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8 章

被人盯着并不是一種十分舒服的感覺,尤其是在不知道對方是誰、在哪裏,甚至不知道是不是真的被人盯着的情況下。

聞庭這一整個上午都過得頗為不适,那種被人注視着的煩躁感時有時無,但又擺脫不掉。有時他在感覺出來的一瞬間就朝窗外看去,但那道視線就像自己會躲一樣,也随之掩藏起來。

雲眠一直很在意聞庭,見他時不時不安地到處看看,趁着先生講道中途休息的功夫,跑過去跳到聞庭的蒲團上,輕輕“嗷”了一聲,然後低頭埋過去,用頭頂在他下巴上蹭了蹭。

雲眠關心地問道:“你還是覺得不舒服呀?”

“……有點。”

聞庭其實還是介意,但被雲眠一蹭,那種不适感就被微微安撫了些。

他能夠感覺到那道目光好像……并沒有惡意,只是狐貍生性敏感,被人注視着的氣氛終究不好。

聞庭怕雲眠太過擔心,安慰地理了理她的耳朵毛。

“……嗚。”

雲眠抖了抖白白的耳朵。

她憂慮地朝窗外望去。

聞庭說之前,她本來是什麽感覺都沒有的,可聞庭說了之後,雲眠忽然跟着介懷起來,隐約好像真能感覺到有個什麽人在窗外看着他們似的。

她不安地往四周望望,可除了他們,其他小狐貍都在歡快地打鬧,并沒有察覺到不對。

雲眠看看正坐在道場最前面整理書文、好似對今日的情況亦無動于衷的狐官,想了想,擔憂地說:“聞庭,要不去同先生……”

雲眠話還沒說完,她突然又“嗷嗚?”了一聲,不自覺地豎起耳朵,歪着頭向周圍打量。

前一刻還有的那種被人觀察的感覺,就在剎那間毫無征兆地完全消失了,熙熙攘攘的道場還是同往常一般,到處都是一種令人安心的、平靜祥和的熱鬧。

雲眠驚喜地道:“好像沒了?!”

“……嗯。”

聞庭亦是一愣,顯然有同樣的感覺。不過和雲眠不同,這種斷斷續續在他這裏已經出現過好幾次,所以縱然短暫消失,他也沒有全然放松神經,仍是警戒周圍。

……然而這一次,那種被監視的感覺居然是真的徹底消散了。

整個下午,聞庭都沒有再察覺到有人往這裏看。因為他本來就不覺得對方是有歹意,壓抑的氛圍消失,他便漸漸安心下來,繼續同雲眠一起聽課。

只是他聽着聽着,看着自己在紙上随意記下的那些早已熟悉的心訣術法,忽而一頓,不知不覺放下筆,心中有些茫然。

一日修煉的很快就結束了,雲眠開開心心地叼起小布包要叫聞庭一起走,聞庭想了想,卻對她道:“雲眠,今天要不你先回去吧?我還想去一趟書塾後山的修煉空地。”

“嗷嗚?”

雲眠已經習慣和聞庭一起回家了,突然聽他這麽說,不覺擔憂地歪頭。

“……沒有什麽事,只是我想在空地那裏練練劍再回去。”聞庭回答,“你先回家做功課吧,我只練半個時辰,等回洞裏再幫你看字。”

書塾後山的修煉空地,的确比他們狐貍洞口的空地要大些。

雲眠本來想跟聞庭一起去,但她請求的話還沒說出口,卻發覺聞庭眼底有幾分陰霾。雲眠一怔,覺得他可能更想一個人呆着,想來想去,還是将原來要說的咽回去。

雲眠走上前擔心地蹭蹭他,溫柔道:“那我等你回去呀。”

“嗯。”

聞庭點了點頭。

這個時候他們其實已經一起走到書塾門口,聞庭和雲眠告別,就獨自走到了後山的修煉之處。

聞庭化成人形,拔出劍,閉上眼眸微微凝神,額間的一道豎紅隐隐有爆發之勢。

不久,他睜開眼,利落地出劍——

——主位狐官看了大半日的小狐貍們上課,也觀察過了他在意的那些少主侍讀和少主夫人,他素來喜愛安靜,離開書塾後便選了這個難得的清淨之地休憩看雪,倒不想還沒有休息多久,就撞見之前書塾內的那個少年來這裏練劍。

主位狐官微微怔了一瞬,認出他便是讓他公務忙碌之時還特意來一趟的“聞庭”,不覺放下手中的小盞,還未等聞庭走近,就主動全然隐匿了身形,認真地看了起來,誰知一看之下,便稍稍驚訝。

聞庭是清傲的性格,劍亦有幾分如人。他的身形非常漂亮,身體一動,劍風掃雪,掀起一片清白色,額間紅印灼灼,一身清貴雅氣随一舉一動而顯,不着一語氣度自華……不需多辨,便能看出他與凡俗之人不同,清風一掃,如雪中貴君子。

主位狐官并非是第一次聽到聞庭的名字了,因為某些原因,他還稍稍關注過,但若要說見面,這還是頭一回。

少主少時的劍術是由狐主大人親自教導,劍風與狐主足有七八分相似,且他出劍完美漂亮,動作規整标致,在這個年紀的小狐中,可謂少有的天資。

即便早就聽說過一些少主的事,但親眼所見,主位狐官還是微微出神,只覺得與自己之前的想象不同,光說驚訝,都好似不那麽足以形容。

……這個時候,聞庭已将劍練了一遍,皺皺眉頭,尤嫌不足。

他正思索着自己一個參悟應當如何,忽然聽到一旁樹林生出有厚靴踏在雪上的腳步聲,他立即警惕回頭,問道:“——什麽人?!”

聞庭戒備地往聲音傳來之處望去,但等看清來人,他卻不禁詫異。

從雪中走出來的,是一個着月白色衣衫的狐族男子,外表是弱冠之齡的青年男子模樣,身後拖着整齊的七條雪白長尾。他身體修長,五官标致,氣質銳冷,額間同其他青丘狐一般戴紅繩、墜金珠,神情卻有些嚴肅的冰冷。

七尾狐在偏僻的山間已經少見,氣勢明顯與尋常狐貍不同。他從雪中走來,不茍言笑,但一邊走,一邊看着聞庭,簡單地鼓了兩下掌。

聞庭:“……”

他手中持劍,但看不出對方的來意,還是不免緊張,保持着可進可退的姿态。

不過青年在離他七八步遠的位置就停下了腳步,沒有再上前,道:“我名冬清,在青丘城狐宮為侍書主位狐官之首,負責管理狐宮入室弟子,指導目前已選下的少主侍讀和少主夫人。日後已定下要教導少主和少主侍讀們的主要功課,包括道學和身法,也就是說,日後即便是少主和少主夫人,也要喚我一聲……師父。”

聞庭聽得有點發愣,但也算明白了來人的身份。

他以前的記憶盡失,當然也不像雲眠他們那般見過主位狐官,只在頭腦裏隐約知道這個職務是個什麽意思。他将信将疑地對看着意外年輕的七尾狐青年行了個禮,卻沒有再言語。

他感受到對方的眸子在他身上淡淡掃過。

只聽主位狐官問道:“我從你們目前的先生那裏聽說,你是因為某些事失了記憶,暫時在這裏一起修煉的?”

“……是。”

聞庭沒想到對方居然特意打聽過他,但還是點了點頭。

對方又問:“你叫聞庭?”

“……是。”

聞庭又應了一次。

“……你目前的水平不适合在這裏學。”

主位狐官面不改色,簡明扼要地說道。

“下月開始,每月初一、十一、廿一,你散學後帶着劍到這裏來,我來教你。”

“什——”

聞庭愕然,沒料到對方竟然會這般果斷。

主位狐官看上去倒沒太在意聞庭的吃驚,只輕輕地看了他一眼,說:“你不信我?”

聞庭一頓,回答:“……也不是。”

對方将來歷說得這般清楚,去青丘城找人一問便知,要冒充也不太可能,但畢竟是第一次見面,主位狐官下決定也下得太快,聞庭忍不住就開始思索有沒有沒注意到的不對勁之處。

這時,主位狐官也不多話,從袖中摸出一塊青玉,仙氣一蕩,玉石便在他手中化作一道清亮的青劍!剎那間,只覺得風卷雲動,狂風驟起——

聞庭一怔,連忙擡起劍抵擋,他也沒看清那主位狐官是怎麽做的,只見他出劍,身形極為潇灑利落地在雪上一掃,白尾随劍而動,霎時便是仙風暴起!只見地面上數尺厚的積雪瞬間像海浪翻卷一般被盡數掀起!湧向高空!剎那消融!陽光照耀之下,只見天邊瞬間就亮起一道飛虹,無數積雪化作飛雪逆沖向天空的場景是何等震撼!聞庭根本來不及反應,只見那月白色華衫的狐官轉瞬間旋劍一周,輕易掀起這等雪浪!飛雪散盡!劍氣震虹!

然後他從容地将劍收起,重新化為青玉放入袖中。

所有的雪幾乎都在眨眼之間消融在空中,露出雪地下幹枯的草皮。

主位狐官擡起手,輕輕接了一片漏下的雪花,輕聲道:“可惜,只有等重新下了。”

只聽他回頭說:“下個月開始,每月三次,散學後我在這裏等你,不要告訴其他人。”

話完,主位狐官微微一頓,又補充道:“那個小小白白的少主夫人,你如果非要說,至少別說的太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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