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庭定了定神,走上去,在狐主夫人擺好的茶桌對面坐下,赧然道:“娘,關于早晨的事,與你想得不同。雲眠剛剛從東山回來,還不習慣一個人睡,我本來想等她睡着的就走的,不小心……”
但聞庭的話還未說完,就被狐主夫人打斷。
狐主夫人也的确是有話想同他說,語重心長地緩聲道:“庭兒,你同眠兒感情不錯也是樁好事,只是凡事還是要注意分寸。我知你性情像你父親,矜持知事卻也有些清傲,事情悶在心裏不愛說,但其實樣樣都清楚,道理素來不用對你多講。你們畢竟尚未成婚,且雲眠之前都不曉得你是少主,未必理解你的身份,在你回天後,你們相處的時間還不夠長,為了你們彼此考慮,還是莫要太過親近。”
聞庭羞愧難當,應道:“是。”
“不過……”
這時,狐主夫人話鋒一轉,頓了頓,補充道:“你們若只是狐身一起睡,還是可以的。”
“?!”
聞庭一驚。
聞庭驚得手中杯盞一抖,水差點晃出杯外,面頰也忍不住紅了。
狐主夫人看着兒子詫異的臉色,掩唇笑道:“這麽吃驚做什麽?眠兒的性子我是曉得的,她在狐宮都住了一個多月了。這孩子是個孤女吧?眠兒每天晚上摟不着東西睡,半夜在房間裏跑來跑去偷偷找有沒有和你氣味相像的物件可以抱着,看着也怪可憐的。若非這幾日你爹都在家中,我就去将她抱過來了。”
聞庭素來沉穩,但沒料到其中還有這般緣由,尤其是狐主夫人絲毫不避地當着他的面說,聞庭不由聽得臉上溫度愈高,白皙的臉上泛出赤色。他道:“娘,我……”
“但也只限于狐身。”
狐主夫人淺笑着打斷道。
“你們的屋子我都設了仙術,主要是防着你的。我看眠兒現在還沒想其他的,你若是有再進一步的舉動,我馬上就會曉得。”
狐主夫人這是相當了當的提醒了,聞庭的臉早已紅透,少年的容貌難得顯出尴尬之色。
他說:“娘,我曉得的。”
“那就好。”
狐主夫人笑盈盈地說。
“好在你們的仙殿都設在內院,外院的人不易察覺。你爹那裏我會去說,狐七要照看你們,大約也瞞不過去,不過你們到底還未成親,其他人面前還是不要多提。狐宮內外院之間有我與你父親的屏障,你的新居和雲眠本來就挨得很近,到時打通就行。”
“……是。”
這樣一安排,就同他和雲眠在凡間住的狀況頗為相似了。
聞庭吃驚于母親知道得很是詳細,連忙應下。
“那麽,關于你和眠兒的事就說到這裏。”狐主夫人教訓完聞庭和雲眠一起睡覺的事,忽然話鋒一轉,“庭兒,我讓你今晚過來,是還有別的事要同你說。”
“什麽?”
聞庭一愣。
狐主夫人憑空取出一張厚實的皮紙,遞給聞庭,說:“你們的入室弟子考核也過去一段時間了,你送來給我的內容我已看過,這是我和你父親考慮過後定下來的最終結果,其中參考過你的意思。”
聞庭怔怔地将皮紙接過,展開閱讀。
昨日還密密麻麻的名單現在只剩下五十二個名字了,他和雲眠俨然在列。上面有許多熟悉的或者不熟悉的名字,曦元、文禾、青陽,還有小月……
狐主夫人道:“這是來月會來狐宮修煉的入室弟子名單,你和眠兒不必多說,剩下五十人,前十個為少主侍讀,後四十人是通過考核選中的入室弟子,今後都會同你一道修煉。”
少主侍讀的名字,聞庭在數年前都已見過,雖并非人人都對得上臉,但多少有些記憶,此時重新看到,竟是有幾分恍惚。他又看到名單最後寫着的小月的大名,微微松了口氣,心道雲眠曉得之後,應當會很高興的,她在狐宮裏也還能有善于交往的女性朋友。
将名單大致看了一遍,聞庭行禮說道:“我已經知道了,多謝母親。明日我會去外院幫狐官先生們處理相關之事,并且随他們學習。”
……
這天夜色晴朗,星塵漫布,一道明亮銀河劃分天河兩岸,星光将夜間的天空點綴得分外瑰麗。
雲眠不安地坐在自己的仙殿門前等待。
聞庭天黑後從書房離開,就到狐主夫人的仙宮去了,直到現在也沒有回來。雲眠傍晚的時候自己在庭院裏捉了一會兒蝴蝶,背了心訣還溫了書,可是都過去快兩個時辰了,還沒見聞庭歸來。
雲眠擔心錯過聞庭,在自己和聞庭住的仙殿之間來回跑了好幾回,又想想聞庭會不會是不願意回來和自己一起睡了,雲眠忐忑地不安地垂着耳朵,拉長脖子往路兩邊望來望去。正當她躊躇着要不要再換個地方看看的時候,遠遠地,她看到從道路的另一頭緩緩而來的身影。
雲眠頓時眼前一亮,激動地沖了出去,在門口使勁往上跳道:“聞庭!聞庭!”
聞庭大老遠就看到雲眠在往上蹦了,趕緊快步走上去,跪下身,将她抱入懷中。
雲眠被聞庭抱到胸口,就自己找了個位置坐好。
聞庭摸到她身體外圈涼絲絲的毛,眉頭微蹙,嘆了口氣,輕聲道:“怎麽這麽晚還在外面?還未入夏,外面涼。”
“我有毛的,不涼嗷。”雲眠開心地說道,“狐主娘娘找你做什麽呀?你回來是可以和我一起睡了嗎?”
兩人說話間,聞庭便已抱着雲眠回到室內。她說得這般坦然,倒讓聞庭不知道怎麽回答才好,憋了半天,才輕輕地道:“……笨蛋。”
“嗷?”
雲眠還未回過神來,聞庭已自己也變成了一只清雅的小白狐,在雲眠身邊卧下。
聞庭說道:“我明日要到外院去,要早起的,過來吧。”
“诶?……嗯!”
雲眠見狀一愣,但等回過神,哪裏還想得到別的事,立刻“嗷嗷嗷”歡樂地叫着跑過去,在聞庭懷裏窩好。
聞庭無奈地看着她,想到母親今日在仙殿中對他說的話,聞庭白毛底下的面頰忍不住微微發熱,想到雲眠對他至今沒什麽男女之情,聞庭心情又不禁有些糾結。
不過,此時他看雲眠自在地把尾巴搭在他的尾巴上,似乎很開心的模樣,只得暫時作罷。
聞庭熄了屋裏的燈,兩只小白狐睡作一團,安穩熟睡。
……
次日,雲眠收到了從狐宮外院送來的新物件。
聞庭果然一大早就到狐宮外院去了,這回雲眠不能跟去,她沒什麽事情做,一日的修煉和溫書都完成了,她就在庭院裏刨坑玩。三個女狐官捧着木盒子進來的時候,雲眠的坑才刨到一半。
“雲眠仙子。”
為首的女狐官看到這一幕,淡淡一笑,溫和地出聲喚道:“這是外院負責入室弟子事宜的主位狐官先生囑咐我們送過來的東西,還請您百忙之中,親自抽空驗看。”
“嗷!好的!”
雲眠從坑裏擡起腦袋,一扭頭就看到三個青衫飄飄的端莊仙子,頓時吓了一跳。
她趕緊将早已準備好的小種子叼進大致刨好的坑裏,飛快地将旁邊堆的土踹回坑裏,動作極為熟練,前後不超過眨兩次眼睛的功夫,雲眠已經沖到三位女狐官面前,問道:“是什麽呀?”
幾位女官看着她笑了笑,其中一人找了水和手帕,替她将沾了泥巴的毛發和小爪子都擦幹淨了,捧着木盒的仙子才笑盈盈地将盒子遞過去。
雲眠見是個精巧的木盒子,忙化成人身,小心翼翼地将盒子打開。
木盒中是兩件一模一樣的白色女式深衣,腰帶和衣襟以玄色制成,同時還配有若幹發帶、木簪,樣式很是風雅利朗,即便不試穿,也能看得出整套上身後定是清雅。而兩套深衣之中,還放有一塊帶有仙氣的木牌,牌上有紅字,刻的正是雲眠的名字。
女仙官解釋道:“這是仙子日後在外院随主位狐官大人,以及各位狐官先生們修煉所着的衣衫,冬暖夏涼,可供四季之需,所有弟子都是統一的。少主侍讀為白,入室弟子為青,仙子是将來的少主夫人,也同少主侍讀一般用白色。這塊木牌則是用于出入狐宮的憑證,憑這塊牌子,仙子日後便可以自由出入狐宮、使用道場和校場、借閱狐宮外院藏書殿中的書籍,另外,因仙子住所與少主相鄰,仙子這塊木牌還可以單獨用作進入內院的憑證,請莫要輕易借予他人。”
雲眠怔怔地将木盒中的東西都接過了,她知道再過一兩日,馬上就要到外院去随主位狐官先生修煉,但卻不知道還要發東西,還會有這麽多講究。她好奇地取出木牌翻了翻,摸了摸衣服的衣襟,布料極為柔軟舒适,像是摸着仙雲一般。
雲眠問道:“這些東西,聞庭也會有嘛?”
三名仙子彼此對視一眼,看着面前似是不知情卻關心少主的小少主夫人掩唇笑笑。其中一人道:“少主自幼在狐宮修煉,随狐主修行,自是有的。這是修煉用的仙服,少主平日練劍就時常穿着。至于木牌……少主身邊常有狐官跟随,倒是用不着這些東西,不過他身上也有表明身份的玉佩,是相當珍貴的靈玉,若是真要表明身份,也可用那個。”
雲眠大致聽明白了,乖巧地點點頭,到時後知後覺的想起,她剛剛被選為少主夫人、第一次進狐宮的時候,狐主娘娘也贈過她一塊玉佩。
這時,為首的仙子笑着拂了拂身,說:“既然仙子已經确認收到東西,我們還有別處要去送,就先告辭了。”
雲眠聽聞,趕緊點點頭,同仙子們道別。
她目送仙子們離開仙殿,将衣服小心翼翼地拿出來看了看。
這兩套深衣只是用眼睛看看便可察覺價值不菲。狐宮用給少主做衣裳的規格,給每位入室弟子都做了兩套仙服,足以看出狐主和狐主夫人對每年入室弟子的重視。
雲眠對所謂的狐宮修煉,還有入室弟子之類的事也新奇得很,她拿着衣服看了一會兒,便迫不及待地拿到屋裏換上,用上發帶和木簪。
等換完後,雲眠便站在鏡前好奇地轉來轉去。
先前放在木盒裏看時還不覺得,穿到身上以後,雲眠才發覺這身衣服和聞庭平時修煉、練劍時的穿着果然十分相似,無非是男衣和女衣的區別。她這樣一穿,居然和聞庭的感覺稍微有幾分像了。
雲眠高興地不行,原地跳跳,轉過身去放出尾巴,又收回來,她發覺自己現在弄得發型抖耳朵有點不舒服,便歪過頭去整理——
恰在這時,聞庭從外面回來了。
雲眠從鏡中看到他,驚喜地松開手,回頭,喊他道:“聞庭!你回來啦!外院送衣服過來了,你看我這樣穿好看嘛!”
聞庭才剛剛踏入室中,聽到雲眠的聲音便側過頭,卻見她眉眼彎彎轉過身來,烏發散開,穿着一身與自己相似的白色仙裳,自然地張開雙臂。
聞庭當即便愣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