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2 章 虎入山林

不知不覺,數月時間展卷而過,這一日紫虛天中,一輛飛車駛出,車頭站了一名清秀少年,雙眼圓圓如鹿,他不斷回顧車中,同車中人談笑,直将車駕到了一處小山門,這才從車上跳下,仰頭依依不舍地道,“慈小姐,此番出門,千萬小心,那恒澤天不知雲集多少高手,而且洞天之中,隔絕外界感應,若是生出什麽變故,只怕連真人都援護不及。”

烏木飛車中傳出一聲輕笑,“知道了,天錄你呀,就是啰嗦。這麽放心不下,倒不如和我一起出門算了。”

天錄笑道,“慈小姐是門中派差,我不好去的,下回你出門玩耍,再把我帶上也是不遲。”

他跳到山門旁一朵雲頭之上,叫道,“紫虛天弟子外出辦差,請問執事何在?”

上清門偌大宗門,門人、附庸、仆僮無數,出入間自有法度,幾個執事忙迎了出來,為阮慈登記了姓氏,目送那飛車穿渡大陣,去得遠了,天錄也化身流光而去,這才彼此閑談道,“這才入門十年,便要外出辦差了?”

“聽聞還是外洲遠來,十年築基,已是過速,就這樣一人赴任,紫虛天也實在心狠。”

“這都是多年來祖師傳下的規矩,我等不可多言。”

凡是在山門處迎客的執事,消息自然都是靈通的,有人便道,“此女乃是劍使親眷,想必也不乏異寶護身。況且門中弟子,第一次外出辦差,按例是不許門中長輩跟随扈從,這數千年來,門中逐漸亂了規矩,但紫虛天是掌門一脈,任何人都可以壞了規矩,獨是掌門一脈卻是不能。”

數千年的時間,對洞天修士不過彈指,元嬰修士也不看在眼裏,但低輩修士卻足以遞嬗幾代,除卻這一、二名執事之外,昔年門中風氣,對其餘人來說都只是傳說而已,聞言自然要請教前輩,問道,“若果真如此,怎地這些年來,門中弟子外出辦差,個個都是前呼後擁,氣派非凡?”

說話那人嘿然道,“那自然是掌門無心理事——如今東華劍已回到門中,你們且再等個幾百年,待劍使結丹之後,再瞧瞧門中可還許這般行事不曾?”

這些人在大陣後議論上清門內,各派系興衰。阮慈這裏卻是駕着飛車在雲中上下飛馳,玩得不亦樂乎,對王盼盼道,“說也奇怪,我以前總是有些怕高的,便是坐天錄的車,也總在心裏惦記着自己離地面有多遠,如今自己駕車,卻一點也不在乎了,只覺得這雲中穿渡,不止左右前後,還能上下翻飛,最是好玩不過。”

王盼盼團在半空中,不論這車子怎麽上下翻騰,它的位置都是穩穩不動、居于中央,聽阮慈這麽說,伸爪舔了舔,懶洋洋地道,“這有什麽奇怪的,你不放心別人,難道還不放心自己嗎?”

阮慈一想,是這個理,歡呼一聲,又在空中左沖右突,玩耍起來。她自十三歲家中遭逢大變至今,二十年時間,沒有一刻不在旁人的安排下生活,拜入上清之後,不是在均平府潛修,便是在捉月崖潛修,築基之後正式拜師,過去幾個月也在紫虛天中潛修道術符咒,便是在十三歲之前,一樣是蟄居于阮氏大宅之中,這輩子見得天日的時光,加在一起恐怕也沒有一年。如今第一次獨自出門辦差,雖然還是帶了王盼盼,也是要在期限內趕往恒澤天入口所在,但好歹這一路可以自由自在,乍脫藩籬,如何不歡喜?直是在空中亂舞了一日一夜,方才盡興,飛入車中,笑道,“盼盼,你猜有沒有人從門中蹑着我們出來?”

王盼盼在車裏都睡了兩覺了。聞言伸了個懶腰,道,“王真人為你搶下了恒澤天這個差事,上清門必定有人生疑,便是跟出來看看你也不稀奇——不過他們現在可安心了,你這般的南蠻瘋婆子,怎麽可能是東華劍使?”

阮慈在車裏也不好生坐着,躺在椅子上,将腿倒豎在車壁上,仿佛不如此宣洩不出那自由自在的心情,聞言也是笑道,“不錯,不錯,我本就是南蠻野女,又因為是劍使親眷,僥幸拜入洞天門下,還被當做劍使護法大力栽培,更有劍氣玉璧這樣的利器護身,我不嚣張誰嚣張?我還要更放肆一些才好呢。”

王盼盼瞟她一眼,道,“你想鬧就鬧,別給自己找什麽借口。”

阮慈又翻身過來,也學她一樣飄在空中,雙手撐着下巴,小腳一踢一踢,倒也十分俏皮。她雙眼流光溢彩,似乎在醞釀着許多壞主意,王盼盼看了她一眼,又道,“将來回山被真人責罰,也別怪我沒提醒過你——才出了紫精山,猶在真人感應之中,你現在做什麽,他若留心,大概都能看到。”

話音剛落,貓眼一花,阮慈已在車中盤膝坐好,王盼盼這才落到座墊上,道,“如今你已是紫虛天弟子,雙方因果牽扯更深,便是東華劍,在你這師父跟前也不能遮蔽太多。我勸你還是老實些兒為好,你是真人弟子,旁人便是有賞賜,也都是送到真人那裏,你若太頑劣了,真人多得是辦法收拾你。”

阮慈道,“我一向是最孝順崇敬恩師的,你可不要栽派我。”

又埋怨王盼盼,“難得出來,老提掃興的人做什麽。”

王盼盼剛說真人感應得到,她就說王真人掃興,這不是和王盼盼對着幹麽?王盼盼剛要發火,阮慈又笑嘻嘻地指指頭頂,她頭頂青光閃閃,除了那淨心咒,因不在王真人附近,沒有持定之外,其餘三大咒都是咒力萦繞,王盼盼哼了一聲,也彎起身子大大地伸了個懶腰,道,“好好好,且不提門內那些事兒了,只說你怎麽去恒澤天罷。”

阮慈道,“天錄已把中央洲山川地形圖給我拓印了一份,我看過了,從紫精山到恒澤天所在的寶雲海,若以我的遁速,繞開所有險地,日夜不停走上三個月便可抵達。我們只要在半年間抵達,時間便是充裕,早到了說不定反而不美,是以也不用着急,慢慢走不是很好嗎?”

這說白了還是貪玩,不過王盼盼倒是不反對,道,“本來便該是這樣,你難得出來,就是應該要多見識見識中央洲世情。不過我是問你,這烏木飛車你還乘不乘了?”

阮慈微微一怔,這才反應過來,“這車身形制,是上清門獨有的麽?”

“這是自然,中央洲有誰識不得上清門的烏木飛車?”王盼盼冷笑道,“在很多地方,有一輛飛車就足夠招搖撞騙的了。你若是想要耍耍盛宗弟子的威風,只管乘着這車,我包保你這一路不管去到哪兒,都多得是人想要和你結識。”

阮慈二話不說,當即便把飛車收起,“那還是算了,多得是人想要和我結識,也就多得是人想要往上清門中傳信,難得出來一趟,我要吃好,玩好,誰攔着我,我就殺了誰。”

她築基之後,其實自己也能禦氣而行,速度并不比駕車慢,只是沒有那樣舒服。此時在雲端飛掠,俯望千裏秀麗風光,亦別有一番逍遙,王盼盼跳到阮慈肩上,喵喵笑道,“你這話說得便很動聽,大有我們中央洲修士的風采。不錯,你只記住一點,上清門弟子絕不自相殘殺,除了同門弟子,誰殺不得?話又說回來,若有誰想殺你,那便不是上清門弟子,也就沒有誰是不能殺的。”

上清門下絕不自相殘殺,這亦是門規中寫得清清楚楚的規條,一經觸犯,當即開革。但阮慈開脈次日便在洞府旁遭到刺殺,所以她以為這條門規已經廢弛無用,正好王盼盼提起,便拿出來問她,王盼盼道,“門內鬥争的确是有,甚至是正大光明,如此方可激發弟子修行向上,但遣出築基刺客來對付你,只能說已然跨越了那條衆人都心照不宣的楚河漢界,也是因此,壺中蜇龍天才被嚴厲斥責,大敗虧輸。這前往恒澤天争奪玉露的機會,便是在那之後被迫讓給掌門一脈的,說起來,由你前去倒也是名正言順。你搶回來的機會,你不去,誰去?”

又道,“凡事可一不可再,壺中蜇龍天已被懲戒過一次,便是再有試探也不敢過分,再說,門內如何相争,那也是上清門自己的事情,此次争奪恒澤玉露,牽連不小,門內自然一致對外。你這次出來辦差,門中阻力不會太多,便是有人跟來窺探,也不過是白跟着看看,你鬧了這一晝夜,大概也都退走了。倒是其餘盛宗,若是知道了你是劍使表妹,想要提前拔除劍使羽翼,免得劍使坐大太快,可能對弟子有所吩咐。”

阮慈聽說,越發放下心來,她的依仗倒不是東華劍,畢竟她雖然有玉璧護體,但修為不過是築基一層,那些築基八層、九層的修士,和她對上,在法力上還是能有所壓制。不過她有王盼盼在身旁跟着,雖然這只貓號稱自己絕不會出手幫忙,但相信阮慈如果有性命之危,她也不會坐視。修道中人,永遠不可能事事都計算在內,縱然知道有許多人在暗中籌謀着對付她,但阮慈也不放在心上,興致勃勃地道。

“從紫精山往寶雲海,一路有什麽景致可以賞玩,什麽坊市可以游逛?這一路上好吃的、好玩的,總要一路領略過去才好。”

王盼盼道,“這麽多人想對付你,你就一點不怕?”

阮慈笑道,“這有什麽,我現在算是明白了,有人想對付你,也就意味着你對另一批人也許有用,被許多人惦記着,倒比誰都不在乎你要強。若是誰都不把你當回事,在琅嬛周天,你想要往前一步,可就真是千難萬難了。”

王盼盼定睛看了阮慈一會,點頭沒有說話,阮慈道,“你在想什麽呢?”

王盼盼道,“我說這話也許你不愛聽——我是在想,謝燕還的眼光當真一點不錯,她選的劍使,看起來是個什麽也不懂的小姑娘,不過二十年,便已原形畢露,原來和她是真的很像。”

阮慈微微一笑,随口道,“這話在門內可不好亂說,不然,恩師非得大喝一缸子茶不可,謝姐姐叛門而出,讓掌門一脈元氣大傷,我若再來一次,也不知上清門掌門會不會換人來坐。”

王盼盼想象了一會兒,不由得輕輕抖了一下,警告阮慈道,“你可不要學謝燕還,她能做的事你未必能做。不是人人都能叛門不死的,東華劍終究不過是洞天靈寶,可擋不住洞天真人全力出手。若真有那一天,上清門洞天齊出,這世上沒有任何一家宗門能夠護得住你。”

這其實亦是阮慈心中一個疑惑,上清門洞天真人不少,謝燕還叛門時也不過是元嬰修為,縱然東華劍妙用無窮,還有燕山魔主庇護,但雙拳不敵四手,上清門是擎天三柱,實力怎麽也是穩壓燕山一頭,如何讓謝燕還安然無恙地活了三千年。此時聽王盼盼一說,便知此事背後必有文章,她也不再細問,畢竟王盼盼雖然口松,但她現在已認識口風更松的秦鳳羽,将來有得是機會。

一人一貓一邊閑談一邊飛遁,不覺又是飛了七八個時辰,王盼盼便叫阮慈停下打尖休息,道,“你之前那樣大鬧,直飛了十幾個時辰不停,要知道駕馭車駕全靠你法力神念,像你那樣羊癫瘋似的穿梭,耗費其實不小。如今又在雲端飛遁了這麽久,尋常築基修士,便是法力還夠,神念也是耗盡。既然咱們是築基八層,還是要按築基八層的樣子行事,否則傳回門中,老練些的修士一算時間,便知不對。”

阮慈畢竟早在未開脈時便和東華劍纏鬥許久,煉氣期中,玉池便比平常修士寬廣了數倍,此時築基之後,更是法力如海,神念也似乎是無窮無盡,此時仍是餘裕十足,但王盼盼說得也甚有道理,便在一座山頭落下,笑道,“這附近可有修真坊市?剛才在雲頭沒有看到,若是有凡人城池,我也去走走看看,來了中央洲,還未進過城呢。”

王盼盼道,“這附近怎麽會有凡人城池?方圓數千裏,最繁華的便是紫精山下的九國,出了九國之後,便是窮山惡水,迷瘴處處,妖獸殺之不絕,別說凡人,小門派都不大立得住腳。從這裏往西去七千裏,是金波宗山門所在,金波宗山腳下倒是有個修仙坊市,你要過去看看麽?”

阮慈好奇地道,“這金波宗我有聽說過,似乎和我們上清門很是交好。中央洲靈氣如此充沛,修士們怎麽不聯手将迷瘴拔除,如此也可各得許多靈脈。”

“上清門所占地方,已經足夠門人居住了,便是把迷瘴拔除,所得土地無非也就是給凡人居住,可他們要那麽多凡人做什麽?再說,中央洲是琅嬛周天清濁二氣沖突最劇烈的洲陸,迷瘴随時化生,地動也是頻頻,更有妖獸随時覓機從空間裂縫中橫跨過來,掠食修士,有些地域天生就比別處危險,并不适合開宗立派,倒是修士歷練的好去處。”

王盼盼耳朵一動,道,“你看山下那片竹海,不就是麽,也不知是這附近哪幾家宗門的弟子出門歷練,來此處斬妖除魔,卻被妖獸綴在屁股後頭追着亂跑,已是朝我們這裏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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