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44 章

翟迪點了一下頭, 朝身後示意。

一行官兵領着翠微鎮的鎮民上前, 查到梳香與雲熙, 都督府的官差果然神色有異,回身與梁都事小聲請示。

翟迪将這副情狀盡收眼底。

方才他與蘇晉商量對策, 蘇晉說:“攔路的官員既是受柳昀指使, 那麽他口中的欽犯必然不會是陛下,而是小殿下與梳香姑娘。”

一名弱女子與一名孩童為何是欽犯,對此,官府的咨文只有一個解釋,宗親之故。

“梁都事雖是受柳昀之意相阻, 他二人畢竟只是朝臣, 管不了天家的家事, ”

“解鈴還須系鈴人, 既是與宗親有瓜葛, 我們當中, 只要有一貴胄宗親,一山更比一山高,就能暫将梁都事的疑慮壓下去。”

魚目混珠也好, 暗度陳倉也罷, 到了這個當口, 只要能順利離開蜀中,不管什麽法子, 總要一試。

禁障長達十數丈, 末端設在山彎處, 被查驗完的翠微鎮民被官差帶至另一頭等待。

須臾,起端處只餘下雲熙與梳香。

梁都事步上前:“翟大人,下官查明這二人系朝廷欽犯,需暫扣押在此,待請示過陛下與柳大人後,再聽令行事。”

豈知翟迪聽了這話,眉心一蹙,似是意外,又似是不滿,問了句:“你沒接到陛下口谕?”

梁都事一愣:“什麽口谕?”

“罷了。”翟迪說道。

他下了馬,步至身後的馬車前,畢恭畢敬地行了個禮,說道:“殿下,梁都事尚未曾接到陛下口谕,不肯放行,您看是否要多等半日,待陛下的口谕到了再起行?”

梁都事聽翟迪稱馬車內的人為“殿下”,心中一凜,正思索着陛下的兄弟幾乎死傷殆盡,而今車廂裏的該是哪一位殿下時,則見一只修長如玉的手掀開車簾,朱南羨在蘇晉的摻扶下下了馬車。

春寒料峭,他換了身月白長衫,外罩鴉青薄氅,一頭烏發梳成髻,以一支玉笄簪着,腰間玉扣上嵌着的淺碧瑪瑙與這滿山翠色交相輝映。

這身裝扮,斂去渾身兵戈氣,反添三分文人儒雅。

“你就是梁司?”朱南羨放緩語速,淡淡開口。

梁都事看到這樣的朱南羨,心中已有幾分揣測,都說十殿下朱弈珩好美玉,身不佩玉則不外出,今日看來,還真是如此。

“回殿下,臣正是左軍都督府都事梁司。”

朱南羨點了點頭,目光自雲熙與梳香身上一掃,語氣依舊清淡:“你既見到本王,放行吧。”

梁都事的目光也随之落到梳香與雲熙身上。

十殿下下令,他自不敢不從,可是,畢竟事涉欽犯,還是小心為上。

“殿下見諒,臣有一言,想鬥膽問一問殿下。”

朱南羨已作勢要上馬車,聽了這話,回過身來:“說。”

“敢問殿下,您如今不是長住京師嗎?何以會忽然出現在蜀中?”

早就料到他會有此一問,翟迪率先道:“大膽梁都事,殿下的行蹤,可是你能夠置喙的?”

又朝朱南羨深揖而下,像是要代為賠禮。

朱南羨卻道:“無妨。”

然後道,“本王去歲因處理歸藩事宜,回桂林府了一趟,原打算即月就返,半途遇大雪封路,滞留至今春,爾後接到皇兄信函,知他于安南得勝,将至川蜀,是以繞道過來觐見,你可聽得明白?”

梁都事連忙道:“聽明白了。”

朱南羨又道:“至于這兩名欽犯,正是本王昨夜見了皇兄後,皇兄命本王親自押送上京的,他二人與我皇室遺脈相關,本王不便,亦不會與你解釋太多,皇兄的口谕想必随後便到,屆時,你自會知悉其中因果。”

梁都事聽得“皇族遺脈”四字,心中又是一驚,莫說昔嫡皇孫下落不明,被貶為庶人的朱稽佑,被廢的十四王朱覓蕭均有子嗣散落在外,這一樁樁一件件都不是他區區六品都事有資格打聽的。

梁都事不敢再行追問,但他一慣謹慎,最後道:“殿下恕罪,因微臣與殿下實乃第一回見,此事又關乎欽差,關乎宗親血脈,不知殿下可有何信物——”

“梁都事,你好大的膽子,你這是在質疑十殿下的身份?!”

不等梁司說完,翟迪便怒斥道。

朱南羨擡手一攔,看了一眼蘇晉,吩咐:“拿給他看。”

“是。”蘇晉應了一聲,随後取出九龍匕,呈于掌中,遞到梁都事面前,“梁大人,您可認清了,這匕首可是當年太|祖皇帝贈與陛下與陛下諸位兄弟的。”

匕首上刻九條游蟒,寓意龍生九子。

朱憫達朱沢微一衆皇子相繼離世後,他們各自的九龍匕也随之葬入皇陵,而今還存世的,也就那麽悉數幾柄。

梁都事見到九龍匕,哪還有不信的道理。

再退一步說,他雖沒見過朱弈珩,但他曾在北疆當統領,朱昱深他見過不止一回,眼前人如星似月,眉宇之間,與永濟陛下真是越看越像。

當即将九龍匕跪地奉還:“十殿下恕罪,是微臣有眼不識泰山,請殿下責罰。”

朱南羨淡淡道:“無妨,你也是秉公行事。”

接過匕首,遞給蘇晉收好,從袖囊裏取出一張布帕擦了擦手。

他不是朱弈珩,卻是與朱弈珩一起長大的親兄弟,這位十哥說話的語氣,情态,平日的習慣,若真有心要學,哪有學不像的。

梁都事看朱南羨以布帕拭手,憶起十王爺确實是出了名的好潔淨,心中懊悔至極,怪只怪自己素日裏太謹慎,竟平白得罪了這位最得聖上信任的殿下。

得了朱南羨首肯,他連忙從地上起身,親自将“十殿下”送上馬車,正要命身旁的官差放行,忽聞禁障的另一頭傳來一陣喧嘩聲。

片刻,一名小吏急匆匆自山彎處跑來,湊到梁都事耳畔低語幾句。

梁都事大驚失色:“你沒看錯,真是那一位?”

小吏将聲音壓得極低道:“這還能有假,當年沈大人在武昌府主持築堤事宜,下官與大人您是一起見過他的,沈大人的人品樣貌,真真過目不忘,下官絕不會認錯。”

梁都事往身後的馬車看了一眼,嘟囔了一句:“真是怪了。”

陛下在蜀中,十殿下在蜀中,柳大人在蜀中倒也罷了,怎麽連沈奚沈大人也趕來蜀中了?

“你們給沈大人放行了嗎?”梁都事又悄聲問。

“自然放了。”小吏答,“國公爺的馬車,我等哪裏敢攔?不過沈大人聽說此要上京的是翠微鎮的鎮民,多問了兩句。”

梁都事點了一下頭,又朝身後看了一眼。

這頭,官兵亦給那兩名欽犯放了行,果真宗親遺脈,還勞翟大人親自将他們送上了“十殿下”後頭那一輛馬車。

前頭沈奚的馬車已朝山道這裏駛來,這頭朱南羨的馬車也辘辘起行。

梁都事想要解釋已來不及,若上前攔阻更是不敬,早聽說沈大人與十殿下之間有龃龉,這廂要面對面地撞上,真不知能否相安無事。

蒼翠山野間,只聞馬蹄橐橐,繩缰清脆。

三輛馬車交替行過,兩邊的車夫互不相識。

然而,正當這時,忽聞山彎處,有一人高呼:“沈大人,國公爺,下官有驚天的要事要禀報——”

竟是姚有材無意得知了那馬車裏坐着的,就是他上頭那位鼎鼎有名的沈國公,一時竟不顧官差攔阻,疾奔着追了上來。

山道上一共三輛馬車,在聽到“沈大人”三字後,都急停了下來。

往上走的兩輛沒動靜,往下走的那一輛停穩後,被一支折扇挑開了簾子。

沈奚的聲音如昔日清泠,桃花眼下淚痣自帶三分玩味,語氣卻字簡意長:“驚天的要事?”

姚有材像是要抓住救命的稻草,奔得極快,撞上沈奚馬車的車轅,徑自跪下,上氣不接下氣還猶自指着朱南羨與蘇晉的馬車道:“沈大人,這裏頭坐着的,根本不是什麽尋常百姓,而是、而是死而複生的晉安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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