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子整整行駛了三十多個小時,所搭乘的長途大巴雖然硬件設施還不錯,而且是雙層卧鋪大巴, 然而四兒從未坐過如此久的車子,一時之間還有些受不了,只提前吃了暈車藥,整個人只能暈暈乎乎的阖着眼睡覺。
旁邊的周翠倒是顯得狀态良好,在車上的時候還能看得下書,随身攜帶了一本亦舒的“人淡如菊”正看得入迷,見四兒偶然皺眉後,才貼心的從自己的雙肩背包裏找出保溫壺,倒了一杯溫熱的姜茶給她。
姜茶是周翠在學校宿舍的時候用小型的電熱水壺熬制的,雖然十月份剛過,天氣依舊炎熱着,不過民間都有“冬吃蘿蔔夏吃姜”的說法,不舒服的時候喝點溫熱的姜茶人發熱一些會稍微舒服一些。
況且大巴內還開着空調,空氣有些不流通,時間一長人的體溫跟着驟然下降,車內很多一開始還穿着短袖的乘客,尤其是女孩子,這會兒都已經在外面套上一件長袖的薄襯衫。
四兒也在外邊蓋上了一件薄的針織衫,接過周翠的姜茶,道了一聲“謝謝”,才輕輕的啜了一口,頓時喉嚨到胸腔都一陣火熱,不過等這熱勁兒一過,卻又覺得渾身舒坦多了。
“現在多少點了,這天都已經黑了,咱們上車到現在應該也有十來個小時了吧?”四兒看向一旁的周翠,見她已經不在看書,反而是從書包裏拿出一捆毛線跟兩根鐵制的長針,這會兒正在游刃有餘的織毛線呢。
聽到四兒發問,周翠停下手中的活兒,笑着說,“現在都晚上九點多,估計最遲後天淩晨就能到長湖市了。”
四兒見到車上安靜許多,不似白天那樣嘈雜,說話的人的聲音也輕了不少,帶着孩子的人都哄着孩子睡覺了,剩下一些年輕人玩手機的玩手機,看平板的跟聽歌的也不在少數。年紀稍微大一些的都眯着眼睡了。
四兒是坐在靠窗的位置,她一般也比較喜歡挨着這邊的位置,所以之前上車跟周翠換了個座位,正巧可以将頭靠在床上,此時撩開已經拉下來的車窗簾,看見車子行駛在高速公路上,外頭黑漆漆的一片,隔着七八米便有一站照明燈,但前邊看不見盡頭似的,身邊的景色也是變成一團團的黑影迅速的掠過。
将窗簾放下,四兒從包裏再拿出一片暈車藥,距離上車之前吃藥過了十幾個小時,她擔心自己後面受不了,這剛想吃,卻被旁邊的周翠給阻止了。
“還是別吃了吧,我見這長途汽車開得挺穩的,估計是你自己心理作用,你試着不去想這些,自然就沒事了,你要是吃多了,到後面去縣城甚至去黃杏村的時候,那邊的車子更糟糕,到時候你這暈車藥一旦習慣了就沒用了,你要是實在不舒服,我交你一個辦法,你深呼吸幾口,然後閉着眼,整個身體都要放松,手擱在肚子上,對,就是這樣,過一會兒就沒事了。”
周翠将自己的經驗交給四兒,四兒即使半信半疑,但依舊照着去做了,似乎還真有那麽一點兒效果,不到片刻又覺得眼皮子沉重,也不知道自己什麽時候睡過去的。
等醒來的時候外邊已經微微擦亮,車內的人絕大多數還在睡覺之中,只有一些上了年紀的人沒辦法深度睡眠,所以一早就已經醒了,有從包裏拿幹糧出來吃的,也有做其他事情的。
四兒撩開窗簾一角,外邊的天已經蒙蒙發亮,距離上車到現在已經過去二十多個小時。
還剩下的十來個小時時間裏,四兒也跟周翠打聽了更多關于黃杏村的事情,周翠雖然的對面村子的,但本人也沒去過黃杏村,因為黃杏村的路是在不好走,即使兩個村子之間只隔着三十多公裏的路程,但通往黃杏村的道路都是一些羊腸小路,而且是盤山環繞的那種,道路一邊是挨着山壁,另一邊的底下是層軟疊嶂似的懸崖,若是遇上大雨天,這路就更難走,還極為容易山體坍塌形滑坡現象。
這十幾個小時似一下子就過去了,四兒心中暗中慶幸認識周翠,否則自己在車上三十多個小時可要無聊死了。
到了長湖市的時候已經是淩晨了,四兒跟周翠出了汽車客運站,周翠原本是想找一間便宜點的鐘點房,她自己的預算是不想超過一百塊,畢竟周翠家庭并不富裕,上大學的費用是縣裏贊助的,自己的生活費都是靠着每學期的獎學金跟平時暑假打工發的工資,在學校飯堂吃飯,這女孩子既然給自己制定了每頓飯不能超過六塊錢的規定。
也難怪周翠跟時下年輕的大學上不同,身上既沒有時髦的手勢,穿着也并不時髦, 就連穿着的帆布鞋一側都已經磨得起毛了。
四兒有些不忍,幹脆勸說周翠一塊兒跟自己住條件好一些的飯店,好多歹說,才拉着周翠進了附近一家三星級的酒店,開了兩間商務房,周翠看見那三百六十八的價格老半天沒說上話,四兒怕她心裏有有想法,幹脆說這算是請她作為路上的向導給的酬謝,後面可能還需要她幫忙的地方,周翠聽了這些心裏才稍微好受。
第二天一大早,周翠就來敲門了,四兒剛起床不就,開門後見到周翠換了一身衣服,一套看着就知道是山寨某運動牌子的運動服,依舊背着她的雙肩包,手上拉着一個用了好幾年的行李箱。
“你在等等我,我這起床有點晚了,大概二十分鐘就好,我收拾一下。”四兒正拿着毛巾擦臉,有些不好意思的說道。
周翠連忙搖頭,“沒事兒,是我習慣早起了,我們要上的是十點半的車子,還有一個小時,不急的。”昨晚上下車後就到了值班室打聽了前往和縣的各個點的班車,兩人商量後才決定搭乘十點半的這一趟車。
四兒也換了一身淺灰色的運動服,見頭發稍微紮成高馬尾,只第一眼看過去青春逼人,倒不像是歷經社會的人,反而跟周翠看着沒差。
同作為女孩子的周翠是羨慕的瞥了一眼四兒那即使是運動服之下也遮掩不了的好身材,這前凸後翹的身姿,還有看着吹彈可破似的皮膚,即使清湯素面似的素顏看着也很漂亮。
周翠是個老實人,不由得說道,“寧姐,你長得可真漂亮,要是你在我們學校,估計就該是校花了。”
四兒聽到後不禁莞爾,只笑着說,“你這丫頭,今早上是偷吃蜂蜜了?這嘴巴夠甜的啊,行吧,姐姐等下請你吃早餐。”
周翠以為自己說錯話了,沒聽出是調侃,立即紅着臉搖頭,“我不是為了那早餐……我是真的覺得寧姐你漂亮。”
看到對方方寸大亂的模樣,四兒才笑道,“好了,我開玩笑的,不過這早餐還是讓我請你吧,畢竟我能領工資,你還讀着書,這次回去路費也花了一筆錢吧,早餐又不是很貴,我請就行了。”
其實路上她也想過想替周翠付了,可是一想到周翠雖然表面淳樸善良,但同時自尊心也挺要強的,也就沒提這話,畢竟這眼前的艱苦也是一時的,相信周翠畢業後會找到合适的工作,經濟也能獨立起來。
兩個人退了房出來,四兒的手機一陣響動,原來是今早上她開了此前用的那臺手機給李婷發短信,這一下就忘了關了,如今這才剛開機沒到半小時,就有人電話過來。
眯着眼看見上面的陌生號碼,四兒毫不猶豫的就挂了電話直接關機。
周翠不明所以,但也不好問,就看見四兒将手機重新扔回背包內。
兩個人用過早餐,到了汽車站買票,從長湖市到和縣需要兩個半小時,但在和縣下車後,四兒需要再轉乘另一輛小巴士到黃杏村,所以到了和縣以後,四兒就跟周翠分開了。
在車上周翠告訴了四兒在車上注意的一些事情,因為都是盤山小路,所以路上難免颠簸,讓四兒盡量不往車窗外去看,省得自己造成自己心裏負擔,之後還告訴了四兒一個名字,一個叫做周蓉的女人,這個是周翠十幾年前嫁到了黃杏村的親姑姑,雖然周翠沒有去過黃杏村,但一直跟姑姑周蓉保持聯系,周蓉往年初七初八也會帶着小孩回娘家住一段時間,關于黃杏村的事情,周翠都是聽周蓉那提到的。
到了和縣之後,周翠要坐的那班車發車比較頻繁,所以就先上了車,兩人已經交換了電話號碼,等周翠跟四兒都回首都之後再聯系。
前往黃杏村的班車一天只有三趟,到和縣的汽車站的時候已經下午一點多,已經錯過了十二點半的車,現在四兒只能等最後一班三點半的車。
在和縣一家飯館吃了午飯,四兒暫時休息一會兒,好在今天的班車來得比較早,三點左右就到了,四兒一看見那車就懵了,這輛看起來外邊一層黑泥,乘客人數限制在三十幾人的小型巴士,開到車站的時候後邊還冒着一尾濃稠的黑煙,而且引擎聲響十分嘈雜,仿佛多年沒用過一般。
此時在車站內已經聚集了十來個要去黃杏村的人,四兒雖然內心掙紮,不過還是拖着行李箱上了車。
這剛上車又被驚吓到了,這巴士整個車身抖動得厲害,不似之前做的那種大班很穩,而且整個人臉頰上的肉都跟着在顫抖。
心中懷揣着不安,四兒還是把三十塊錢車費交給了一個類似乘票員的人,抿着唇坐在了中間一排的靠窗位置上。
這一次車上的人大部分都是黃杏村本地的居民,要不就是去黃杏村趕圩的,明天恰好是黃杏村的趕圩日,雖然黃杏村相對其他村子而言比較貧困,但趕圩日卻是由來已久,每個月初三的趕圩日最為出名,不僅是鄰村的人會前往,就連縣上的人也會慕名而去。
四兒見到上車的人都大部分都帶着不少幹活,有曬好的蘿蔔幹,也有折耳根,甚至連生禽也有帶上來的,不過卻被司機要求放在前邊。其餘的還有帶了大米跟一些晾幹的茶葉的。
坐在四兒身邊的是一位三十出頭的婦女,懷裏還抱着一個已經睡着的幾歲的小孩子,這婦女跟前邊的丈夫是國慶時候回縣城娘家度假的,如今趕圩日又跟丈夫一塊回去。
車內的人大部分都講着本地的土話,不過聽起來更像是一種變了聲調跟音節的普通話,所以四兒也驚奇自己居然能聽懂七八成。
見四兒一看就不是本地人,帶着眼鏡跟鴨舌帽,也掩不住本身的氣質,婦女見整個車上似乎就她一個外地人,才好奇的詢問,四兒才說自己是一名攝影愛好者,這次趁着趕圩日想到黃杏村拍點照。
黃杏村雖然并不知名,但也來過不少攝影愛好者拍攝村子的風情,尤其是村子保留下來的一些古代的民宅跟古井,還有純天然的植被作物,每年暑假的時候也會來不少外人。
婦女用極為別扭的普通話說,“大妹子,你第一次坐這車,這給你,你含在嘴裏,等會兒就不暈車了。”
四兒見婦女遞給自己的是一片曬幹的桔子皮,猜想是他們這的防暈車的偏方,卻笑着說,“謝謝大姐,我這裏備有暈車藥了。”
婦女見她拿出一排白色的顆粒藥物,才皺着眉說,“這種藥沒用,你聽俺的,我這方法比你這管用多了,你瞧一下,這車上人誰不吃呢。”說着怕她不相信似的,自己撕了一半給她小孩塞嘴裏。
四兒一怔,只好笑着接過,不過也沒立馬吃,畢竟一個人出門在外,還是得留個心眼才行。
等車子上了路,一開始只覺得車子除了抖得有些厲害以外,車內的汽油味也有些受不了,但到底還能在忍受範圍之內,可當車子上了山,開始繞着盤山小路,這車子仿佛要抖得散架,而且每次一拐彎,車身整個就要甩出懸崖外似的,這讓第一次坐這車子的四兒臉瞬間發白。
剛吃的暈車藥也不管用,胸口一股悶氣,眼瞅想吐的時候,瞥見車內的人依舊在聊天或者做其他事情,倒沒有她這種反應,又忽然想起口袋裏的桔子皮,這才慌忙的拿出來含在嘴裏。
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這吃下之後,桔子皮的苦澀跟甘甜從舌尖一直蔓延至喉嚨。忽然覺得鼻子呼出氣息都帶着一股淡淡的桔子味,這車內的汽油味也淡了許多,比起剛才的惡心勁兒要好了許多。
不得不承認,有時候民間的一些偏方果然要有用許多,至少她就沒一開始難受了,但偶然瞥過窗外,在看見一側就是除了一片郁郁蔥蔥的樹頭外,還有深不見底的山底,心口一陣心驚肉跳,立馬合上眼不再去看。
這小巴士并沒有窗簾,所以她只能将目光往上看天空,要不就是看向車內,若不是這樣,她怕自己會因為害怕留下什麽陰影。
随口問了一句旁邊的大姐,這要多久才能到黃杏村,大姐說如果今天不下雨的話,一般也就三個小時就到了,若是遇到雨天會司機會開得稍微慢一些,可能要四個多小時才能到,不過這都是算好的情況,就怕是遇上大雨,畢竟他們現在走的這條路地勢并不算好,下雨天可能會有山體滑坡,一旦堵了去路,最後只能讓村裏派人出來幫忙情理,否則車子就開不上去。
四兒望向窗外,見到雖然外頭天氣晴朗,但不遠處的卻隐隐有些黑色的烏雲,也不知道後面會不會被吹過這邊,只擔心的咬着牙暗自祈求能順利抵達黃杏村。
然而此時,在黃杏村的盤山小道上,好幾輛軍用越野車也在急速行駛中,其中一輛車上,一個年輕中校正低頭審閱手中的文件。忽然外邊一陣響雷,開車的上尉經驗豐富,只看了另外半邊開始飄上來的黑雲,有些擔心的說,“程處長,只怕不到半小時我們這就會下雨,”
程知非在三軍演習結束後在北部戰區學習了一段時間,如今正好參與了另一個項目,這次是到黃杏村附近的紅一師考察,跟紅一師的領導進行交流學習,獲得必要的信息後過兩日便會返程回南部戰區,屆時會召開一個借鑒學習的座談會,是關于如何在艱苦地區加強戰士思想的內容。
程知非所坐的山地越野車自然要比普通的小巴士要抗震性好上許多,加上自身素質過硬,即使是這種上山的盤上小路也并不覺得吃力,再加上開車的是紅一師派過來的戰士,是有豐富經驗的司機班的,好幾年都在這條路上開車,基本什麽情況都遇見過,也知道把握速度,知道怎麽樣才能盡可能的安全且有效率的抵達山頂。
“這邊還有多久才能到村口?”程知非詢問司機。
根據他們這邊的安排,等上到山頂後,會在村子休息一段時間,從村子開到紅一師的營地只需要一個半小時,而且也不是這種盤山小路,因此沒有什麽環境方面的約束。
這邊程知非剛問完,天空接連又響起了好幾道悶雷,甚至在一側的天空開始劃過一道道的白光。
上尉心中了然一會兒勢必會有一場大雨,不過到底經驗豐富,并不顯得驚慌,只如實回答,“報告程處長,如果下雨的話速度自然會降下,可能會耽擱個把小時,這算是情況稍微好的,這還得看雨勢有多大,如果雨勢過大出現其他緊急情況,可能會耽擱更久。”
這邊剛說完,這瓢潑似的大雨就打在車頂上,頃刻之間車窗外就一切都是白茫茫的,連前邊的路都有些看不大清。
就在此時,忽然前邊開路的另一輛越野吉普通過無線對講機發出聲音。
“其他車輛注意,其他車輛注意,前邊有輕微的山體滑坡現象,一輛中巴士被堵住了,現在我這邊請求停車援助。”
開車的上尉頓時放慢速度後緩緩靠停,後面跟着的幾輛越野車也停了下來,程知非只皺着眉,朝對講機說道,“一號車下車看一下情況,盡可能的保證客車內人員的安全,再檢查一下山體滑坡的情況。”
一號車得到指令,就看見前邊的車子跑出來三四個穿着迷彩服的戰士,朝着被堵在前邊動彈不得的巴士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