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6 章 如初之光

我在清晨舒遲而柔和的陽光中醒來,空氣中漂浮着一種久經憂患後讓人鼻酸的安定。

心滿意足地翻了個身,睡眼朦胧中看到陸地雖然還在床上,但已一身清爽,一邊用手撐着頭,一邊好整以暇地看着我。

糟糕,我從小就睡相不好,也不知道他看了多久。我連忙拉起被子蒙住頭。

陸地也不攔我,只是隔着被子在我耳邊說:“昨天是誰想看我的刀疤的?”

我扔掉被子,二話不說就去掀他的衣服。

他卻輕松地蹿下床,讓我撲了個空。

“陸地,你不是說要給我你的一切嗎?你這個騙子!”我氣憤地向他扔了一個枕頭,便徑自下床去洗漱。

洗到一半,便感到被身後一雙有力的大手緊緊圈住,醇冽的男性氣息瞬間侵入了我所有的感官。

“別鬧,我還沒洗完……”掙脫間,陸地的身上被濺了不少水。

我心念一動,對着陸地笑嘻嘻地說:“哎呀,陸地,你的衣服都濕了呢,讓我來幫你脫掉好不好?”

“好。”他的唇輕覆上來,聲音微微緊繃。

氣喘籲籲地癱軟在陸地懷裏的時候,我暗自懊惱,剛才怎麽沒想到,脫了衣服,陸地不把我生吞活剝了已是手下留情,怎麽還會容得我仔細看他的傷疤?

“你剛說我是騙子?好,我承認,這不是一切,我還可以給你更多的……”陸地咬着我的耳垂,炙熱的手掌又游走到了危險地帶。

我掙紮道:“你不是騙子,是禽*獸……”

眼前被稱為禽*獸的男人卻怡然自得:“唔,還不是因為衣冠都被你扒了……”

見我一副洩氣的樣子,陸地才主動抓起我的手,移動到他下腹部的刀疤上,輕笑道:“我真幸運,作為一個男人還能體會到剖腹産的偉大。”

我摩挲着那條狹長蜿蜒的傷疤,小聲問:“疼嗎?”

陸地伸手攏住我眼中将落的水光,說:“疼不過見你掉眼淚。”

心中仍有酸澀揮之不去,我把臉輕輕貼在他的傷疤上,問:“為什麽不讓我知道?”

陸地撫摸着我的頭發,沉吟片刻,說:“我怕你知道以後,會大義凜然地因着這個以身相許。雖然結果我求之不得,但是過程顯得像我使了苦肉計逼你就範似的,我不想這樣。”

“好了你的苦肉計時效過了。現在我要下床了。”我佯裝起身。

陸地按住我,濕熱的吻纏住我的發絲,“你休想跑,我還有關門捉賊計,上屋抽梯計,美男計……”

我失笑,“誰給你這樣大言不慚的勇氣,梁靜茹嗎?”

“昨天看到你發的信息,你給的。”

“你為什麽昨天才回來?”我鼻子一酸。

定神看去,陸地的眼睛裏也氤氲着水汽,“發生了沈琳和我前妻的事,我恨自己無能,讓你傷了心,還把你卷入了這樣危險的境地。我不知道該如何面對你,覺得只有我消失,才能保護你,也才能強迫自己放下你。”

“昨天是我離開你的第42天。心理學上說,養成一個習慣平均需要21天。我用了雙倍的時間,卻意識到我可能永遠無法習慣沒有你的存在。”

“于是我放棄了,我決定無論你原不原諒我,想不想見我,我都要賴在你的身邊。”

“結果一連網絡,看到你十天前就給我發了信息,我真是恨不得折壽幾年來換這幾天,但求你還願意在原地等我。”

“我從前以為愛一個人是無為之事。顧城的《門前》寫得多好啊:我們站着,不說話,就十分美好。可惜啊,你這樣的,能好好站着嗎?只怕我搭上性命也不能夠留住你。也罷,那些好好站着的女人我又不喜歡,我認命了,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

……

我靜靜地聽着他絮絮地說着自己的心路歷程,最後才開口:“可是,陸地,我很不安,什麽事都是你一個人去做,下次可不可以也讓我一起分擔?”

“你放心,很多事我哪裏一個人做的了,必須找你分擔的。比如……”他橫在我腰間的手臂越收越緊,熾熱的唇再次貼上我的肌膚。

“喂!你這傷好了沒多久吧……”我求饒地推了他一把。

“誰讓我身殘志堅呢。”陸地換了個姿勢,把我擁在他懷裏。

我用手指在他的胸前劃着圈,忍不住問道:“陸地,你為我做了這麽多,你到底喜歡我什麽呀?”

“北方有佳人,絕世而獨立。一顧傾人城,再顧傾人國……”

“浮誇。”我不滿地嘟哝。

陸地刮了一下我撅起的嘴,反問道:“那你喜歡我什麽?”

“穿衣好看,不穿更好看。”

“膚淺。”陸地笑起來。

“我不過是犯了一般女人都會犯的錯誤。”

“不,你不是一般的女人。”他扯動嘴角,“都說娶妻娶賢,納妾納容,而我是第一次遇到像你這樣才色雙全、德藝雙馨、能文能武……嗯,文能曰武能日……的女人。”

我漲紅了臉,抓起枕頭就要打他的嘴,心想着這平日裏看上去端正持重的男人,怎麽一到床上,就滿嘴诳語得沒個正經?

陸地卻越說越高興:“我也是第一次遇到像你這樣,第一次見面就會直截了當地對我說,帶我走……的女人。”

“你……你當時不是在問提拉米蘇的意思嗎?原來你那時候就想給我下套。”

“我不敢。其實那天我非常緊張,提拉米蘇只是我不想冷場找的一個話題,沒想到你就那樣直直地對着我說了出來。我差點瘋了,你知道那時候我的心跳得有多快嗎?”

說着,他将我的手按在他的心口。

“離婚後,我認識的很多女性,也許漂亮,也許精明,也許大方得體,但都一樣的面目模糊。”

“那是因為你視力不好。”

“嗯,何止是視力不好,簡直是失明了。直到那天遇見你,你在嘈雜的會場專注看書,連發圈松了從你的頭發上掉落都沒有注意。旁邊的人提醒你,你回頭撿起,于是我看到你的臉。你轉瞬即逝的回眸就像一道火光照亮漆黑的荒野。我無法描述我當時的內心震動,只能說那一刻我就像失明的人重見天日。”

“你就不擔心接觸下來發現我敗絮其中?”

“不擔心,我相信相由心生。倒是和你吃了那頓飯以後,我感到了惶恐。你比我想象的還要美好,美好到,讓我開始害怕自己是否能配得上你,是否能讓這道光在我身上更久地停留下去。”

“直到現在我還是害怕,月昔,我不想再一次陷入黑暗……”陸地的聲音中竟有了微微的顫抖。

“陸地,我也害怕,害怕這一切都是你搭建的海市蜃樓,很快就會破滅……你說在這個多變的世界裏,又有幾個人能不變地維持着初見的美好呢?”

“我會讓我們成為例外。”陸地将我擁得更緊了些。

我回抱住陸地,閉上了眼睛。

不知不覺缱绻到了日上三竿,一聲不合時宜的“咕咕”聲響起。

我揉着自己不争氣的肚子,強掩尴尬道:“陸地,你不餓嗎,你是不是在我起之前已經吃過早餐了?”

陸地無辜地眨着眼睛,“沒有啊,都說秀色可餐,你是覺得……你還不夠我吃的嗎?”

“你還好意思說,那天去你家,本來要吃你做的飯的,結果……”我斜了他一眼。

“結果,我來了你家,一樣做給你吃嘛。”他一邊說一邊起身。

瞬間陣陣涼意鑽入被子,我突然貪戀起他的溫度,于是又把他拉住,“算了,冰箱裏什麽都沒有,叫個外賣吧。”

“你要是舍不得我這人肉暖寶寶就直說嘛。”他笑起來,“早上我去冰箱看過了,裏面的食材做個早餐綽綽有餘。我做了一些,想等你起來以後吃。誰知你一起來就要脫我的衣服,脫到廢寝忘食……”

他捏了捏我羞憤的臉,繼續說道:“蘇大小姐,我現在無比同意你的經典理論,吃飯和睡覺不能同時進行,真是人類進化的敗筆。你等我一會,我去把早餐熱一熱,端到床上來給你吃好不好?”

等陸地回來的間隙,我接起了張小桃的電話。

“喂~蘇蘇,早上發了你好幾個微信你都不回,以為你出什麽事了。诶?什麽情況?你的聲音怎麽聽起來有種剛剛巫山雲雨過的味道?”

“咳咳。什麽呀,我剛睡醒。你微信我什麽?”

“今天我家阿姨有急事回家了,下午我要去參加個面試,夭夭你幫我帶下。我十分鐘後殺到你家,你要是剛做了什麽壞事,趕緊收拾一下犯罪現場。”

挂了電話,陸地正好端着餐盤進來,我急急忙忙地下床,對他說道:“張小桃馬上就要過來,我下午要幫她帶下夭夭。她現在是單親媽媽,很不容易。你要是覺得不方便,就先走吧。”

陸地放下餐盤,神色多了一份嚴肅:“蘇月昔,你剛還在怨我很多事不讓你分擔,可現在分明是你要和我劃清界限。帶孩子這件事,我想我應該比你有經驗。尤其是……帶別人的孩子。”

“陸地,孩子到底是你的傷心事,我不想……”

“我現在有你,還有什麽傷心事。”他拍了拍胸脯說,“等會就讓你見識見識我帶娃的功力。”

張小桃見到我和陸地雙雙在家,餐桌上是吃了一半的清粥小菜的時候,不是沒有驚訝,但驚訝很快便被姨母笑替代:“這整個屋子都彌漫着小別勝新婚的酸臭氣息,我是沒法待下去了。夭夭我們走。”

陸地蹲下身子,扶住夭夭的肩膀說:“陸叔叔家有樂高,要不要和我們一起玩?”

小家夥忙不疊地點頭。

我沖小桃使了個“看吧人家有經驗”的眼色,說道:“小桃,你下午幾點的面試?時間來得及嗎,趕緊去吧。夭夭在我們這裏你就放心吧。”

小桃不罷休,“啧啧啧,這就開始趕人啦。我只是提醒你們,夭夭還是未成年人哦,你們別整出些什麽少兒不宜的劇情就行。”

陸地站起來,一手牽起夭夭的手,一手摟住我的肩,對小桃說:“張小桃大人,陸某用性命擔保,會照顧好您的寶貝兒子和寶貝閨蜜。”

小桃聞言拍了我一掌,揶揄道:“蘇蘇,你行啊,禦夫有術啊!回頭給我好好交代發生了什麽事。”說完她揉了揉夭夭的頭發,對小家夥說:“夭夭,你之前不是問媽媽說,陸叔叔和蘇阿姨是不是一對嗎?下午你自己觀察他們一下,回頭告訴媽媽答案,好不好?”

“好~媽媽我會好好觀察的。”夭夭奶聲奶氣地答應道。

我和陸地對視了一眼,發現彼此的臉都有些紅。

“我走啦,有事call我吧。”小桃走到門口,又像想起了什麽似的停住腳步,轉頭對陸地說,“陸地,謝謝你。不止是幫忙帶夭夭這件事。我知道照片是你發的,謝謝你讓我不再活在自欺欺人的世界裏。”

陸地微笑,對張小桃輕輕颔首,“是我要謝謝你。你能這麽想,真是救了我的命,不然小蘇要一直怨我冷酷無情了。聽小蘇說你在找工作,如果有需要幫忙的地方,我們一定盡綿薄之力。”

我心疼地抱了抱小桃,說:“我知道你現在有多辛苦,有事就找我,只要我能幫得上。”

張小桃的眼睛卻閃閃發亮,“不會,你都不知道我現在狀态有多好。我好像現在才找回了學校時候的那個我,每天都充滿了鬥志和希望。我本來以為自己這輩子就這樣了,誰知道還能有重新開始的機會呢?‘’

“蘇蘇,你看,你這不也和陸地重新開始了嗎?我們都要好好的。”她湊在我耳邊說。

送走了小桃,陸地從家裏拿來了幾大盒樂高,夭夭見到都興奮地跳了起來。

陸地一邊拆着樂高的盒子,一邊問我:“月昔,現在這個房子,你住得還喜歡嗎?”

我正收拾着碗筷,不假思索地回答他:“喜歡呀。這房子雖然小,離公司也遠,但我住習慣了也有感情了。我可不會向某人的威逼利誘低頭,這房子別人出再大的價錢我都不賣。”

“這樣啊。可是某人不想再做你的鄰居了呢。本來想讓你住我CBD的房子去,你上班比較近。”陸地走過來,雙手環住我的腰輕聲說,“我也覺得這裏有點兒小,特別是床……不過既然你這麽喜歡,我就叫人來打通一下我和你的這兩間房子,然後買一張大床,比較方便,嗯……你向我彙報。”

我揮了他一拳,“陸地,我記得你現在可不是什麽陸總了,我要向你彙報什麽?對了,你看小桃都在這麽積極地找工作,你就當真打算做無業游民啦?”

陸地抓住我的拳頭,嬉皮笑臉道:“都怪你,我只怕是不能好好工作了。芙蓉帳暖度春宵,從此君王不早朝吶。”

我白了他一眼,“泉下阿蠻應有語,這回休更怨楊妃。”

陸地收斂笑容,認真說道:“這段時間我一直在反思,之前那段婚姻,我給我前妻的陪伴和付出實在有限,她後來做的事……我也有責任。痛定思痛,現在我決定放慢節奏,去Z大念個EMBA。工作嘛,如果不能保證有效陪伴家人時間的,一概不考慮。”

“陸地,你不必為了我改變什麽,就像我也不會為了你改變什麽。我這份工作有多不着家你也知道……”

“我知道。可是誰讓我就是愛上了一個不回家的女人呢?”陸地把我的手放在他的掌心,“蘇月昔小姐,如果你是一匹野馬,請相信我家裏有一片草原。”

“好。”我反握住他的手。

“陸叔叔,你快過來,這個我不會玩~”夭夭的呼喚聲傳來。

“叔叔這就過來~”,陸地應了一聲後,轉頭有些讪讪地對我說,“其實剛才是心虛地跟你打的包票,帶孩子我也沒什麽經驗。不過我會從現在開始學習,畢竟,說不定很快我們就會有自己的孩子……”

說完,他在我的臉上飛快地輕啄了一下,便一溜煙地跑開。

還是這樣狡詐的他啊。我笑着搖頭。

碗筷收拾完畢,我看向客廳的方向,陸地和夭夭已經拼樂高拼到難舍難分。

明晃晃的陽光從窗口篩進來,他們的輪廓像被鍍上了一層金邊,天地萬物柔軟得好似初生兒的絨毛。

我心中的最後一點陰霾都被驅散。

我走過去,在陸地身邊坐下,看着他興高采烈地擺弄着地上的積木,說:“之前可沒發現你這麽童心未泯。”

“哎,怎麽辦,我還是有很多你不知道的事。”他看向我,笑着撓了撓頭。

我把頭輕輕地靠在他的肩上,說:“沒關系。餘生還長。”

即便他的心思依然深不可測,他的愛依然難以把握,但如果他用盡千方百計的初心只是把我擁入懷中,那我為什麽要害怕,不能用餘生去更懂他的心呢?

他說,我們會成為例外。

也許這個世界上根本沒有例外可言,終有一天海市蜃樓會坍塌,玉環飛燕皆塵土。

也許最後他會發現他對我并不是那麽一往情深,他只是迷戀上追逐和掌控的快感。也許最後我也會發現我并沒有那麽愛他,我只是屈從于眼前可以抓住的溫暖。

也許我們在這段熱戀期過後便難以面對平淡生活的庸常,也許有一天我們會相看兩厭,重蹈他那段失敗婚姻的覆轍,或者以張小桃和葉子博那樣的結局收場。

但是這麽多可怕的“也許”,都比不上現在讓我們分開更可怕。哪怕這世間所有對永恒懷有期望的善男信女最後都會搞砸,我也相信,和誰一起搞砸,是不一樣的。

即便人人都做着中大彩的白日夢,可是有的彩券我們根本懶得去刮,有的彩券我們刮出一個“謝”字就扔掉,而那張非要把“謝謝惠顧”四個字都刮的幹幹淨淨才舍得放手的彩券,我們已經不在意結果,我們想要的只是中間那一段欲罷不能的過程。

因為我們已經足夠幸運,可以經歷這樣的過程:從不知不覺喜歡上對方,到輾轉反側确認對方是不是喜歡我,到終于可以有恃無恐地問對方一句:你喜歡我什麽?

而這個問題,放在我們身上有一個最圓滿的答案:

我喜歡你……原來那麽喜歡我。

我們已經在黑暗中等待了許久,直到和你從相逢到相擁,讓我覺得之前的等待都是值得。

人間值得。

你是我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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