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31 章 僧秀機緣

“喂,僧秀,僧秀!”

青山綠水之間,一位小和尚正雙手合十,在山路上赤足行走,神色端肅中帶着和悅,時時轉目欣賞這周圍風景,又和松風竹唱相互應和,梵唱不休,更停下腳步,向着山坳中正在耕作的農夫遙遙行禮問好,亦是惹得這些農夫慌忙還禮,只有些不懂事的孩兒在田壟間跳來跳去,笑着招呼道,“僧秀,到村裏來坐坐!”

那小和尚面上笑意微微加深,正要點頭應諾,神色卻是一動,起身化為遁光,往高空而去,令山坳中衆人都停下鋤頭,眺望着那遁光去處,不免也有羨仙之嘆,各自說道,“如今日子好過得多了,也不知道什麽時候佛家會重開山門,若将我們家小兒也收去做個小沙彌,該有多好!”

“倘若能如僧秀師傅一般,那就真是想也不敢想的好事了!”

“你瞧,你在百姓中人望很高呢!”

此時高空之中,僧秀卻已是盤膝而坐,笑同一名白衣少女敘舊,這白衣少女容色平凡,唯有一雙眼甚是慧黠,偏偏有種不同尋常的氣質,僧秀笑道,“慈檀越只是愛笑話我,不過是我近日在這附近游歷參禪,多少和他們有些往來而已,倘若檀越在此行走,不過數月,想來他們口中念叨的人名便會換上一個了。”

阮慈和三人分手之後,倒是并未即刻返回宗門,而是先往時間瘴疠處來,想看看這處時間絕境發展成如何模樣,是否已有太一君主的道統開始流傳。其實距離他們上回來此,只是過了數十年而已,對于道祖來說,這完全是微不足道的時間,甚至瘴疠可能完全沒有變化。不過她想要穿梭回謝燕還所在時空,探詢隐秘,自感還需再參悟《陰君意還丹歌注》,倘若在時間道域中悟道,自然是事半功倍,這一趟是無論如何也不會跑空的。

不意今日從上空飛過時,靈覺卻感應到僧秀就在附近,當下自然按下雲頭,傳音請他前來一晤,以金丹修士靈覺,雖然身在高天之中,但地底深處的陰霾都是瞞不過她,更何況是些許凡人農戶的議論呢?因便問道,“你這一向在這裏,是參的什麽禪呢?此處本來是兩宗戰場,如今靈炁也還有些波動,卻不是參禪悟道的好地方。”

僧秀笑道,“正是如此,這裏原本也是無垢宗治下佛國所在,如今因思潮一事,無垢宗被太微門懲治,只能将此處放棄,原本在這處的佛國子民回遷以後,便少了大陣庇護。小僧這些時便在左近為他們平複靈炁、調理天時,因此逐漸積攢了些許人望。”

這些事情不但長久繁瑣,而且無垢宗也不可能給予獎賞報酬,否則便等如實際上仍對這處地域保持控制,僧秀這樣做,可見對自身修行已然絕望,阮慈不免皺眉問道,“此次出門修行,可是在宗門內受人排擠?”

說來,僧秀既是白衣菩薩破入無垢宗的因緣憑借,又是阮慈和太微門最終拔除思潮的機緣,雖然本人全然無知,絕非故意,無垢宗這番風波,若說全是他引來的,倒也不算錯。僧秀搖頭道,“師長們都是明理之輩,老師從思潮中解脫後,只是為小僧惋惜。無垢宗如今已無餘力為小僧彌補壽元,再造道途,此生想要踏入比丘境,希望已是渺茫。”

他顯然已接受事實,和悅之色不變,對阮慈合十一禮,似是在感謝她面上浮現的惋惜,徐徐又道,“小僧心中固然也很是遺憾,但卻因此反而參破一層禪理,反而得了清靜圓滿。因此自願出門行走,為四周居民平複災禍,也算是略微彌補因我而起的這許多因果。”

又笑道,“這論理都是該當的事,只是此地百姓不知就裏,而且昔年那批老人也逐漸逝去,因此反而對我感恩戴德,小僧卻是愧不敢受呢。”

對修行人來說,數十年甚至都不夠閉關一次,但對百姓來說,卻已是幾代血緣的遞嬗。阮慈不由問道,“你便在此守了數十年?終日見的都是一樣的風景,難道未曾從心中生塵生倦麽?”

僧秀搖頭道,“不曾,只覺心中平安喜樂。師兄也曾問我,我便反問師兄,昔日寺中師兄弟,雖有修為,卻如凡人生活了數百年,難道不曾厭倦?”

阮慈對無垢宗現狀也十分好奇,只是她的身份倒不便拜訪,聽僧秀說起,也覺得十分新鮮。忙問,“貴師兄如何回答?”

僧秀道,“師兄說,那是在探索修士如何能在靈炁散失的窮途末路之下延續道統,是為周天謀求出路,也是對大道,對佛理的探究,因此并不厭倦,反而其樂無窮。”

他一聲梵唱,合十道,“小僧便說,這只是如凡,其實師兄也還是以大神通者的眼光在看待這個世界,他以體恤凡人、貼近凡人自诩,其實并不真正懂得凡人,無法真正欣賞凡境中蘊藏的種種道理。實則大道三千,不論是須彌芥子,都是如一。或許是小僧道途已絕,心中反而有些明悟,只覺這凡境之中,也有無窮佛理道妙,只是尚需細心體會,便是山水如一,那人心變遷,一樣是引人入勝。小僧既然已修不得自身,那便修衆生,也覺喜樂。”

僧秀這般體悟,也讓阮慈不無詫異。實則許多和人心有關的大道,也會落到凡人之中,采集衆生情念,或和瞿昙越一般,化身無數,品味不同人生。只是這些化身,最終都還是為了提升自己的修為感悟,很少有人和僧秀一般,完全放棄自身道途,從修自身轉為修衆生。

若是旁人,聽了以後只會猜疑僧秀體內是否還有白衣菩薩遺存,畢竟南鄞洲便是将凡人看得很重,但阮慈卻知道其中不同,不論是南鄞洲還是無垢宗,扶持凡人,都只是為了放棄周天大劫中的勝算,由得大玉周天取走青劍,之後在破碎周天中設法延續道統。其意還是為修自身,為服膺道祖,并非是為了凡人本身,而僧秀則是從凡心中品味大道,其呵護凡人之念,和任何道祖無關,甚至和周天大劫也沒有幹系,乃是修此刻,修凡心,修得心中安樂,領悟道妙,也并非是為了提升修為,而僅僅是因為探索道妙其中的樂趣。

以她未來道祖之身,見僧秀此舉,更有許多感悟,心道,“但或許僧秀永遠只能是僧秀,凡人在這世上,全然沒有任何地位,完全只能依附修士。只要有天魔在,哪個周天都是這樣。這是因為本方宇宙創世也并非是沒有目的,陰陽五行道祖需要本方宇宙不斷誕生大能,攪動風雲氣運,為他提供那些現在我還不明白是什麽的莫名之物。”

“倘若所有人都能超脫,那便沒有超脫,而不論凡人過得多好,在修士看來總是寒酸,生老病死,逃不脫的輪回,不能長生久視,凡人的生命對修士來說便猶如過眼雲煙,修衆生,要修成怎樣才算是修行有成?”

諸多疑問,紛至沓來,阮慈忽又想道,“這或許也是本方宇宙的大道藩籬。”

她此前便覺得情祖所說,雜修諸大道,有了大道而無道祖,因此帶來的宇宙失衡,或許便是本方宇宙的大道藩籬,此時又有了別樣想法。阮慈已知本方宇宙的大道法則絕非完美無缺,尚有許多瑕疵,只是尚未正位道祖,也難知大道藩籬。只是将此時感悟,藏于心底,緩緩品味,又對僧秀命運十分惋惜,暗想道,“他心性當真不差,否則亦是無有此般感悟,可惜,天地間也不知有多少禀賦上乘的修士,囿于時運,止步于中道。”

想到此處,心念一動,也是靈機感應,因就笑道,“雖說此地樂趣無窮,但老友到此,不知高僧可否暫且放下凡間衆生念,随我去尋訪一處瘴疠,也恰可查看一番境況,以免其危害到這左近飽受驚擾的百姓。”

僧秀一聲佛唱,欣然應諾,阮慈将他一裹,往北方飛了數千裏,僧秀道,“此一路靈炁都還十分不穩,而且也還是我們無垢宗統轄之下,因此并不急于将百姓搬遷出來,如今他們都還暫住在長老佛國之中,或許要再過數百年,才能來查看情況,平複靈炁,決定是否要将他們搬回原地。”

似這般兩宗對壘,戰敗一方是無法取巧的,無垢宗當時遷走的百姓,如果住在被劃分走的區域之中,便不能久留。太微門也撫平了那處區域的靈炁,因此遷走得早。無垢宗轄下則要多等一段時日了,不過對凡人來說,現下在修士洞天居住其實也沒什麽不好,算是享足了清福。待到完全沒有在周天那東單環境中謀生經驗的後代要遷出時,方才算是劫數。

一取一還,大道至理,實在掩藏于人間所有細微小事之中。阮慈和僧秀一路談玄論道,不過是半日功夫,重又落入山林之中,這裏如今已是迷霧隐隐,四周白茫茫一片,連靈機感應都被這霧氣蒙蔽,阮慈嘀咕道,“這是什麽迷陣,見我來了,也不知退讓嗎?”

她這樣說倒也并非拿大,只是她身懷太一君主親自下賜的功法,與時之道祖因緣身後,道域有靈,見她來此,理應讓她進去,如今毫無變化,可見道域之中多數已有人主持,并且暫不欲和她相見。

遠道而來,卻吃了個閉門羹,阮慈不免嘟起嘴,負氣道,“此時我來了不讓我進,日後求我我都不來!”

轉頭待要招呼僧秀一道離去,卻見他身影在遠處一閃,神色如夢似幻,仿佛見到什麽勝景,往前追尋而去,片刻間便被濃霧吞沒,阮慈再怎麽感應,也都尋不到他的蹤跡。心下亦是十分驚異,忖道,“這……太一君主收他入門,可有深意?原來……原來我此番回來此處,卻是為了成就他的機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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