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32 章 金風玉露

僧秀有此際遇,阮慈倒也為他高興,不論将來前程如何,總是勝過如今這樣壽元過半,道途已絕的窘境。僧秀亦是無垢宗出衆弟子,心性過人,此番有了奇遇,想來在時間絕境之中,要找到方法規避壽元也并不難。只要破境金丹,那麽壽元便不會再是問題,日後前程,便看他自身造化了。更可思慮的還是太一君主的用心,難道僧秀會是太一宮在琅嬛周天的第一個弟子?為何偏偏是僧秀呢?

總不會是因為僧秀和自己有一段交情因果罷?阮慈雖然知道此事頗有可能,但卻也不願做這般想,倘若如此,太一君主日後對僧秀必有安排,在自己身邊又多了一枚棋子。縱使他一向襄助自己,但也随時可能因某事翻臉無情,阮慈只覺周身束縛,無形間仿佛多了一重,卻也無可奈何,只得暫不做此想,只為僧秀高興,便縱身而去,也不再尋親訪友,本來想去忘憂寺探望阮謙,但冥冥中又覺尚還不到見面的時候,便是去了忘憂寺,或許也是撲空,原本為阮謙所備的表禮,只得暫且按下,便不再随意游蕩,一徑往上清門返回。

回到門內,先把王盼盼在捉月崖安置好了,方才回紫虛天去,紫虛天內,一切仍如往常,天錄得了王真人吩咐,早在山門前等候,見到阮慈回來,便當先奔馳過來,小小鹿角直頂着阮慈肩膀,和她挨擦面頰,親熱了好一會兒,方才引她去見王真人。

兩人雖是數十年不見,但并無生疏久別之感,只要阮慈未曾進入小寒武界、時間瘴疠這樣的密境,穿渡出琅嬛周天,那麽心念随時一動,這九霄同心佩受到感應,便就将兩心聯通,便是并不言語,也能感覺到九霄同心佩另一端,似有一人默默相伴,兩心相依,靈機相聞,縱使道途路遠,也從不曾孤單。阮慈每有疑惑,王真人随時指點論道,也因此阮慈雖然行走洲陸,但自身修行并未耽擱,如今只待解開最後一絲鎖鏈,便可金丹圓滿,随時都可晉升元嬰。

雖說兩情相依,不在朝朝暮暮,但法體久別,見了面總又要比分開時更恰可些,王真人照舊在崖邊小院化身等候,阮慈縱體入懷,笑問道,“恩師,你可曾想念我?這幾十年,你這化身都在做什麽呢,難道只在此處候着?那也未免太寂寞了,為何不陪着我一道出門游歷呢?”

王真人将她摟得結結實實,聲音仍淡,答道,“倘若有我陪你,哪來這許多際遇?三生池和那小寒武界,你是肯定去不了,更談不上了結因果,為将來埋伏善緣了。”

他話中似乎在暗示瞿昙越,阮慈忍俊不禁,摟着脖子呢聲問道,“你這是在吃醋麽?”

王真人道,“倘若我說并未,你反而要不開心,倘若我說有些,卻又違了本心,你要我怎樣答呢?”

兩人唇槍舌劍,哪怕是談情說愛,也少有海誓山盟,多是互打機鋒,仿若射覆一般,各自都不明說心意,只靠猜度,其實兩心相通,對彼此的心意卻又了如指掌,只是閨房之樂,不足為外人道罷了。一時間呢喃細語,漸涉于私,素日裏王真人高潔如月皎皎,此時也欣然蒙塵,眼角眉梢帶上殷紅,将這人生中必經之樂盡情領受,放浪形骸,無所不至,只恨筆墨難描、丹青無繪,二人将數十年未見的思念傾情相訴,又将靈炁通融,此番阮慈修為長進,又多了不少悟道心得,這樣精神相融的仙家至樂,是真正靈肉交融,更勝凡間許多。

也不知過了多久,阮慈方才睜開眼來,默默想道,“此次相見,似是比之前更加投合,情意也更為明确深厚,仿佛有一層薄霧,原本如影随形,此時已被吹開,卻不知是為何了。”

她雖然只是在心中暗想,但兩人近在咫尺,阮慈也并未特別設防,以他們密切的關系,便是在心中對答也是一般,有時甚至毋需言語,自然有會于心。不過王真人還是答道,“那薄霧便是過去的種種可能,你和瞿昙少主了卻因果,擇選了和那些過去不同的未來,來自過去的幹涉便自然減弱,現世情緣則更加清晰明确,如今你已能感應到些許過去未來之間互相幹涉形成的波紋,只是境界不到,尚且還不能得見全貌,因此感知中便仿佛是一層薄霧,待你元嬰洞天之後,觀照時所見,又是迥然有異了。”

他所言玄而又玄,阮慈聽了,仿佛有會于心,懷想洞天修士所見世界,不禁問道,“王勝遇,你瞧着低階修士,是否便如同蝼蟻一般?人真的會歡喜蝼蟻嗎?”

說着便将手指相對,一副自卑修為,忐忑不安的樣子,王真人笑道,“你這家夥。”

他突然揮掌在阮慈豐潤之處責打一下,方才說道,“怎是如此,洞天修士見到的世界,是無數可能的疊加,你說這些可能,卻又是以甚麽為中軸,疊加在一起呢?”

阮慈若有所悟,嘆道,“便是生而為人,獨一無二的性靈本質。”

王真人道,“是了,洞天所見的景象,固然是和他們有所不同,但性靈本質終究不變,洞天相戀,彼此都有無限可能,倘若無法鎖定性靈,那愛的又是什麽呢?如若連所有天性都不再相同,現在的自己和從前的自己,又還有何連續?不論是洞天還是道祖,都只是同類中前行最遠的一人,本質其實依舊如一,倘若連這一點都不再認同,那過去未來之間,沒了連續,對洞天修士來說,或許便是隕落前兆。”

他言語間蘊含着極其深奧的道理,阮慈聽了,自然有會于心,一面暗中品悟時,一面又喜笑顏開,摟着王真人逗他道,“你這情話說得挺動人的麽,王雀兒。”

王真人是在闡述大道體悟,偏偏被阮慈栽派成婉轉陳情,不免生惱,又要責打阮慈,兩人嬉鬧了好一番,這才說回正事,阮慈依在王真人懷裏,一面揉着後臀一面懶懶道,“我适才回山時,先去捉月崖整理行李,只覺捉月崖氣象豐沛,較此前興旺了不少,這也是虎仆和我新收那仆人王月仙用心經營之故,如今已有不少築基門人。不過我還是十分好奇,荀洋為何會被吳真人門下收去?”

王真人道,“此事別無委曲,只是各方下注而已,門內洞天十餘,其中有些是下法成就,并無主見,平日裏多是閉關潛修。還有些中法成就的洞天,如吳真人這般,自身無法占據氣運,引領大勢,便只能擇人追随。從前門內只有掌門和徐真人,但徐真人後繼無人,他後輩徐少微情願追随謝孽,因此在謝孽出走之後,門內局勢還能勉強維持平衡,徐真人未有坐大到難以收拾的程度。”

“如今徐少微或許将被嫁入燕山,謝孽将劍借你之後,你異軍突起,大放光彩,已是未來道祖。門內或許還有人心向謝孽,但也一定會有人投注于你。這也是大勢分合自然的結果,恰好吳真人的确和荀洋有緣,便順勢收了這個弟子。至于麗真人,其動向只看邵定星便可知曉,倘若麗真人有意示好,三百年後重排座次,邵定星自然會請辭首座。”

王真人說到此處,微微沉吟,道,“這也便是說,三百年內你要成就元嬰,取下首座,否則門內衆真,始終會将你看做謝孽計劃中的一環,并不會有更多舉措。倘若你對周天大劫有不同的念頭,也只能等成就元嬰之後,再與衆真分說。”

阮慈心領神會,這才明白原來金丹關隘,暗中和道途映照,也并非無的放矢,她如今已知周天大劫隐秘,也知曉周天宗門的基本态度,第一個自然是不願讓洞陽如願,第二個便是不願讓大玉周天取勝。只是究竟該如何應對,卻還沒有仔細的謀算。

謝燕還的謀劃,從王盼盼口中說出,其實非常的瘋狂大膽,成功的機會也十分渺茫,但話說回來,琅嬛周天要對抗道祖,那麽不論是何等謀劃,成功機會都是一樣微小。這就像是瞿昙越的命運一樣,不論結果如何,情祖都不會虧,倘若不瘋狂、不大膽,那便不如忘卻此事,休再提起。是以謝燕還的計劃,以她天資背書,一樣有人支持。阮慈只有知道她這謀算的前因後果,才能判斷自己的态度,究竟是全然反對,還是只有些許不贊成,這便非得穿渡時空,回到過去,和謝氏本人對話才行。待到元嬰之後她自身的态度,也會給她帶來不同的支持者和反對者,但在她明确立場以前,這一局便都不算正式開始,所有落子,都只是伏筆而已。

時空穿渡已是勢在必行,阮慈便不多問多想,不去想失敗的結果,而是問道,“我進階金丹時,楚真人為我承受天劫,迄今還藏身虛實之間,結嬰時按說動靜只會更大,可別告訴我你又為我做了安排,要讓我身邊親近之人為我擋劫。”

她心中其實很怕王真人要以身代之,是以語氣中隐隐有些警告,王真人不以為意,道,“我已知你性子,又怎會如此。”

他語氣淡然,看來果然已窺見阮慈晉升天機,只是照例不肯洩露,只道,“關于未來,我也只有一句話,一切只在你的選擇。”

他的确深知阮慈心意,對阮慈來說,結果如何其實并不在意,她只怕自己為人擺布,身不由己。只要一切還在選擇之中,便還能滿意。只是這一口氣才剛松下來,王真人就又道,“這次閉關,想必也是耗時日久,你且先不忙,去吳真人處拜會一番,再去七星小築看看你族姐也好,她近日已然出關,正準備出門游歷,此時不見,下次便不知何時了。”

阮慈的心一下便又抽緊了,暗中猜疑道,“難道……難道為我應劫之人,還是容姐?”

她的心聲,王真人按說本是盡知,但卻仿若未有聽聞一般,泰然不應。阮慈觀他神色,也是又氣又恨,上前抓咬了一番,将王真人這惹人生厭的淡然模樣破壞殆盡,方才忐忑出了紫虛天,往七星小築去尋阮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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