸地。在沈琳眼裏,他是一個典型的結果導向的人,“我總是覺得,這個人想要什麽,就沒有得不到的。如果沒有得到,那就是他根本不想要。”

“是啊……”我附和着,心裏卻升起莫名的失落。所以那天過後他就沒有堅持,其實是他根本不想堅持吧。

明明是我拒絕了他,可是怎麽感覺我才是被抛棄的那個人?

“不過這個陸地,帥是真的帥,我職業生涯這麽多年,見過這麽多客戶,他的顏值加身材可以排進TOP3哦~謝謝你把這個接觸的機會給了我哈哈~”沈琳眨着眼睛,半開玩笑半認真地來了一句。

“他是你的菜?”我故作輕松。

“是我的菜也沒用,又吃不到。”沈琳倒是一臉坦然。

“哎呦,沈大美人,你想要的男人,有得不到的嗎?”我按捺心中不明就裏的酸澀,笑着拍了拍她的肩膀。

“聽說他有個白月光一樣的前妻,這麽多年一直念念不忘,可能還藕斷絲連。我還是不趟這灘渾水了。”沈琳壓低聲音說道。

“這些事你怎麽知道的?”我努力裝作在談論一個無關緊要的八卦。

“跟他們公司員工閑聊時得知的。聽說公司有膽大的姑娘跟他表白過,被他用忘不了前妻拒絕了。也有人見過一個疑似他前妻的女人來公司,直接進了他的辦公室,很久都沒有出來……”沈琳有些眉飛色舞。

我思緒紛亂,趕緊找了個借口結束了話題。

12月中旬的一個周末,我又被老板派去參加一個行業研讨會。

進入會場,忍不住想到那天漂浮着似真似幻的暧昧氣息的車廂,陸地說的那番讓我如墜夢中的話。想到他也許真的曾經在背後默默地看着我,想到他也許真的“兩年了都忘不了她的臉”……

愣神的片刻,突然見到了一個似曾相識的身影。我整個人都僵住了。情緒翻湧,我意識到,原來這麽多天,我一直在想念他。

然而走近了才發現,來人并不是陸地。

我看着那個身影出神。我恨自己,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對那個人的迷戀,已經覆水難收。

我咬了咬牙,拿出手機,在微信聯系人列表中點擊那個名字,卻遲遲無法打出第一個字。

踟蹰間,上帝像是終于看不下去我的糾結為難,從天而降了一條陸地的新消息:“在嗎?”

我的太陽穴突突直跳,手指微微顫抖,鬼使神差地拍了一場會場的照片發了過去。

那頭很快便有了回複,“我五分鐘後到。”

如果有一個瞬間,讓我想要放棄所有的抵抗,那麽就是這個瞬間。

五分鐘後,我已經和陸地并排挨着坐在會場。

我僵硬地坐着,手腳都別扭地不知道往哪兒放,心裏卻想着見到他真好,每一次呼吸都充滿了甜蜜。

正努力地掩飾着自己的心思,忽然從邊上遞過來一張紙條。藍灰色墨水寫的字清俊飄逸,這好像是我第一次見到陸地用鋼筆手寫的字。

我從來都對好看的字有特別的偏愛,而且這個墨水的顏色很特別,于是一時沉浸在字的形式上,都沒有關注字的內容。

等看了片刻,才反應過來紙條上寫的是,“隐約雷鳴,陰霾天空,但盼風雨來,能留你在此”。

我瞥了一眼窗外陰沉的天氣,心卻像被冬日午後的陽光輕輕照亮。

我思忖着怎麽回複。這句詩的下一句是,“隐約雷鳴,陰霾天空,即使天無雨,我亦留此地。”

可是我萬萬說不出口。

思來想去,還是淡淡地回了句,“墨水顏色很好看,求科普。”

回來的是紙條裹着一支鋼筆,上面寫着:“ Pilot的tsuki-yo月夜,你喜歡就送你了。”

握住陸地的鋼筆,上面似乎還殘留着他指間的溫度。我想起那天那個溫暖但最終冷卻的懷抱,寫了一句,“夜太長,月光必定會冷掉”,便把紙筆一并遞了回去。

想伸回手的時候,手卻被陸地緊緊抓住,動彈不得。他湊近我,在我耳邊輕聲說道:“那你說,如何是好”

我的耳根微微地發燙,趕緊掙開他,撇過臉說:“我要聽講座了。”

陸地也不再堅持,但我用餘光瞥到他臉上一副“我就靜靜看你裝逼到何時”的神情,不由得有些惱羞成怒。

我抓起他手邊的紙筆,恨恨地寫下:“你既然忘不了你的那片海,又何苦要來招惹我?我連小溪都算不上吧!”他看了以後果然眉心微蹙。

我故意提到他的痛處,也是我的痛處。我真的希望他能反駁我一次,或者給我一個,哪怕是欺騙的解釋。

可是他什麽話都沒有說。

茶歇的時候,我徑自走出講堂透氣。

凜冬已至,刺骨的寒風毫不留情地刮去我心中剛剛升騰起的一點暖意。

幻想中的世界有多肆意,夢醒後的現實就有多難堪。

回來時,陸地已不見人影,我的座位上靜靜地放着他的紙筆,像對我們之間關系無聲的審判。

我展開紙,上面是一幅簡筆畫,畫裏一女孩的側影,齊肩發連衣裙,低頭看書,眉眼清淡,笑容卻像暈開的胭脂水粉,旖旎了整個畫面。

畫下一行小字,寫着:相見時難別亦難。

我的心像一塊吸滿了悲傷的海綿,沉得喘不過氣來。可又漸漸地,從一片混沌的悲傷中生出星星點點的歡喜。

腦海裏一幀一幀回放着關于陸地的每個畫面。

第一次見面,他說不如叫你月昔吧,雁字回時月滿西樓;在我朋友圈下留言你放心,和我一起加班,說不然他不放心;他調走我,卻說是因為喜歡我,他害怕開始一段關系,卻說願意為了我試一試;迷醉的車廂,那個小心翼翼又暗流湧動的吻;起風的寒夜,那個堅決又克制的擁抱……

他笑起來眉眼如星,唇角有漂亮的弧線;他的聲音像冬日的卡布基諾,溫暖治愈;他專心看着我的時候,我會覺得天地萬物都溫柔輕盈。

他用‘’月夜‘’色號的鋼筆,他的字很好看;他和我一樣喜歡詩詞,也愛三拍子的歌;他工作很投入,也講究生活情趣;他聰明但不咄咄逼人,自信卻又善解人意;他懂我的執着和執拗,矯情和癡情,幽默和沉默;他懂我說的,也懂我沒說的。

無論他愛不愛我,能遇見這樣的他是不是已是一樁幸事。

黃偉文在《落花流水》裏寫:水點蒸發變做白雲,花瓣飄落下游生根,淡淡交會過各不留下印。這趟旅行若算開心,亦是無負這一生。

陸地,愛上你是件容易的事。可是現在,我要試着忘記你了。

轉眼就到了聖誕節。我一個人去聽金玟岐的演唱會。

一路上,聖誕樹亮起五彩斑斓的燈,商場櫥窗的顯眼處擺放着各種漂亮的聖誕限量禮盒。劇院門口扮成聖誕老人的工作人員發給來演唱會的歌迷們一頂頂聖誕帽。不少人已經戴在了頭上,舉目望去紅彤彤的一片,一瞬間我突然覺得有一種輕飄飄的快樂。

我不再去思考為什麽這麽多人過一個洋節日過得這麽聲勢浩大,也許只是跟此刻的我一樣,需要找一個理由,讓自己快樂。

喜歡上金玟岐并不是因為她最出名的那首《歲月神偷》,而是一首《13》。

不僅是因為我住在十三樓。這首歌的創作背景是,寫在二月十三,情人節的前一天,獻給差一點、但最終還是沒能過上情人節的人們。

初聽時正處于與林臨暧昧無果的關系中的我,覺得歌詞句句唱進心裏,随即轉發了歌曲鏈接到朋友圈。林臨沒有任何的反應,不知道他是沒看到,還是裝作沒看到。不知道他是聽不懂,還是裝作聽不懂。

而如今,我聽到了這首歌的live,林臨的坎已經過去,我卻似乎陷入了彼時同樣的處境。不禁苦笑命運的安排。

唱到“我們住在二月十三,兩個人止步于喜歡,假設不相戀,是否就不相怨,寧願你是完美的遺憾”時,我還是忍不住錄了一段小視頻,發到了朋友圈。

也許還是為了某人,但已不再像從前那樣,因為對方沒有回應而耿耿于懷。

演唱會結束,我一個人慢慢走回家。

刷了下朋友圈,果真陸地和當年的林臨一樣,悄無聲息。

周圍都是依偎的情侶或者其樂融融的一家人,襯得形單影只的我有些突兀,但我仍然告訴自己,這是一個不允許悲傷的夜晚。就像金玟岐《娛樂》裏唱的,“時下的氛圍,不流行販賣你的傷和眼淚,人人往前,沒有誰肯掉隊……”

我可以假裝自己很快樂。戈培爾效應說,謊言重複一千次就會成為真理。

快走到家樓下時,我忽然見到了陸地。

他就那樣站着,昏黃的路燈在他身後拉出長長的影子。

我疑心自己産生了幻覺,停在原地睜大眼睛看了好一會兒。

他也看見了我,幾步上前,拿手在我眼前揮了揮,笑着說:“看什麽呢!是我,聖誕老人給你送禮物來啦!聖誕快樂!”

我像失去思考能力般,愣愣地接過他遞過來的黑色四方禮盒,禮盒上金色絲帶系成的蝴蝶結似乎在編織一個美夢。

陸地,見到你我很高興。但是,我真的不想再一次,做一個虛妄的美夢。

我不想再一次,夢裏不知身是客,一響貪歡,夢醒獨自憑欄,空念流水落花春去也。

我順了順氣,盡量控制自己的聲音和表情,“陸地,謝謝你。我真的沒有想到你會……太不好意思了。你看我什麽都沒有給你準備,回頭補上。也祝你聖誕快樂!那我……先上樓了,再見!”

如果能給這個場景加一段背景樂,我希望是那首令人心碎的《Almost Lover》。

Goodbye my almost lover 再見了,我無緣的愛人 Goodbye my hopeless dream 再見了,我無望的夢境 I’m trying not to think about you 我已盡力不再想你 Can’t you just let me be 你可不可以讓我靜靜

陸地眼裏的笑意卻越來越濃,他輕快地說:“好啊,一起上樓吧。”

我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他悠悠開口,神态自若得像是在講述早八點檔裏最無關痛癢的一條新聞。

他說:“我搬到1302了,你隔壁。還沒來得及告訴你,你就發朋友圈昭告天下了,哈哈。嗯,為了住進二月十四,我們先從住二月十三開始吧。鄰居,請多多關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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