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35 章 再見老丈

天錄自出生以來,便沒有離王真人很遠過,雖然大為心動,卻也眷戀主人,認真思量阮慈邀約,躊躇道,“還是……還是不去了,甚麽時候真人說我能去了,我再随慈小姐一起出去。”

兩人一路往七星小築而去,雖是十年未見,卻也不覺生疏,對天錄而言,未有和阮慈玩耍的日子,便猶如靜止一般,每日裏只在王真人藏書閣中做事,自然偶爾也要修行一小會兒,但妖修壽元漫長,又和人修不同,對修煉并不如人修那樣勤勉,往往善于躲懶,似虎仆這般修為提升較速的都是異數。

也是因此,雖然久別,也就仿佛昨日才剛相見,兩人說些秦鳳羽出關後的事,天錄道,“羽小姐閉關數十年穩固境界,怕就要出門做事了,我們上清門內的核心弟子,回到門內幾乎都在閉關,一旦出關,不是出門游歷,就是辦差,總歸是離師長越遠越好,結嬰之後,才收心回山呢。”

因又說起長耀寶光天內,林娴恩想拜的師父周晏清,從南株洲回山後不久便已閉關結嬰,如今已是四十多年過去,還沒有一點動靜,天錄笑道,“這也不稀奇,結嬰之前別有關隘,非得圓滿才能融合寶藥,不過這關隘是什麽,便只有自己知道,也許周郎君名為閉關,實則是暗自外出去圓滿關隘了,只是不叫外人知道而已。”

阮慈胸中,如今已有四本功法,屈娉婷、第五蒼、靈遠的功法,都至少能修到元嬰境中,但對于築基突破金丹,乃至金丹突破元嬰等關隘,都是敘述得極為簡略,因此她對突破關口還是一無所知,難免向天錄問起,天錄搖頭道,“我們常說的知見障便是如此了,築基通往金丹還好,只是有些幻象阻道而已,金丹通往元嬰的關隘,在修士金丹圓滿之後自然得知,在此之前,若是聽說一種關隘,這關隘便絕不會降臨。因此琅嬛周天不論什麽宗門,都嚴禁修士傳授這些知識,若有違背,便會立刻成為周天之敵,怕是連出身宗門都要被連根拔起。”

阮慈不由聽得呆了,問道,“那若有人将所有關隘都整理出來,四處散布,或是強行讓所有修士都來學習的話,會是怎樣呢?”

天錄毫不考慮地道,“既然所有關隘都已知道,那麽便沒有關隘降臨,修為也就永遠無法圓滿,那便是這一代金丹修士,乃至以下的弟子,都是絕道,只能設法将此書的影響祛除,再養起一代新弟子。這會是老弟子的莫大劫數,也是新弟子的天大機緣。”

便是阮慈最愛擡杠的,此時也只能點頭不語,琅嬛周天最大的規矩,便是沒有一絲安全可言,衆人也都對此心知肚明,卻反而要在這動蕩不安中尋求到一條相對和平的道路,令衆生不至于墜入無窮無盡的争鬥和沉淪之中——便是因為知道周天之中,哪怕血流漂杵也不會有任何上境修士多加關注,是以衆修方才這樣小心。

她如今已逐漸知道為什麽洞天修士多數不自己出手,而是驅使麾下弟子争鋒了,就如同那鸩宗洞天,實在是有能力将周天內絕大多數凡人和低階修士一起毒死一樣,洞天修士也有能力通過這種傳播關隘的邪門手段,斷絕整整一代弟子的道途,琅嬛周天裝着這樣多的洞天修士,就像是一間小屋子裏擠了許多大人一般,可說是十分擁擠,若是要撕扯起來,可能連屋子都會被拆壞,因此便只能改為在氣勢場之中,争奪那無形的氣運。

一時也是不禁慨嘆,“若是琅嬛周天沒有這層道韻屏障,可以任意和外界往來,只怕氣勢場中的博弈,還要更複雜百倍。”

天錄笑道,“看典籍之上記載,那些沒有道韻守護的大天,各方道祖博弈,還有天魔虎視眈眈,争鬥無日無之,一天死的人,可能比琅嬛周天一年死的都多。那樣的地方,除了世宗、盛宗之外,別的門派怕是都朝不保夕,未被大宗庇護的凡人也只能掙紮求存吧。”

兩人天南海北地談着些故紙堆中的掌故,阮慈心中突地又想起一事,暗道,“盼盼曾經對我說,從洞天晉升道祖要明晰自我,明了來去,是以我的身世終有一天要探個究竟。這也是晉升關隘麽?她告訴了我,我是否就不會再遇到這個關隘了?還是其中別有緣故?”

不論如何,既然有知見障,此事便不宜讨論。畢竟在天錄心中,阮慈是個器修,晉升是沒有關隘可言的,修為到了,水到渠成,談論起來自然無所顧忌。但阮慈卻多少還算正統修道士,只是破關時要用意修竅門而已。若是知道太多關隘,給自己來了幾個難題,遲遲無法圓滿修為,那可就糟糕了,她不知道自己是否在凝丹時還會有什麽異變,來個凝丹十二轉什麽的,如果有這樣的變化,那後三轉必然是只能自己修煉,無法借助旁人之力。

旋又想道,“話又說回來,從元嬰該如何凝結洞天我還不知道呢,到那時可不會有劍種生魂助我了。”

謝燕還離去時,斬落劍種的修為,以阮慈料來,最高當也就是元嬰中期,畢竟其元嬰後期的修為,就算再是超凡脫俗,也不可能對空揮出這一劍,便在瞬間取走許多修為相當的元嬰同道性命。事實上,謝燕還離去時所落那一劍,應該是動用東華威能。阮慈在心中記了一筆,将來有機會要問問王盼盼,謝燕還離去時,雖然修為只有元嬰,但戰力是否已經到了洞天級數。

又是暗想,“從前我什麽也不懂,現在懂得了一些,将來結丹以後,總要把我在南株洲的事情好好想想,似乎有許多不合情理之處,只是現在也無暇分心在此。”

她心中轉動這許多念頭,天錄一無所覺,和她說了些小熊英英的趣事,又說起掌門一脈,道,“掌門弟子雖多,但如今多不在門中,或是閉關修行,或是外出辦差,也不知我們這一去,能見到幾個弟子,掌門又會不會賜給慈小姐什麽寶貝。”

阮慈笑道,“好哇,我明白了,恩師不見我,便打發我來見師伯,原來是這般講究,他原說了要給我一些法器的,只是遲遲沒有送來,現下我要為容姐護道,他叫我去七星小築拜見掌門,便是拿準了掌門師伯礙于情面,少不得要打發我幾件法器。”

天錄雙眼圓瞪,有些不可思議地道,“真、真是這般嗎?我竟一點都不知道!真人原來如此深謀遠慮!”

見阮慈竊笑,方才明白過來,氣得雙手握拳,跺了跺腳,嘟嘴道,“慈小姐又戲耍我,我、我不和你好了,我知道的那些逸事,一件都不告訴你!”

阮慈慌忙又将他拉到身邊撫慰一番,兩人湊在一起,嘀嘀咕咕說個沒完,那飛車緩緩行了大半日,方才落到七星小築門前,阮慈下車投帖拜見,不多時幾個奴婢上前笑道,“容小姐正在閉關修持,為寒水澤一行準備,但慈小姐來得正巧,大老爺來尋老爺下棋,請慈小姐前去相見呢。”

提到大老爺三個字,識海中那倨傲的天命雲子跳了一跳,似是十分欣悅,阮慈微微一怔,旋即從善如流,跟着這些洞天美姬往前行去,倒是天錄極為緊張,跟在阮慈身後,腳步踟躇,卻又無法可逃,終于還是一步一步,挨到了兩位高修面前。

這一次掌門未在大殿見她,着人将兩人引到一座花木扶疏的園林之中,七星小築似乎沒有海潮島嶼,多數都是建築,阮慈細心品味,只覺得此地的确不如紫虛天那般闊朗廣大,不似掌門這樣的高修內景天地所化,看來掌門本命洞天的确另有所用。此處天地便如同起名,只是一座別院小築。

王真人不在跟前,也未聽聞這兩個長輩修有感應功法,且阮慈還持了淨心咒,因此她思維要比平常大膽許多,下跪行了禮,便侍立在楚真人身後,一雙眼睛咕溜溜直轉,一會兒看棋盤,一會兒又悄悄打量兩大修士,倒不是不敢正大光明地看,而是今日這兩位修士都是真身在此,看得太認真,容易刺傷神識。

掌門真身不如昔日相見的化身那般年少,約莫二十出頭年紀,長相倒是和那化身一般,阮慈之前只見過他一次,那一次掌門極其冷淡,因此她對掌門印象不佳,直到之後紫虛天得了門內撥來許多好處,這才略有改觀。那棋攤老丈真身倒也遠遠說不上老,四十來歲年紀,但阮慈難以描述他的長相,投向這楚真人的所有眼神,似乎都被吞沒。她見過所有修士裏,此前只有道祖令她記不住長相,洞天修士能辦到這點的,老丈是第一個。

楚真人性子倒是和氣,凝神落了一子,又笑對阮慈道,“你如今可學會下圍棋了?”

阮慈如實道,“入門以後,果然也很忙碌,只下過不到十盤,便如同不會一樣。”

楚真人颔首道,“金丹以前,的确是東奔西走,沒有這般閑情逸致,結丹以後,就要好得多了。到那時,琴棋書畫,你早晚要精通一樣的,否則這漫漫歲月,又該如何打發。”

阮慈心道,“或許洞天以後是這般樣子,我也不好說我就一定不會,但金丹期決計不會如此,我有閑空還不如去和靈獸玩呢。”

她終究還是顧念王真人,便沒有将這話說出口,楚真人看她幾眼,笑道,“徒兒,我們這盤棋暫且封存,我先來和這小蠻女下個幾盤,看看她的棋力,可曾有所長進。”

他叫阮慈小蠻女,王真人又喚阮慈小豬,這師徒二人倒是一般,不修什麽口德,不過阮慈今日并不着急,天錄已被帶去花園中玩耍,她有許多時間和老丈對耗,也想要稍微配合一些,彌補不知情時擊碎老丈棋盤之舉,便配合地在老丈對面坐了下來,楚真人卷起袖子,一副要大幹一番的樣子,又對阮慈道,“我知你心底必然想要輸給我幾局,照顧我的面子。但我下棋,最不喜敵手故意相讓,是以今日也要設些彩頭。”

他在棋盤邊上指了幾指,便有三朵奇花落了下來,楚真人道,“你贏我一局,便能摘一朵花走,若是一朵也摘不得,此次前去寒雨澤,七星小築便什麽人都不派,只讓你和你姐姐前往,其餘護道人手,都由你自行籌措,你道如何?”

阮慈不好打斷長上的說話,看在王真人面上,容楚真人說到現在,終于有了話口。她撚起一枚棋子道,“你這老丈,總是喜歡自說自話,我和你下棋的确是照顧你的面子,但可沒說過要故意輸給你。便是什麽彩頭都沒有,也會很認真和你下的。”

她白了楚真人一眼,楚真人不由大笑起來,對掌門說道,“你瞧瞧勝遇,将她寵慣得不成樣子。”

掌門道,“也都是和恩師學的,我們這一脈,素來對弟子縱容溺愛,總将弟子養得不分上下尊卑。”

就阮慈所知,掌門能保住如今位置,和楚真人脫不開幹系,但他對楚真人說話也未見多麽尊敬,阮慈便覺得他說得實在很有道理,都已是洞天真人了,尚且不尊恩師,這話是把自己也說進去了。

楚真人聽了掌門這話,果然也并不生氣,欣然一笑,對掌門道,“你在含沙射影什麽?我生平幸好只收你和勝遇兩個弟子,不然不知要有多熱鬧,便是只有你們兩個徒弟,也還是這個覺得我偏寵那個,那個覺得我偏寵這個,我到何處說理去?”

這兩人雖為洞天之尊,但說起話來倒是煙火氣十足,半點沒有架子,王真人見阮慈時,架勢都要足些。阮慈心裏暗道,“看他們說話的樣子,楚真人分明更寵愛掌門一些,恩師那作派,想來和他們倆便是不怎麽投合。掌門還說恩師不分上下尊卑呢,哼。”

她聽到楚真人喚王真人‘勝遇’,又覺得十分新鮮,偷偷地捂着嘴巴笑了幾聲,楚真人卻是誤會她的意思,對阮慈說道,“你瞧,這是多麽可笑?唉,我兩個弟子都養壞了,大弟子養了一個,也養壞了,我還想再收第三個呢——卻是還沒入門,又壞了。你可別被你師父養壞,否則我們上清門只怕真禁不住這折騰。”

阮慈眼珠轉了幾轉,問道,“什麽樣叫養壞呢?”

楚真人大呼‘壞了’,“你會這樣問,便已是很有壞心思了。”

他卻轉瞬又将此事抛諸腦後,笑道,“讓勝遇去煩心吧,他這輩子師徒緣和我一般,真不怎麽樣,晦兒好歹還收了你族姐,是個合心意的乖徒兒,你麽,将來不要鬧出事來,就算是大幸了。”

阮慈聽他口口聲聲王真人師徒緣不好,不禁想要回上幾句,又想到自己剛擠兌過王真人,面上不由微紅,嗔道,“哎呀!下棋下棋!這麽多話呢!”

老丈笑道,“那,你還不把你那枚棋子取出來?”

他袍袖一拂,桌上登時化現出一套古雅棋盤,兩盒棋子瑩然在旁,其中白色那盒隐然和阮慈有股聯系,阮慈微微一怔,取出天命雲子,不期然望了掌門一眼,掌門淡然道,“聽師弟說起,你最是膽大包天,原來也不過如此。”

阮慈最是受不得激的性子,當下便把雲子取出,扔回盒內,只覺得二者聯系,一下便變得若有似無,那雲子再也無法氤氲遮掩內景天地,便是在氣勢場之中,她的氣勢也一下全數展露,一股淩雲劍氣,傲然沖天,直上鬥宵,恍惚間和那周天氣運呼應,攪動風雲,便仿佛是謝燕還在琅嬛絕頂亮劍時那般,在上清門上空,惹來隐隐視線偏移關注,只是又隔着山門大陣,洞天遮蔽,看得含糊不清,難以分辨真容。

不知何時,淨身咒被劍氣沖開,悄然瓦解,那十二白玉道基傲然矗立,池上靈氣翻湧,蒸蒸如炁,池頂神念如海,與寬闊池水交相輝映,若非池畔草木不豐,誰能說這是築基修士的內景天地?兩大洞天亦不免微露驚容,對視少頃,楚真人哈哈大笑,将阮慈一指,遮去她鋒銳氣勢,撚起一枚黑子,笑道,“下棋,下棋——這次,我可不讓你先了!”

說着,便将一子落下,卻是隐隐有些慎重之色,顯然是将對面阮慈,當做值得認真的對手。

Leave a Reply

發佈留言必須填寫的電子郵件地址不會公開。 必填欄位標示為 *

相關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