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阮慈此時的眼界,自然知曉這清氣看着無害,但實則和充斥了生機血氣的濁氣相比,對修士來說更為兇險。由涅盤道祖法體所化的兩山一河,黃首山和鳳阜河中都以血氣生機為主,而比元山卻因為靠近內景天地,多是富集了涅盤道祖的大道感悟,實數為濁,虛數為清,這也是陰陽清濁相生相克的至理,也是因此,築基修士進入比元山中,幾乎是十死無生,除卻實力更強的妖獸之外,随時都會被山中化生的清氣卷入,這清氣無形無質,根本無法防範,一旦被卷入之後,便會被那虛無缥缈的大道感悟籠罩。
築基修士,對大道根本沒有自己的認識,甚至無法承載這些感悟帶來的思緒,偏偏清氣之中,由不得你不看不想,除非擁有常人無法比拟的定力,只要一被清氣侵入神念,開始好奇大道感悟,便再也無法回頭,只會被清氣同化掠奪,成為它的養分,連絲毫自我都不會留在世上,同行者帶回的最多是我一具屍體,神魂痕跡卻是半點皆無。便是金丹修士,倘若沒有接觸到道韻,前來此地也要小心異常,至少要尋到一件護持神念的法寶,擁有将其時刻運轉的法力,方才能阻止清氣侵入神念。即便如此,那也只能防範等閑清氣,像是這小山谷之中滿溢的清氣禁制,可以滲透法寶,在場衆人都中了招,便只能在自身不可遏制地陷入那虛無缥缈的大道感悟中以前,從禁制中逃離出來。
說來也是時運至此,若是阮慈化身還在,這樣的危機她舉手可解,只消将道韻籠罩衆人,這些清氣自然侵入不了,畢竟其只是涅盤道韻反照而已,在有人運使的真正道韻面前,實在不堪一擊,但偏偏阮慈先去異域周天,後又去了天星金殿,化身無法維持,重新化為一段特殊靈炁跟随衆人。而齊月嬰幾人也不會因此便停下腳步,衆人便在此處誤入禁制,此時便連阮慈也難以随意處置,只能瞧他們自身的造化了。
這群人中,孫亦是阮慈最不擔心的,此子心智之堅,遠勝己身運氣,能夠接連拒絕兩次大機緣,想要守住心神,不被清氣勾引想來也不在話下。齊月嬰不聲不響,心神卻亦是十分凝定,阮慈曉得她的性子,一向是最安分守己的,而且眼界又寬,一定知曉有時承接機緣,也就等于是接過了因果,她便是将這大道感悟當真,想到其後代表的因果,或許也會将其拒之門外。
這兩人周身氣息逐漸穩定,脫困只是時間問題。遲芃芃和林娴恩則很是不妙,遲芃芃心中本就對道途還有野心渴望,而且心意曾經反複,不夠堅定,似乎已被清氣入神,但她到底是洞天門下,法力深厚,也有一樣異寶護身,此寶發出瑩瑩彩光,在她身側上下飛舞照耀,為她驅除後續湧來的清氣,而遲芃芃自身也還有一絲清明,可以感應到阮慈化身出現,連忙分出一縷心緒,向她傳來求助意念。
她既然有此一念,便等如是開啓因果,阮慈即可施展本尊威能,伸出一指緩緩點去,太初道韻頓時鑽入遲芃芃神念之中,将其一切神念暫時撫平,令遲芃芃仿佛陷入混沌,所有情念,全都沉入識海深處。
那清氣頓時便失去獵物,在識海中茫然游蕩,遲芃芃護身用的那面小鼓不住發出咚咚鼓聲,上下翻飛,将她身外的氛圍渲染得熱鬧非凡,清氣也仿似感受到了全新生機,緩緩從她識海之中退卻,那面小鼓歡欣鼓舞,将清氣全都汲取進去,發出一道寶光,把遲芃芃法體攝離了小山谷,放到阮慈身側,又啪啪響了幾聲,像是謝過阮慈,方才飛到遲芃芃耳邊,‘咚’地大響了一聲,将遲芃芃震醒。
遲芃芃低吟一聲,緩緩醒來時,只覺識海中紛至沓來的各種幻覺都已不存,一切似乎如舊,卻又多出了一種玄而又玄的回憶,仿佛是曾陷入頓悟之中。阮慈笑道,“有了這番經驗,下回你入定時想要再踏入這般境界,那便容易許多了。”
這清氣留存,若是在舊日宇宙,便是極為珍貴的道祖殘餘,被清氣侵入,是貨真價實的悟道,舊日宇宙中,不知有多少修持涅盤大道的修士,想要求到清氣入侵都不可得呢。雖然這些大道體悟,在本方宇宙已沒有什麽用處,一旦用心了解,反而會因為兩個宇宙中的大道法則差異,形成宛若自殺一般的效果,但這種悟道境界,即便只是幻覺,依舊大有好處。能從清氣中回返的修士,日後修行速度要比同侪更快,遲芃芃此次前來,雖然所獲不如孫亦那般豐厚,但此時也已是心滿意足。忙鄭重謝過阮慈,阮慈道,“從此便是自己人了,不必這麽客氣。”
她卻是說遲芃芃傳遞出求助信息之後,她借助因果,撫平遲芃芃神念的事。這麽做固然是想要施救唯一的手段,但也意味着遲芃芃從此對她沒有一絲秘密可言,本人的所有隐秘都在阮慈掌握之中。因果已立,阮慈一念之間便可摧毀她識海所有情念,讓她猶如剛才一樣,渾渾噩噩、永遠沉睡下去。原本她們二人只是同門而已,從今日以後,遲芃芃卻是已成了阮慈的羽翼,令行禁止,再沒有讨價還價的餘地。
其實這般境遇,旁人求也求不來呢,更何況這總比此刻就身死道消來得好,遲芃芃并不後悔,而是笑道,“還要多謝劍使擡舉,師尊也當滿意,我這弟子雖不成器,但也成就了他和紫虛天的一段善緣。”
阮慈也知道這登聞鼓是歐陽真人在此行前特意賜給遲芃芃的,想來當時真人已多少觀望到弟子的險境,故此有所饋贈,為的便是保住雙方間聯系的這條紐帶,不至于輕易折損。遲芃芃也是樂見其成,她雖然從此要為兩頭辦事,但也能拿到兩頭給的好處。
兩人相視一笑,彼此心照,也就不說透了。阮慈在心中已是為遲芃芃安排好了去處,此女辦事也還算精幹,正好派往扶餘國附近為她辦事。
此時大戰将臨,在周天大劫以前,琅嬛周天最多只能再培養出一批洞天真人,也就是說這一二百年間未能煉就元嬰的修士,那就基本沒有成就洞天的可能了。阮慈夾袋裏如今也就一個小蘇,轉眼便可成就元嬰,其餘沈七、姜幼文、阮容,都在兩可之間。沈七的金丹關隘他可以一劍斬之,且還好說,姜幼文的金丹關隘要收集各種奇毒,很耗時間,恐怕是趕不上了。阮容則是倘若沒有特殊機緣,幾乎沒可能成就洞天,不過她的氣運僅次于自己,很難說柳寄子會不會出手幫忙……
周天大劫臨近,衆修士大立場不會有絲毫更改,但各大勢力之間基于某一默契,在底線之上的争鬥卻只會是越來越激烈,唯有争鬥,方能醞釀氣運,令修士攀升至更高境界。阮慈此前在金殿之中,尚無發言資格,還需要王真人代言,而王真人的言語也是因為上清門衆真都能接受,方才可以推行出去,如此周折,非阮慈所欲,至少她要再有二三名與她關聯緊密,道途有明确因果綁縛,而非那一絲善緣相連的洞天真人,和她呼應氣勢,方才能夠帶動思潮,在金殿中占到主動。如遲芃芃,可以聯絡歐陽真人,多一份香火情,也可派往扶餘國聯絡瞿昙越,瞿昙越不算夾袋中十拿九穩的一個,但兩人因果相連,他欠了阮慈這麽大的人情,自然是唯她馬首是瞻,此子也有希望登臨洞天,如果他能殺了掌道,啃噬掌道氣運,下法成就不是問題,中法希望也很大,上法便要看他的造化了……
雖然才入元嬰,但阮慈已開始思量洞天布局,而山谷之中,三名金丹還在苦苦支撐,又過了片刻,孫亦突然噴出一口黑血,氣色也随之萎頓下來,但睜開雙目時,卻又是神采奕奕,仿佛邁過一大難關,飄然起身,落到阮慈身邊,阮慈随手在空中凝聚一段靈炁,打入孫亦胸膛,孫亦面色頓時更加瑩潤,仿佛傷勢已痊愈了大半,遜謝道,“多謝劍使,亦此行本已是大為意外,不料今日更是因緣際會,反而又破了一個小境界,全都托賴劍使提拔。”
阮慈笑道,“你自身上進不辍,又何須謝我。”
正說話時,齊月嬰也緩緩睜開雙眼,其神色奧妙,仿佛還有些驚訝,但确然已脫離清氣,而且比孫亦更加容易,竟沒有受一絲傷,輕輕松松便飛出山谷,阮慈笑道,“恭喜月娘,金丹中期便已自行參悟道韻,便是在七星小築,也是出類拔萃的弟子了罷。”
齊月嬰嗳喲一聲,驚魂未定一般,拍胸笑道,“我還以為是我想多了呢,原來真是如此。”
原來她被清氣侵入識海之中,眼前也是幻象叢生,有許多散發大道至理的感悟靈花,紛紛落入識海。恍惚間竟忘卻了這是涅盤道祖所留的清氣,還以為當真遇到機緣,但即便如此,齊月嬰也果然不願多結因果,暗道,‘這樣豐厚的饋贈,那要承擔多麽深重的因果?我不要你的,麻煩也別來找我,我只取我應有的那些’。
也難為她在這樣誘人的感悟之前,依舊能苦苦堅守本心,将那克己用忍之道,參悟浸淫得更加精深,也不知過了多久,反而似乎在忍耐中找到樂趣,對那分寸拿捏更為得當,不知如何,探索之中,靈花紛紛褪去,她這才知道自己無意間反而擊退清氣。卻也是驚喜之中不乏疑惑,不知自己是不是領悟到了道韻,這又是哪條大道。
雖說修士忌諱自己參悟的大道被旁人所知,不過一種行為可以包含的大道也并不少,齊月嬰便當即向阮慈請教,孫亦和遲芃芃一面贊嘆,一面也是好奇不已,三人一同向阮慈看來,等她指點。
阮慈笑道,“此道應在戒急用忍、克己複禮之中去尋,乃是人道下屬。到底是什麽,因你所掌握道韻較少,我也說不分明,不過你這樣自行領悟,便說明和大道十分親和,返回洞府之後,只需要靜中參悟,答案自然浮現。”
三人聽了,各有所得,卻也還是十分迷惑,正要向阮慈請教何為人道,只聽得一陣輕響,如連珠爆裂,卻是林娴恩處,也有了異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