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0 章

主位狐官聽到“明年入室弟子考核”這八個字,素來清冷的神情微微一動,伸手道:“給我看看。”

“是。”

狐官垂眸。

但他見主位狐官大人的指節幹淨利落地開始翻動起草好的文書,終究忍不住問道:“大人,明年的入室弟子考核,現在就開始準備,會不會有些太早了?”

狐宮的入室弟子考核一年篩選一次,能入選的人數極少,但凡入選的,都是最為優秀的狐貍種子,只要入了狐宮,就是狐主與狐主娘娘的內門弟子。青丘每年出生的小狐數以萬計,但入室弟子每年擇不過五十人,與其他學堂的弟子兩字之差,從此卻極有可能是雲泥之別。

正因如此,每年的入室弟子考核都相當重要,通常來說提前八、九個月就要開始準備。不過考試都在春季,現在今年的入室弟子考試都還沒進行,主位狐官大人竟在上個月說,狐主和狐主夫人下令,立刻開始提前準備明年的入室弟子考試。

然而面對文職狐官的問題,主位狐官大人簡明扼要地回答:“不會。”

狐官困惑道:“為何?為何獨獨明年如此鄭重……莫不是有什麽要事?”

主位狐官說:“明年本該是少主拜師之年。”

“……!”

此話一處,便是狐官亦飛快地明白了:“……原來如此。”

青丘的入室弟子選的是十六歲上下的小狐,故而以十六歲為分界之年,少主若是沒有意外,本來也該是在十六歲那年正式行拜師之禮,在狐宮的正式學堂中學習。也就是說……當初選好的少主侍讀,明年就該入讀狐宮,而明年新選的入室弟子,都會是少主的同窗之人,自是要比尋常還要慎重。

有時運氣也是實力的一種……與少主同齡,就恰是如此。

狐官在心裏感慨了一番,但他轉而問道:“可是少主如今,還沒有要回來的消息呀?”

“入室弟子在狐宮學習的時間很長,以少主十三歲歷靈仙劫的天資,回歸興許用不了多久。”

主位狐官大人神情淡淡,狐官卻已了然,于是不再多問,只行禮道:“我明白了,那我馬上就繼續去準備……大人,關于這份文書,您有什麽意見要提?”

兩人說話間,冬清已經将狐官遞上來的東西迅速地看完了,他指尖一動,腦海中浮現出的卻是聞庭那孩子練劍的模樣。他再看這份東西,想了想,終于颔首道:“可。”

……

青丘的時光飛逝。

數日後,初春的一個清晨,雲眠被屋外的鳥鳴聲和半開的窗戶洩進來的晨光叫醒。

她用爪子揉了揉眼睛,聞庭又不見了,但木屋外有窸窸窣窣像是風聲的利落響動。

雲眠跑出屋外,金燦燦的晴日光亮晃了晃她剛睡醒還未适應白日的眼,院子裏的景象在白光後印入眼簾,聞庭正在院中練劍。

随着微涼的清風,院中剛剛種下的仙草搖擺着初初冒綠的莖葉,發出清爽的“沙沙”聲。聞庭動作率利,神情清冷淡漠,目光空寂地筆直看向前方,淺色的衣擺飛揚,白劍快得看不清劍形,只是雲眠大約是初醒,睡眼惺忪的眸子一晃,竟一瞬間仿佛看見聞庭身後拖着雪亮的九條白尾。

“嗷嗚?”

雲眠一驚,趕緊一眯眼,等回過神定睛再看,才發現聞庭身後還是那三條尾巴。

青丘狐尾巴并不好長,五條尾巴便已經是能在書塾教導小狐貍的狐官級了。故而放眼整個青丘仙境,三尾狐數量最多,五尾狐次之,七尾仙狐已經是相當少有,在青丘城之外的地方可謂難得看到,所以當初主位狐官大人第一次踏進青丘東山的學堂時,幾乎所有人都為他周身純淨而強勁的仙氣所驚。

絕大多數小狐永遠都将停駐于拜月而生的三尾,直到種種原因回歸天道。九尾狐對青丘東山的小狐貍來說,已經完全是傳說中才有的狐貍了,因此一錯眼看到聞庭背後生有九尾,雲眠簡直吓了一跳。

那真是非常漂亮的九條尾巴,顏色如同皓皓白雪,泛着皎白的華光。

不過……應該是聞庭練劍的速度太快,所以錯眼看差了吧?

雲眠閉着眼睛抖抖毛,好讓自己清醒起來,然後安靜地在門廊上坐下,看聞庭練劍。

然而聞庭的劍術精進極快卻是不争的事實,即使雲眠不太懂劍,也一眼看得出來。

聞庭練得專注,等他練完劍已是一炷香時間之後,他剛剛舒了口氣,放下劍回過頭,就看見化作人身的雲眠乖巧地坐在廊上,也不知就這樣看他練劍看了多久。聞庭一頓,喚道:“……眠兒?”

“嗯!”

聽到聞庭叫自己,雲眠一晃這才後知後覺地回過神來,歡快地對他揮了揮尾巴。

聞庭走上前,關心地問:“你怎麽坐到外面來了?現在天氣還很冷。”

雲眠一頓,忙說:“沒事的,外面還好。”

但她沉了沉聲,旋即恍惚又有幾分羨慕地看向聞庭的劍,問:“聞庭,說起來,你的劍術是不是又進步了很多呀?”

聞庭愣了一下,簡單地回應道:“……還好。”

“是主位狐官大人先前教你的劍術已經練出來了嗎?”

“嗯。”

聞庭點了下頭,但他細細思索後,似有有點遲疑。

聞庭道:“主位狐官先生這幾個月閉關修煉,似是沒有離開青丘城。我已有近三個月未能見他,只能按照他離開前說的自己先練……不知先生現在出關沒有,我雖自覺練得無錯,但還未給先生看過,說不好如何。”

“噢。”

聞庭話完,雲眠就乖巧地點了點腦袋,但就這麽一會兒功夫,聞庭已經彎下身靠了過來,很自然地将他練劍時脫下擱在一旁的外套拿起來披在她身上。

聞庭仔細地将溫暖的外衫罩在她肩膀上,系上帶子,緩緩說:“穿上衣服,外面天氣還比較涼。”

“……好,那個……謝謝。”

雲眠望着聞庭的眼睛呆了一下,這才回答。

聞庭說:“不客氣。”

這段時間,聞庭望着她的眼神、說話的語氣還有平時的動作,都與以前越來越不同。雲眠說不出是哪裏不一樣,卻覺得聞庭對她好像越來越溫柔,有時候他凝視她的眼神柔情得像是能滴得出水來。

雲眠想來想去,覺得事情是從聞庭舔了她一下那天開始變的,可是怎麽會有這種變化,卻讓人摸不着頭腦。

悸動是一種很奇妙的氛圍。

雲眠有時候會被他望得心髒撲顫,但慌張之餘又覺得奇怪。雲眠想了想,忽然問道:“對了,聞庭,你和曦元之前為什麽非要給我吃餃子呀?你們又在比什麽嗎?”

“……沒事。”

聞庭聽到她問起這個,身體一動,卻沒正面回答。

雲眠歪了歪耳朵。

這時,聞庭見她還坐在外面,一躬身,似是準備将她打橫抱起來帶回去。雲眠一慌,忙道:“我沒凍僵!自己可以走的!”

說着,她靈活地跳了起來,變成狐貍刺溜一下拖着胖尾巴蹿回屋內,過了一會兒,見聞庭沒跟進來,又跑回來探出半個腦袋,往外面看看。

聞庭還維持着自己的姿勢半跪在外面,見雲眠在等他,一頓,這才起身跟了進去。

雲眠注意到聞庭穿了她之前在集市裏給他挑的衣服,襯得十分英俊挺拔,頓時高興地蹦蹦。

另一頭,聞庭一邊走,卻一邊不自覺地握緊了自己手上的劍,像是心中有所不安。

他在屋中抱着一回到木屋就摟着他的一條尾巴不放手的雲眠,因為雲眠挂在他的尾巴上取暖,他只好将眠兒連自己的白尾巴一起抱着。兩人就這樣坐了半個時辰,聞庭想想還是沒有頭緒,将雲眠小心地放回軟墊上,道:“我出去一趟。”

“嗷嗚?”

雲眠擡起頭。

聞庭說:“今日是初一,我到後山去看看。”

說着,聞庭安撫地用尾巴護了護她,這才與雲眠告別。

……

于是片刻之後,聞庭出現在了書塾後山。

大約是因為樹木茂盛,且背靠陰面較為陰冷,青丘東山其他地方的雪都消融了,唯有後山這裏還剩一點,有斑斑塊塊的殘雪。

年關結束後,書塾重新開始授學已經有一陣子,但今日是休息日,所以他們還在家中休息,一路上小狐貍分外得少,後山相當僻靜。

……盡管主位狐官大人從年關前就在閉關修煉,但他離開前沒有和聞庭具體約好歸期,因此聞庭事實上每個月那三天都還是會來這裏等一會兒。主位狐官大人閉關前,含糊地說他應該會在年關期間出關,今年年關繁忙也未必會來,但如今距離年關結束已有月餘,主位狐官先生卻還是沒有回來的跡象。

聞庭靜靜地伫立一會兒,放空頭腦,靜等許久後,見還是沒有來人的跡象,估計主位狐官今天也不會來了,只得遺憾地一頓,轉身要回去——

“聞庭。”

就在這時,聞庭聽到背後有個清冷的聲音,他轉了一半的靴子猛地頓住。

聞庭心中微微吃驚,但面上不顯,只沉靜地回過身,行禮道:“見過先生!”

主位狐官大人這次來,竟然沒有發出一星半點的聲音,甚至沒有讓他感覺到一絲氣息。

聞庭擡起頭,站在他面前的果然是面容冷漠的冬清。

只是緊接着,他的眼眸不禁一凝。

冬清一貫是整齊的月白色衣衫,束發及簪,然而此時,他身後竟已不再是七條狐尾,而是整整齊齊的九條長尾。

聞庭驚訝地道:“先生,您已是天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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