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次出行,本為游歷,自然不會前呼後擁帶上太多從人,只是阮慈念着王盼盼在紫精山閑居無聊,也不能四處走動,便心念一動,傳信過去讓她在山外等候,王盼盼巴不得這一聲兒,阮慈出了紫精山沒有多久,便在一片雲頭看到無數白雲小貓竄來竄去、各有憨态,才見到阮慈,便紛紛撲來,在她面前又化作一股清氣,王盼盼從後頭猛地跳到她肩上,笑道,“當真是悶死我了,這四百多年來,幾乎未曾出過紫精山!”
阮慈心下微覺歉疚,因道,“你無事也不去九國玩耍,望月城那處還指着盼盼大妖怪坐鎮呢。”
王盼盼道,“我才不去給你做苦工呢,我只要把捉月崖的靈魚都吃光。”
原來衆人都知道阮慈養了一貓一熊作為靈寵,她晉入金丹之後,各處紛紛都有禮物送來,多有靈玉、靈竹,那頭小飛熊英英在紫虛天被天錄帶着,倒還來不及享用,但王盼盼卻毫不客氣地全數受用。阮慈聽她扳着手指算賬,不由笑道,“吃都是你吃,人情卻是我還,你自然是穩賺不賠了。”
王盼盼占的便宜越多是越高興的,哼哼着在半空中翻來翻去,又道,“你知曉麽,阮慈,因你喜愛黑白飛熊,如今金波宗再無人敢捕殺它們。綠玉明堂那處的飛熊越來越多了,再加上最近洲中靈炁動蕩,綠玉瘴中化生出的妖獸修為已接近築基巅峰,一時間倒成了禁地,金波宗的弟子很少有過去歷練的呢。”
修士閉關展眼便是數百年,而世情斷然不會一成不變,每回出關,聽說的故事也都不同。阮慈嘆道,“這幾百年入道的修士,外出歷練的機會便要比以前更少了,宗門內應該也改了獲取外藥的手段罷?否則出門游歷一趟,便是折損了四五成,長此以往,這一代人才勢必凋零。”
王盼盼道,“那也不至于,不過是數百年麽,如上清這樣的名門大派,是不會因此更弦易轍的,洞天真人萬年來也就是那麽幾個,元嬰真人千年內也是有數,數百年的遷延,對這兩個層次來說算不得什麽。至于金丹,在這樣的門派也值不得什麽。”
她這話也有道理,便是金波宗,其實扛過這段時日的不便也不會傷筋動骨,如弟子折損得多,那便多招收一些外門弟子好了,這些消耗在金波宗而言也不太在意。但恩宗、平宗、散宗,便要更改門規,以往弟子多是出門歷練,自行尋求築基、結丹外藥,但如今則會更多地以門內大比的方法來分配資源。這一代的小宗弟子,對外界的印象應該是要比前人更加嚴酷,氣質也會更加謹慎持重,桀骜之氣或許就要少了半分。
以阮慈所見,兩界大戰在即,琅嬛修士反骨茁壯,用不着擔心什麽,但小宗弟子服從指揮也沒什麽不好,兩界大戰,就如同恒澤天所見的道争一般,每個層次都有對手,每個層次的勝負都對大局有些影響,這一戰倘若在某程度上改易了小宗弟子的思潮,或許也是太微門用意所在。她并無意——也無法阻攔,只是聽王盼盼嘀嘀咕咕地說着門內傳言,時而和她鬥鬥嘴,倒也頗為逍遙自在。
虎仆為人持重深沉,王盼盼便要跳脫得多,這貓兒有個好處,最善打探消息,又是個大嘴巴,此時難得出來,快活得很,分出數個化身,一個在兩人左近不斷瘋轉着追尾巴,還有一個在雲端飛奔,追逐雲彩,本體則蹲在阮慈肩上,喋喋不休地道,“至于你那友朋遲芃芃,她因和你交好,如今在壺中蟄龍天頗受排擠,連帶其師也是一樣少了歐陽老祖的歡心,她之前不是被派去鎮守別院了麽?此前那別院便在太微門和無垢宗的一處戰場上,處境十分危急,遲芃芃也未得指示,不好撤退,只得以一己之力,抵擋瘴氣,如此一來倒是陰差陽錯,臨危結丹,如今她老師也被派去那處別院,一道鎮壓瘴氣。門內劃撥的寶藥恐怕未必足夠,你若是給她回禮,可記得多加些實惠的財貨。”
阮慈微微一怔,仔細尋思一番,方道,“當日歐陽真人送過我一本念修功法,或許也有這前因在內。不過虎仆應當知道分寸,此時還不到送厚禮的時候,禮尚往來便足夠了。”
思及虎仆拟的禮單,果然以靈玉為主,這正是鎮守瘴疠之地的修士最需要的物事。不禁微微點頭,暗贊一聲虎仆仔細,王盼盼雖有他的細心,但卻比他跳脫太多,的确不适合做總管。但查遺補缺倒正合适,又想起來和她說道,“之前你在燕山,似乎無意間得罪了邵定星,你可還記得這樁事兒麽?”
阮慈詫道,“邵師兄?我和他有過往來嗎?”
王盼盼毫不意外,笑道,“秦鳳羽未曾出關,否則應當會和你提起此事,她師父背後倒不會嚼這個舌根……你這麽一說,我便知道了,我們從阿育王境回來的時候,你殺了人便走了,沒有和他寒暄道謝不說,回山之後便當即閉關,也毫無表示。邵定星這人氣量最是狹小,他勞師遠征,為的便是把你從燕山救回來,你一句話也不說就走了,豈不是把他當成下人一般看待?”
阮慈聽了,也是一怔,先道,“這人……不過我也有不好,不該太過脫略行跡,當時心緒不佳,過後也該上門拜會一番。只我身邊無人提醒,諸事又是繁忙,竟真忘了。”
王盼盼道,“就算你誠信謝過,他也未必受用,再者你是劍使,又是未來道祖,這一代大弟子的名頭,最後還不是要落入你手?他不過是個占位兒的,他又怕你連這位兒都不給他占呢。此前你去長耀寶光天拜會時,周晏清已和你提過首席之位,他多少也能感應些許,這人雖然和你連面都沒見,但已成仇了。你要小心他對付你,雖然他不可能叛門,但也會盡量在職權之內,給你難堪。”
阮慈這才想起十大弟子即将要在數百年內再行評選,到時陳均将會退位專心修持,給周晏清讓出位置,到時又是門內勢力的一次洗牌,将來洞天機緣,或許便從這位次中分出先機。
她平日歷險,都是一洲一天的生滅,比起來這十大弟子評選,幾乎是微不足道的細枝末節,但阮慈也不曾小觑了去,畢竟她自己如今說到底也就只有金丹修為,不好将眼界放得太高。聞言輕哼了一聲,道,“左右他也不敢在家門口出手,預了什麽招數,只等我走遠些再來,我也等着。”
又和王盼盼說起門內派別,王盼盼道,“門內洞天十數,但并非人人都有閑心争名逐利,有些洞天是下法成就,幾乎無望大道,主要是在外鎮守一些要處,還有些洞天高人如秋真人一般,等閑不會傾向何方,只是一心大道,秋真人也是因為門下有兩大弟子,都有成就洞天的可能,貪念偶熾,這才對掌門示好。不過洞天真人間的博弈,往往牽一發而動全身,他傾向于掌門,或許也是因為麗真人投向徐老祖。他和麗真人修持的是同一種大道,彼此乃是道敵,秋真人這也是自保之舉,否則或許會被麗真人限制削弱,再難保持如今的超然。”
她語氣并不太肯定,阮慈聽了,便知道王盼盼殘餘識憶,對于洞天局勢并不能做出準确判斷。如今琅嬛周天大勢在此,可以說所有大能修士,比起自身道途,更加關切的便是如何擺脫周天大劫。在這樣的大前提下,那些下法成就的洞天真人,便是為周天相撞之後,彼此征伐時所留的打手,其自身道途無望,若是上境厮殺人手有餘,便可挪出手來大量殺死低階修士。而麗真人和秋真人也不會有什麽生死之争,一切相争都會留有餘地,一來是怕洲陸承擔不起,而來自然是要為萬年內的大劫保留元氣。
至于那些閉門不出的洞天真人,或許便是對掌門或徐真人的對敵之策都無不喜,也就潛心靜修神通,此時入局的真人,都是對琅嬛局勢有自己看法的,性子要比其餘真人更加激烈。又或者和王真人一樣,本身便是布局者和局中重要一子,既是棋子,也是棋手。
阮慈身為未來道祖,在棋局中的地位比王真人更加重要,如邵定星之輩,還沒有資格登上這個棋盤,他倘若為難阮慈,只會是麗真人之意,麗真人也是揣摩徐老祖心思行事。看來徐老祖并不贊成謝燕還的計劃,就不知道他自己想要如何應對周天大劫了。
對阮慈來說,不論掌門還是徐老祖,都和她并不親近,王真人或許也有自己的計劃,她也許有一日也會有自己的主張,不過對于各方看法,她還是都想要博采其長,心念至此,微微一動,只覺得心湖顫動,又是一道鐵鎖升起,心中也是明悟:要将琅嬛周天應對大劫的幾種主要對策摸透,方可解開這道鎖頭。
一鎖未解,又是一鎖,且阮慈已是感覺到這兩道鐵鎖對自身神念的影響,這鎖鎖在道基左右,其實和捆住全身沒有任何區別。此時她法力流動也是帶上了兩道鐵鎖的重量,若是再來一鎖,實力更要受到影響,當下也不敢再往下想去,只是忖道,“還好我身份特殊,各方或許都想争取我到他們那邊去,否則還真不知該如何套話。”
這個關隘,似難實易,畢竟天下間有能力做此決策的大能不過寥寥,其餘偏遠洲陸的大能,便是知道琅嬛周天的命運又能如何?一個洲陸便只有數名洞天,而且多是中法、下法成就,在上法洞天面前,實在……
正思及此,心頭忽地猛然振動起來,同一時間九霄同心佩也微微發熱,王真人透過玉佩,傳來聲響,道,“你往北方看去,這景象也是稀奇……哼,太史宜竟如此快捷便成就了洞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