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 章

眼前的少年生了副清俊貴氣的眉眼,眉目微微清冷,是靈神秀逸之相。他眉心生了枚紅印,狀似半朵蓮花,灼灼而放。因他亦同青丘其他人一般,以紅繩穿了金珠系在額上為标記,那顆豌豆大小的金珠竟正好嵌入眉心紅蓮中,隐隐呈蓮花含珠之态。

眉心帶紅印乃是祥兆,是得天地自然厚愛之證,世間有此機緣者本已少見,更何況直接生了朵大道鐘愛的紅蓮。他說話冷靜自持,還帶着少年人的驕傲意氣,雖未長成,但已有日後出色之貌。

狐主夫人看着面前俊秀的少年,越看越有驕傲之感。

聞庭長得有四分肖狐主,六分肖她,今年還不到十四歲,便已要渡靈仙劫。這等天資,不要說在同輩之中,便是放眼歷代神狐也極為少有。她與夫君當年也是同輩中的佼佼者,可他們這般年紀之時,也沒有這樣的境界。

聞庭天資佳當然是好事,只是他在修行上沉心太過,平日裏與旁人的接觸就少了,即便是狐宮中的同輩親戚,也沒有幾人與他關系特別好。狐主夫人為獨子自豪,但身為母親,有時又有擔憂之感。

狐主夫人淺笑着攜少主在殿中坐下,關切地問道:“你此番随天言一道去東天,可還适應?”

“很好。”聞庭回答道,“表兄一路都很照顧我,那邊的各族同輩亦待我友好,娘不必擔心。”

狐主夫人似是松了口氣,答:“你凡劫在即,到時也不知會去何處,若是就在青丘倒還好,萬一去了別處,還是早作準備為好。雖說到時不會有記憶,但提前在腦海中有些印象,至少不會太慌張。”

“是。”

聞庭應道。

“還有,你凡劫的日子已經算出來了。”

狐主夫人笑着說。

“就在三個月之後。時間還算合适,雖說匆忙了些,但下月十五之後,還剩兩個月,正好可以将人選定下。這段時間,我同你父親正在籌備今年八月十五的拜月會,今年拜月的狐貍都與你同齡,名單大致已經齊了,等拜月會後,正好從今年的狐兒中選狐宮的入室弟子……往常是不必這麽早選的,但你下凡許是需要幾年,現在先将可與你一起聽學的人挑出來,等你回來後,正好可與你一起入狐宮學習。”

聞庭聞言,沒什麽意見地颔首道:“好,有勞爹娘安排。”

狐主夫人又道:“還有……關于你的未婚妻……”

聞庭:“……”

提起這個話題,便是聞庭先前鎮定,此時臉上也不禁泛起一絲薄紅,不覺不自在地動了動。

看着兒子的尴尬之态,狐主夫人笑呵呵地道:“爹娘可以幫你定下聽學的人選,這個卻要你自己親自選了。我看你同平常來往狐宮的小女狐裏也沒有關系好的,不知心裏可是有了人選?若是沒有,這陣子有時間的時候也多到青丘別處看看吧。”

“……是。”

聞庭不善應付這樣的話題,此時已不知怎麽看狐主夫人的眼睛,面頰赤紅,動作十分拘謹。

他心裏有些亂,只是不知是不是因為娘提到了青丘別處,他腦海中第一時間浮現的,竟是剛才偶然遇到的小白狐的眼睛。

他未看清對方的模樣,只曉得是只年紀相仿的白狐,卻記住了那雙眸子。

聞庭轉移話題地微微挪了挪視線,窘迫地道:“那……娘,我先回院落去了。”

“去吧,庭兒。”

狐主夫人自覺已說得委婉,看着兒子難得害羞,有些有趣。她長袖一揮,便放他走了。

聞庭羞窘,匆匆行禮告辭,便從殿中離開。

狐主夫人看着他走遠,淡笑一下,卻又忍不住有擔心之感。

……

于是幾日之後,狐宮将在八月十五拜月會後挑選陪少主聽學的入室弟子的消息,亦傳遍了整個青丘。

此時已是深秋,片片落葉從樹枝上飄下,漫山被染成漂亮的金色。

這日,有三只狐貍照例蹲在小白狐居住的狐貍洞對面,一邊在石頭上悠哉地看小白狐有沒有出現,一邊打發時間地随口閑聊。

他們同是住在這一帶的狐貍,紅狐名為曦元,兩只灰狐中性子稍沉穩的是文禾,另一個是青陽。

先前為小白狐說過話的正是文禾,亦是他在追小白狐時動作比其他人稍慢。這會兒只聽他道:“聽說狐宮要招陪少主聽讀的入室弟子總共十人!正式的入室弟子還要等幾年後才會定下來,但只要進入這十人之中,以後就肯定能成為入室弟子,相當于提前入選。而且,日後還可以随少主一道學習……”

青丘狐貍只要不外出拜師學習,便是青丘的弟子,但每年能進入狐宮學習的不過幾十人。況且少主是未來的狐主,給他的授課勢必會比一般入室弟子還要高深嚴謹,雖說會更為困難,但卻同樣是難得的榮耀和機會。文禾說着,聲音中已隐有躍躍欲試。

他說:“少主伴讀日後要和少主一起學習,能與少主互相幫助最好,即便弱些,也至少不能拖少主後腿……聽說除了修為,也極是看重才智機敏、刻苦勤勉和反應速度之類的能力。今年拜月的成千上萬狐貍中只擇十人……真希望我們三人都能選上。”

“是啊。”

青陽懶洋洋地仰在石頭上,看着天上軟綿綿的雲。

他道:“不過我猜即使我們兩人不行,曦元也一定能選上!”

曦元便是那只為首的紅狐,聽到灰狐這麽說,他頗為自傲地仰了仰腦袋,說:“那是當然。”

文禾笑道:“這麽說也是,雖然平日裏大人都誇我們三人機敏,但誇曦元卻是最多的。而且曦元跑得速度比其他人快許多,腦子也轉得靈活,不止是我們這片,大人都說,青丘所有山頭都加起來,也未必找得到幾個比曦元聰明的……”

“這沒什麽。日後,我會罩你們!”

紅狐被誇得有點不好意思,面上卻不肯顯現出來,只驕傲地挺了挺胸。待挺完,他又有點暴躁地看着黑漆漆的狐貍洞,說:“說起來,小醜八怪她怎麽還沒有出來?!都已經好幾天了!”

青陽還仰天趴着,翻着肚皮,并不十分在意地道:“小醜八怪會不會偷偷搬家了?畢竟我們一直在這裏守她……”

“不可能!”

不等同伴說完,曦元已經篤定地打斷他:“她肯定還在裏面!我能感到她的氣息!”

青陽和文禾對視一眼。

這便是曦元的獨特之處了,他們都還在學什麽是氣息呢,曦元卻已經能自如地感覺氣息了。

他們兩個不知說什麽好,文禾想想,有點小心地道:“曦元,算了吧,小醜八怪和我們也沒什麽仇,而且玩了這麽久,我有點膩了……”

青陽猛點頭,附和道:“是啊。再說前兩天有個奇怪的女人來找我,她仙法好厲害!她說若是我們以後再欺負小醜八怪,她肯定會知道,而且下次就一定不放過我們了……”

說着,青陽打了個哆嗦。

他其實心裏挺害怕,是不想來的,後來實在架不住曦元。他想把這件事說出來,但又怕曦元和文禾因此笑他……

誰知聽完他的話,文禾驚訝道:“她也去找你了?”

“什麽?難道你也……”

“對,我也……”

青陽和文禾叽叽喳喳地說了起來,曦元聽得心煩,吼道:“別吵了!”

青陽和文禾連忙住嘴,惴惴地看着他。

“她也來找我了,但那又如何!”

曦元大聲地道:“那女人不過是虛張聲勢,也不知道從哪裏來的,小醜八怪又不會說話,不要被撞見大人怎麽會知道,那女人還能一直盯着不成?!”

兩只灰狐都不由噤聲,想不到理由否認,但也想不通曦元為什麽這麽執着。

這時,只見曦元一定,接着煩躁地盯着洞口道:“不等了!我們沖進去!”

青陽和文禾大驚。

“這、這不好吧……我們從沒沖進去過啊……”

“對啊,萬一人家在洗澡怎麽辦,沖進去多不好意思……”

“少廢話,那家夥不用吃東西的嗎?!都三天沒出來了!還等什麽等!”

說着,曦元已經從石頭上一躍,一道火光似的往狐貍洞沖去——

青陽文禾見狀,都有些猶豫,誰知還沒等他們面面相觑,就這麽一會兒功夫,曦元已一頭撞在什麽東西上,發出“砰”的一聲。

他吃痛地後退,爪子在那東西上碰碰,怒道:“這什麽?!有人在這裏放屏障?!”

兩只灰狐一驚,趕緊沖過去,跟着曦元在上面拍拍弄弄,果然發現小白狐的洞口有個看不見的屏障,極為結實,憑他們根本解不開。

曦元看上去很生氣,焦躁地在屏障外亂轉。

文禾見到有屏障也極為吃驚,但見曦元撲上去要用爪子撓屏障,還是連忙安撫他道:“曦元,算了,這估計就是之前的大人弄在這裏的……大人弄的我們肯定進不去,但小醜八怪不可能不出來,你要是非要玩,我們要不還是去石頭上等吧……”

曦元僵了片刻,但好像還是被說動了,一言不發地跳回石頭上趴着,目光仍緊緊盯着狐貍洞。

青陽和文禾也趕忙回去,三只狐貍一齊趴在石頭上,只是氣氛比先前還要沉悶許多。

過了一會兒,青陽才小聲地說話道:“那個,文禾你還有點別的什麽消息沒有?我們既然要等,還是聊聊天打發時間吧……”

“呃,我想想……”

文禾絞盡腦汁也沒想出什麽青丘的新消息,只能道:“好像最近聽說之前在大戰中受傷、有半個月不見蹤跡的鳳族凰後毫發無損地回去了,還一出手就将敵人殺了個片甲不留……”

……

外面的三只狐貍聊得無聊,這個時候,雲眠其實正有氣無力地趴在洞裏。

她身體沒什麽不适,只是飛霞在時,她已經習慣了有人在她回洞時抱抱她,現在洞中沒有人了,忽然又回到原本的空寂。

她靈智未開,對飛霞臨走時對她說的話半懂不懂,只知道她從此又是孤身一人,只當自己再次被抛下,可能自己做了什麽事才讓對方不喜歡她了。

雲眠不通人言,說不出心中所想,卻傷心得不得了,難過得趴了幾日,連洞門都不願意出。

狐貍洞潮濕黑暗,只有水滴滴落在水坑中的聲音。

臨走前,飛霞尋了很多樹果堅果堆在洞裏給她。現在原來躺着人的位置,現在只餘下一堆冰冷的食物,雲眠餓時就吃一口,這幾天即便沒出門也沒有事,只是她着實沒什麽胃口。

這世間有許多事是小狐貍不懂的。

比如她走之前,為什麽還要特意留下這些東西?是留給她吃的嗎?雲眠隐約可以感到可能是謝意,可是如果喜歡她,如果有不舍,為什麽不留下?

她不太明白世間之事的含義,卻本能的不喜歡分離。

雲眠沮喪得在洞裏趴了好久,她自己都不知過了多少天,也未察覺自己的思路其實隐隐有變化。直到有一日,她聽到外面喧鬧,明明已經是晚上,可洞口還是有皎白的亮光照進來。

也不知是被什麽驅使,雲眠迷惑地站起來,抖抖毛,動了動僵硬的身體,朝狐貍洞外走去。

她身子一矮,從狐貍洞中探出頭,還不等她将耳朵豎起來,便被光亮弄得不适應地眯起眼。雲眠定了定神這才習慣過來,這才發現洞外,居然已經是另外一番天地。

皎白的圓月高高挂在天空,林中四處挂滿漂亮的仙燈和彩條紅繩,許多小狐貍口中正叼着小燈歡歡喜喜地往同一個方向跑,互相追逐玩鬧,時不時發出撒嬌的“嗷嗚”聲。

雲眠疑惑地歪了下腦袋,這時,站在一旁的一個額間有紅繩金珠的人低頭看到她,笑着将她抱出來,說道:“小寶貝,你怎麽一個人在這裏?午夜就要到了,大家都去拜月會了,你也快去吧。”

說着,他取了盞漂亮的燈遞給雲眠,雲眠下意識地開口銜住,那人就将她放到地上,推了推,道:“去呀!跟着其他人的方向就好了。”

雲眠還有點疑惑,她在洞中趴得太久,腿還有點笨拙,被對方一推,在地上蹦了兩步,踉跄地朝他說的方向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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