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那場很重要的煙花
成桦從車後座上下來,說了聲“謝謝老師”。
溫西泠還跨在門檻上,手裏拿着圍裙,有些狼狽地看着面前二人。
“诶呀,小趙!”胡萬軍關切地跑出來,“怎麽樣啊,好點兒沒有?”
“我沒事我沒事,主任您坐。”趙奕民停好車,有些惶恐地微微彎了腰,堆着抱歉的笑容走進來:“抱歉抱歉,我遲到了,我先罰一杯。”
“你可別罰了!”生物老師黃東風嚷了一嗓子,“把自己喝進醫院了,還罰呢!”
“對,趙老師,你今天不能喝。”下七中學的校長拍拍他。
溫西泠慢半拍地收回那只腳。
“發什麽呆?”成桦輕叩一下她的頭,拉着她的胳膊回到桌邊坐下,“可以安心吃飯了。”
郝墨川笑他:“讓你接人,你怎麽讓病人騎車載你回來?要你何用?”
“我想騎啊,老師不讓!”成桦說着,往另一桌瞟了一眼,壓低聲音,“我怎麽沒用?他原本都不打算來,全靠我闖進他家請他出山。”
“他能聽你的?”
成桦一挑眉,故作高深地正襟危坐:“怎麽?我面子不夠大?”
“夠。”郝墨川豎起個大拇指,“成教授家的公子,綽綽有餘了。”
溫西泠沒說話,安靜地看着成桦。
方才,也許是過度緊張和自責,當小電驢出現在她面前時,她心中竟迸發出絕處逢生的感動。成桦雖是從車後座上下來的,在她眼裏卻像個凱旋的将士,不僅挽救了事态,也将她拉出自責的漩渦。
“我們是不是該碰一杯?”白皖棠舉起雪碧。
“來。”郝墨川舉杯,“敬成公子憑一己之力扭轉乾坤。”
葉修接道:“這頓午飯,使 12 名幸存者轉危為安——”
溫西泠終于笑了一下:“成為三班穿越史上生死攸關的轉折點。”
一圈雪碧碰在一起。
在下七鄉的最後一個下午,沒有安排集體活動。按照學校的要求,最後一頓晚餐從采買到烹饪均由學生獨立完成,以此感謝主人三天的款待。
溫西泠對此毫無壓力。不是因為她會做飯,而是因為她有兩位廚藝精湛的得力幹将:江望月和李恩語。
當年也是有兩位廚師坐鎮,溫西泠心思飛向了別處——她不想井岡山之行如此平淡地結束,于是拉着白皖棠去外頭轉了一圈,在下七中學旁的一家小商鋪門前停下了。
商鋪門口攤着各式各樣的煙花。
溫西泠記得,那日的夕陽斜斜地沒入背後的山頭,天空暈出絢爛的紫紅色。晚飯過後,她們四人抱着大包小包的煙花穿過街巷,跑上那條平坦寬闊的橋。三班的同學已經如約等在橋上了。
彩色的焰火從橋中心竄上夜空,“轟”的一聲,炸成無數細碎而耀眼的火星;橋面上逐漸被煙霧籠罩,一片灰蒙之中,陸陸續續燃起仙女棒的火光,如同一群流星在橋上躍動,群山之間回蕩着延綿不絕的歡笑。
但當最後一顆煙花破碎在空中的剎那,溫西泠悄悄地抹掉了兩滴淚。
成桦沒有來。
她等了一晚上,成桦也沒有來。
不只是成桦,那晚的合照上,他宿舍和賀文宿舍都缺席了。事後她得知,他們缺席的原因實在潦草——成桦宿舍沒有人會做飯,折騰了一下午,糟蹋了不少食材,最後跑到賀文家蹭了頓飯,然後七個人在家喝了一頓酒,都沒注意到班群的消息。
也是因此,此後的一年多,溫西泠再未提起過那晚的煙花。
“生死攸關”的午飯結束。老師班子離開了,幾個男生幫着收拾完碗筷,也準備離開。
溫西泠自然而然地想到即将來臨的最後一夜。集體煙花被他們排除在關鍵事件的範圍之外,因此,是否還原全憑她心意。想想成桦的缺席,又念及此時的三班已被替身占據大部分,她意興闌珊。
誰料,成桦在臨出門時突然回頭,認真地對她說:“西泠,我想你幫我一個忙。晚飯的時候,能不能在班群裏發條通知?”
“通知什麽?”
“七點半來橋上放煙花。”
她愣了一下。這是從前他錯過的那條通知。她有些慌亂地躲避他的眼神:“發這個幹嗎?”
出乎意料地,他沒有像往常那樣一本正經地答一句玩笑,反而停頓許久,才說:“我以前錯過了一場很重要的煙花。”
她忽然眼眶一酸。搶在他發現之前,她裝作大大咧咧地轉過身,蹦了兩步,頭也不回地抛下一句:“行啊,幫你補上。”
晚上七點半,溫西泠走到橋頭,橋上已聚集了不少人。郝墨川、張卓元和羅子鵬執着于玩二踢腳,被驅逐到了橋下,正在自娛自樂。
成桦倚着一側的石欄杆,手裏拿着仙女棒。見她來了,他冁然而笑,點燃一根,遞到她手裏。
火花噼裏啪啦地飛濺,她揮舞了幾下,在他面前胡亂劃了幾道絢麗的光帶,心裏忽然輕松。
巨大的煙花在他們頭頂炸響。她仰起頭,漫天星辰在瞬間誕生,又在頃刻間湮滅。
他很輕很輕地叫了她一聲:“西泠。”
她的目光落下來,正好停在他的眼睛上,那雙清澈的深褐色眼眸此刻倒映出煙花的色彩。
“我很高興能和你一起回來。”
這句話在她腦袋裏環繞了幾遍,她也沒想出襯得上它的回答。她只有笑,擡頭看着煙花笑,低頭看着河笑,再看着他笑,好像在用行動诠釋這句話的答案。
直到她無意間望向橋頭,嘴角抽了一抽,笑容凝固。
趙奕民不知何時來了,被郝墨川一個摔炮扔到腳邊,吓了一跳,此刻正追着他打。張卓元和羅子鵬看熱鬧不嫌事大,幫着追捕逃竄的郝墨川。
溫西泠扭過頭,一聲不吭,悄悄繞到成桦的另一側。
成桦看穿了她的別扭,輕笑道:“你怕趙奕民嗎?”
“我怕他幹什麽?他連個活人都不是。”
“你還生氣嗎?”
好像是,又好像不是。但溫西泠沒回答。
“我猜,他肯定比你更生氣。生他自己的氣。”成桦微微俯身,手撐在欄杆上,語氣溫和。
溫西泠挑眉:“他告訴你了?”
“沒有。但今天我去找他,他本來在被子裏不想理我,但我跟他說:‘是班長想請您去家裏吃飯。’他沉默了幾秒,還是從被子裏出來了。”
溫西泠不吭聲,在嘴裏鼓泡泡。
成桦繼續道:“我始終覺得,盡管性格和經歷不完全相同,兩個世界的人靈魂的本質還是相同的。這個假趙奕民可能脾氣有點差,但既然他是趙奕民,就不會想傷害他的學生。”
溫西泠終于微微動容,誰知成桦下一秒便恢複了往常的戲谑:“但我支持你不要原諒他。讓你的替身教他明白情緒管理的重要性。”
她笑了一下,越過他朝橋頭看了一眼。趙奕民已緩緩向他們走來。
成桦又繞回了溫西泠另一側。被暴露的溫西泠躲閃不及,不情不願地說了聲“老師好”。
趙奕民點了一下頭,在離她半米遠的地方停下。
“溫西泠,我可以和你道個歉嗎?”他說。
她不知道這時該不該接話,于是她沒接。
“對不起,那天确實是我的責任,錯不在你。我當時有點着急上火,對你說了一些刻薄的話,但我心裏不是那樣想的。你是很敬業的班長,而且我看得出來,你愛這個班。”
溫西泠腦袋裏酸脹酸脹。她對着泛起銀光的河水努力睜眼,一下都不敢眨,片刻後,飛快地吐出一句:“我也對不起。”
“什麽?”趙奕民沒聽見。
熱心市民成桦站出來:“她說,她才不要原諒您。”
溫西泠跳了起來:“我說的是對不起!”
喊完這一嗓子,她愣了一下,有點尴尬。
熱心市民笑嘻嘻地問:“這下您聽見了嗎?”
趙奕民笑了:“聽見了。不過,你沒有什麽對不起我。”
“我也說了刻薄的話。”她低着頭小聲說,“但我心裏也不是那樣想的。”
“你只是個孩子,有什麽刻薄的?”趙奕民搖搖頭,“行了,不打擾你們,玩兒吧。不許太晚回家。”
“老師!”她猶豫了一下,問,“您胃疼好了嗎?”
他臉上的肌肉放松下來,眼角長出兩條細微的褶子:“好了,好着呢。”
趙奕民走後,溫西泠轉過頭,見成桦笑盈盈地看着她。
“笑什麽笑?”
“笑你,嘴上說着他不是活人,心裏還是關心。”
“你不也是麽?假人也是人,你看你那兩個傻兄弟,跟替身玩得多開心。”
最後一枚煙花消散在空中。
成桦突然正色:“糟了,我忘了一件事。”
“什麽?”溫西泠緊張起來。
“我忘了給你兌現這周的女明星體驗券。可今晚我們就要穿越了,你的券要作廢了。”
她翻了個白眼:“你吓我一跳。作什麽廢?你給我續上,下次穿越補回來。”
他笑笑,伸出一只手,鄭重其事地在她頭頂拍了三下。
她微微一怔,輕聲道:“這是添個好兆頭嗎?”
“對,好兆頭。”他點點頭,“明天一定會見面。”
溫西泠隐約聽見,成桦聲音裏夾雜着一絲哽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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