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沒有回答。
陸地也不再說話。我們面對面坐着,相顧無言。
直到陸地招呼侍應生來買單,然後他輕扯唇角,笑着自嘲了一句:“你看我都差點忘了,成年人的世界,沉默就意味着拒絕。”
他說得很是輕描淡寫,卻讓我感到深不見底的哀愁。
“這次我來買單吧”,我說。虧欠他的已經太多。
“月昔,我曾經看過一檔綜藝節目,裏面提到一個選擇題,問,女人最大的謊言是什麽?A:我要減肥, B:我來買單,C:只要你說實話我就原諒你,D:我就看看什麽都不買。你猜,經過萬人調查後,答案是什麽?”
“反正不是B。”
“好吧,如果你堅持。”陸地像是識破了我的心思,也不再強求,看着我結了賬。
“那我送你回家?哦,應該說我們一起回家?”走出餐廳,陸地幹脆地按下了車鑰匙上的開鎖鍵,但說出口的話卻多了一份不确定。
近處的車燈閃着光,在一片漆黑中讓我覺得有些刺眼。
“我還要回公司加班。”我深吸一口氣,定了定神說,“對了,剛才那個問題的答案,是C吧。”
“是。所以我明知道後果還要豁出去,是不是活該?”
“陸地,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麽了,可能是今晚說了太多話有點累,現在我想一個人靜一靜。”
我背過身去,不敢看陸地的神情。
陸地的聲音在身後響起。
“我在沙漠的時候,見過一次海市蜃樓,見到的時候,覺得真好啊,明知是虛幻,可還是忍不住想不顧一切地靠近它。月昔,離婚後我就一直像在沙漠中跋涉,直到你的出現。我不确定這是不是一座海市蜃樓,可還是願意在用盡最後一絲力氣之前,都相信那是我的綠洲。”
可是陸地,你知道嗎?我其實并不需要你用盡力氣,我想要的是,與你同行。我想要和你一起去探索沙漠的盡頭是什麽,哪怕死在跋涉的途中。而不是逗留海市蜃樓,住在你營造的前方是綠洲的幻覺裏。
我轉過身,輕輕抱住他,說:“陸地,謝謝你一下飛機就來見我。現在你該回家了,好好休息,再見。”
然後我咬咬牙,掉頭離開。
到底還是沒有過上情人節啊。我坐在深夜空無一人的辦公室,紅了眼睛。
嘆了口氣,我一邊關電腦,一邊暗罵自己:蘇臘,這不都是你自找的麽。你現在流的淚就是之前腦子進的水啊。
如果你想要和什麽人制造羁絆,就要承受為他流淚的風險啊。
回到家門口,我還是忍不住看了一眼隔壁。紫檀色的大門緊鎖。
自從陸地離開後,這扇緊鎖着的門,我已經記不清自己默默地看過多少回。多少歡愉其中,多少痛楚其中。
夢後樓臺高鎖,酒醒簾幕低垂。去年春恨卻來時。落花人獨立,微雨燕雙飛。
如今他回來了,兩重心字羅衣,只可惜,當時明月今何在?
他曾說,讓故事圓滿的辦法,就是由自己寫下結局。只可惜,我們也許太過想要圓滿而反複修改故事的走向,到最後,竟看不清一開始寫下這個故事的初心。
我躺在床上輾轉反側,卻毫無睡意。被黑暗放大的情緒把我變成了一頭困獸。我心亂如麻地起身,準備拿出紙筆抄錄《清心訣》,卻鬼使神差地拿起了陸地送我的那支“月夜”。
藍灰色的墨水在紙上洇開,抄了幾行,才真正體會到這支墨的好。其他藍灰色的墨水在紙上停留不過片刻,就變成了沉香屑燃盡後的死灰色。月夜卻一直是月夜,無論過了多久都還是皓月當空的美好夜色。
要是我和他的感情也如此,那該多好。
正抄到“心無罣礙,意無所執”時,突然門鈴聲響了。我心下一驚,來不及收筆,墨水就在紙上暈開了一個黑洞。
這麽晚了,一定是陸地,他總是這樣,不由分說就把我好不容易平靜下來的月夜攪得支離破碎。
我苦笑,匆匆把寫了一半的熟宣紙揉成一團扔進了垃圾桶,走到門口。
我從貓眼中看到了兩個人。陸地好像醉的不輕,整個人靠在他身旁一個看上去和他身形相仿,但年輕幾歲的男人身上。
年輕男人氣喘籲籲的聲音隔着門傳來:“蘇大嫂,麻煩開開門,陸大哥喝多了,我快……快堅持不住了……”
我打開門,年輕男人也不和我客氣,架着陸地徑自走進我家,環顧了四周片刻,便把陸地放到了客廳的長條沙發上。
我還愣在原地。年輕男人倒是自來熟地一屁股在沙發邊的地板上坐下,喘着粗氣說:“大哥,你不知道你這一身腱子肉有多重嗎!可累死我了。”說着,拍了拍躺在沙發上的陸地的臉。
我走到沙發邊,濃烈的酒氣撲鼻而來,陸地以一個別扭的姿勢歪在沙發上,醉得不省人事但嘴裏還在嘟哝着些什麽。
我皺了皺眉,問坐在地上的年輕男人:“他,這是喝了多少?”
年輕男人好像剛剛平複了呼吸,頭也不擡地說:“大概我店裏一半的存貨吧,攔也攔不住。”
我心下戚戚然,顧不得這年輕男人的話中有多少誇張的成分,只說:“人沒事吧?躺在這裏也不是個事,要不我和你一起把他擡床上去睡吧。”
年輕男人雙手撐地,從地上半跳着站起來,終于正眼看了看我,說:“算你還有良心。床在哪兒?我自己來吧,好歹送佛送到西。”說着一臉痛苦地把陸地重新架到了身上。
陸地剛被放到床上的時候還手腳亂動,嘴裏一直說着含糊不清的話。靠近了他好一會,我才聽清他是在反反複複地念着:“月昔……你在哪……我就去哪……”
我的心像被一根無形的線纏住,随着他的呓語越收越緊。我不由自主地握了握他的手,像哄一個嬰兒似的在他耳邊說:“我在這,我在這……”
陸地像是聽到了我的話,逐漸安靜下來,沉沉睡去。
安頓好陸地,我有些不好意思地請年輕男人去餐廳坐下,遞給他一杯水,說:“那個,雖然陸地和我也不是什麽關系,但是今天還是謝謝你送他回來,不然醉成這樣,要是在外面出個什麽事……”
年輕男人抓起水杯仰頭咕嚕咕嚕就喝了大半,聽到我這句話,把水杯猛地往桌子上一放,竟濺出了不少。
他氣呼呼地沖我說:“剛還說你有良心,真是瞎了我的眼。不,最眼瞎的還是我大哥,怎麽會看上你這種狼心狗肺的女人!和你沒關系?和你沒關系我大哥住哪裏不好,偏要搬到這種電梯都壞了的破地方來!你知道我剛才連背帶扛地把他弄上十三樓來,廢了幾條命嗎?”
我讪讪地解釋:“電梯這幾天在維護,晚上12點之後就會停開,你們來得太晚……”
年輕男人不耐煩地打斷了我的話:“行了行了,算我倒黴,大哥今天喝完了我店裏的酒不說,還像個話唠一樣地跟我念了一晚上的你。早知今日,當初在森洋門口見到你,我就該和大哥說,這個女人心腸歹毒,千萬別去招惹!”
我聯想起陸地早些時候說的話,便大致猜到了這個年輕男人應該就是陸地之前安插在森洋的眼線。
我不理會他很沖的語氣,客氣道:“今天辛苦你了。請問怎麽稱呼?”
“顧逾白。照顧的顧,逾……哎,介紹起來也麻煩,我讓大家都叫我老顧。”他甩了甩胳膊,似乎還在緩解剛才架陸地上來的酸痛。
“老顧……”我啞然失笑,“我看你的年紀,叫小白才差不多吧。”
“得了吧,我平生最恨被當成小白臉……”顧逾白啐了一口。
切。一聲小白都能自覺聯想到小白臉,真不是一般的自戀。
我忍不住仔細看了看眼前的人。年輕就是好,唇紅齒白,明晃晃的頂燈照射下的皮膚,都看不到任何的瑕疵。
他見我不說話,撓了撓後腦勺,徑自說下去:“我知道你說的小白,是在嘲笑我是菜鳥不懂事吧。但我告訴你,雖然陸大哥大我五歲,但在感情上,他才是真正的小白!換成是我,才不會被你這種女人耍的團團轉!”
從進門起,我就感到了來者對我的敵意。我不想跟他計較,但不得不說對他如此的理直氣壯有些好奇,便問道:“哦?那你倒是說說,我怎麽耍他了?”
“你現在這招,無非就是欲擒故縱呗。大哥剛回來就巴巴地來見你,你這時候如果從了他,也就小別勝新婚那麽一下,很快激情也就過去了。但你跟他作,還擺出一副要離開他的樣子,不就是為了叫他更加欲罷不能,再也放不下你麽。我可憐的大哥,真真是中了你這招,一晚上要死要活的,你說你是不是心思歹毒。”
聽着他頭頭是道的分析,我哭笑不得,說道:“好,就算是我欲擒故縱,但萬一對方不幹了跑了,我豈不是得不償失?”
顧逾白又喝了口水,搖搖頭說:“不可能,敢欲擒故縱的人,都是算準了對方愛自己,但還不滿足,想着要讓他們更愛自己一點。但我覺着吧,做人不能太貪心,你說是吧,蘇,大,嫂。”
最後那個稱呼,他叫得一字一頓,嘲諷之餘,竟也有了些咬牙切齒的味道。
我有些愕然。他對我這麽大的惡意究竟從何而來?
我耐着性子繼續問道:“那照你的理論,之前你陸大哥不辭而別,整整失蹤了一個多月,你怎麽不說他也是欲擒故縱?”
“呵呵,他可沒你那閑工夫……”顧逾白冷笑兩聲,說道,“哎,大哥太傻了,之前打死不讓我說,但今天看到你這樣,我是真的忍不了了。你用你的常識想想,你壞了陸大哥前妻的大事,她怎麽會這麽輕易就放過你?”
“森洋是因為自己問題太多上不了市,怎麽能說是我壞的?陸地剛也跟我說過,他前妻看到上市無望便不會再糾纏……”不是沒有過擔心,可晚上陸地明明說得那麽有把握。
難道他還向我隐瞞了些什麽?
“蘇大嫂,我看你雖然是個審計師,但是在審查人心方面,真是蠢的可怕。你以為他前妻只想着上市嗎?除了上市,恐怕讓她更加難以接受的是,從前忙于事業而忽視了她的前夫,以為離了婚還一直對自己念念不忘的前夫,如今會對另一個女人上心到這樣的地步吧?而且,你做過一陣森洋的審計,又是張小桃的閨蜜,她肯定覺得陸大哥這次揭了森洋的老底和葉子博的醜事,跟你脫不了幹系。她怎麽會不恨你?”
“你怎麽這麽了解?”
“這點本事都沒有,怎麽做大哥的眼線?”顧逾白的臉上多了一份神氣,“也虧的我那個酒吧開得太有名氣,什麽人都要來坐着喝上一杯。陸大哥的前妻也是個酒品不行的人,有一次喝醉,拉着她的朋友絮絮叨叨把她和大哥的那些破事吐了個遍,被我聽了去。要我說啊,這女人的貪心和嫉妒心,真是這個世界上最可怕的東西。”
“可是陸地說,他前妻不想跟葉子博暴露自己的身份,所以不會貿然行事……”我心存僥幸。
顧逾白毫不留情地打碎了我的僥幸。
“呵呵,陸大哥說你一直不相信他,這句話你倒是相信啦。他前妻是不想和葉子博暴露她的身份,但是她不會去找葉文榮嗎?無論事實到底如何,她只要添油加醋地跟葉文榮說上一番,陸大哥此舉是為了報葉家的奪妻之仇,你覺得以葉文榮的性格,會坐視不管嗎?葉文榮做事一向毒辣,在黑道上也有不少勢力。雖然已經不管事多年,但如今看到自己當年打下的江山和美人受了這樣的欺負……”
末了,他又用淩厲的目光剮了我一眼,說道:“原本,陸大哥前妻的矛頭指向的是你,既可以解她的心頭之恨,又可以給大哥致命一擊。因為她知道在這個時候,傷害你,就是對大哥最大的傷害。誰知道你命大,只是害苦了我大哥……”
我後背發涼,手心直冒冷汗,趕緊問他:“所以,他們對陸地做了什麽事?”
顧逾白停頓了一會兒,才不緊不慢地說道:“也沒什麽事,不過就是替你挨了一刀,在醫院躺了一個月罷了。”
我的心驟然抽緊,喉嚨像被一雙手扼住,快要不能呼吸。
“什……什麽一刀?什……什麽時候的事?”我臉色發白,結結巴巴地問。
顧逾白鄙夷地撇了撇嘴,說:“啧啧,你不過是聽了一句話就吓成了這樣。你有想過我大哥麽,可是實實在在做了這句話裏面的事呢。結果好了,還要遭你這白眼,我真是替他不值啊!”
我又困惑又着急,忙不疊抓住他的手臂,問道:“顧逾白,全當是我錯了,你快告訴我,到底是怎麽回事?”
“好,那你給我一字一句地聽好是怎麽回事。”
我看到顧逾白握着水杯的手的微微顫抖。
他說:“元旦假期後的第一個工作日,陸大哥一早去地下車庫開車的時候,看到了兩個形跡可疑的人在你的車那邊鬼鬼祟祟地轉悠。他就在邊上偷偷觀察了一陣,聽到那兩個人在謀劃怎麽把你五馬分屍的事……”
“你別誇張,光天化日之下,車庫裏都是監控,也有人進出,他們怎麽敢?”我氣急地打斷了他的話。
“我說你蠢,還真是蠢。”顧逾白又鄙夷地看了我一眼,繼續說道,“他們在車庫可能是不敢,但是陸大哥聽到他們在商議,如何一人捂住你的嘴把你拖到車上,另一人搶過你的車鑰匙開你的車把你運到石嶺水庫去。石嶺水庫那個地方有多荒僻你也知道,把你拖去那裏再對你做些什麽事,他們可能就不會不敢了哦。陸大哥聽到這些以後,怎麽還會坐的住,就沖了過去……”
我心裏隐隐覺得不對勁,問道:“他們要害我,卻這樣明目張膽地讨論計劃,稍微仔細一想就覺得不合常理啊。這計劃也未必得逞,陸地……他,他怎麽會這麽沉不住氣?”
顧逾白攤了攤手,“所以說啊,關心則亂……都怪你那兩天把大哥折磨得失去了正常的思考判斷能力。”
我想起跨年夜發生的事,臉上不禁紅一陣白一陣。
“然後呢?”我給顧逾白遞上了第二杯水。
“然後陸大哥就在和那兩人的争鬥中被捅了一刀啊。也不知道大哥是怎麽他們了,讓他們下了這樣的狠手。下腹部十二厘米的刀口啊,你想想有多長……”顧逾白伸出兩根手指比劃了一下。
我全身止不住地顫抖,“但是,他們不會就此罷休的吧?不是說矛頭指向的是我……”
“你現在算是恢複了一點智商。跟大哥一樣,要挨了一刀才恢複了一點智商。”顧逾白停頓片刻,便語速飛快地說道,“那天如果是你先下樓,那你也許已經按照他們口中的那個planA 被拖去石嶺水庫了。但是大哥先下樓看到了他們,他們覺得在車庫對你不方便下手了,于是用了planB,設了個調虎離山計先吸引大哥的注意力。”
“于此同時呢,他們團夥的另兩個人收到指令暗中潛伏到你家門口,準備你一開門就給你當頭一棒弄暈再行事。別問我為什麽他們還要planA planB的,還不是因為不确定你和大哥是不是睡在同一個房間裏!哎,其實要是你和大哥形影不離,他們也未必找得到機會下手,都是你自找的……”
顧逾白身子前傾,近距離觀察了一陣我的表情後,說:“怎麽?又被吓傻了?這些都是後來我把他們抓住審問出來的。多虧大哥挨了一刀後腦子倒清醒了,一開始裝死,那兩人慌了,把他拖到了車庫的一個視線死角就溜了。看那兩人跑了以後,大哥就打電話讓我帶人火速到你家确認你的安全。所以你那天還沒出門,我的人就把伏在你家門口的壞蛋給拿下了。怎麽樣,厲不厲害?還不快快跪下謝恩!”
我竭力克制着自己的顫抖說:“那……陸地呢?”
“哎,可憐大哥在車庫血都要流幹了,确認你沒事後才告訴我,他在車庫受傷了。我好不容易找到他以後,他就求我不要報警,也不要把事情鬧大,把他安頓到一個沒人知道的地方,也不要和任何人說他受傷的事。我不懂啊,可是我這條命都是大哥給的,他求我的事我能不做嗎?正好我有個朋友在附近的天極島上開私人療養院,就趕緊把大哥送去了那。雖然刀傷的部位不致命,但大哥還是因為失血過多,昏迷了好久……”
我的眼淚熱熱地湧出來,從椅子上顫顫巍巍地站起來,說:“對不起,我去看下他……”
顧逾白拽住我的手臂,恨恨道:“你沒臉去見他!大哥昏迷前交代我的最後一件事就是這段時間一定要派人暗中保護好你,但是千萬不能讓你知道。我的人租了你小區的房子,每天辛辛苦苦地跟着你,結果看到了什麽?看到你跟沒事人一樣地每天照常上下班,還去會其他男人,和他談笑風生!”
我終于明白了為什麽陸地走後的這段時間,我總是隐約感到被一道陌生的目光環繞,但又找不到目光的來源,只能嘲笑自己是思念陸地過度産生的幻覺。至于顧逾白說的會男人,一定是指我和林臨的那次會面。
“這一切,他為什麽不讓我知道……”我哽咽道,“我沒有和其他男人發生任何事。我其實,其實一直在傷心他怎麽不說一句抛下我就走了……我,我也給他發過信息,但是他沒有回複。”
顧逾白松開抓住我的手,語氣緩和下來:“是我在他受傷那天就把他的手機給扔了。他說不想讓任何人知道他受傷的事,手機卻一直在響,我聽得煩不勝煩,就把手機扔進了海裏,想着也好讓大哥安心養傷。”
陸地,你口口聲聲說,要給我你的一切,可是為什麽就連這些你都不讓我知道?
我頹然地重新坐下,把臉埋在手掌間,掌心潮濕一片。
顧逾白拍了我一下,嘲弄道:“哎呀,大哥現在不是康複了嘛,你幹嘛弄得一副要守活寡的樣子……”
我終于忍不住,沖他吼道:“顧逾白,我現在沒有心情跟你開玩笑!”
顧逾白似有些被鎮住,但仍然不改譏諷的語氣:“你現在知道心疼了,當初怎麽那麽心狠呢?大哥醒來以後,大致說了說你為什麽生他的氣,然後說你估計是不會理他了。手機扔了就扔了,正好強迫他不聯系你。他傷一好就去了撒哈拉,說是為了體會三毛那句什麽想你的沙就成了撒哈拉……真是夠了……我也不知道他為什麽今天會回來,更不明白他為什麽一回來就又要到你那裏去找罪受。”
“哎,大概這愛情啊,就像我酒吧的名字,毒*藥。真的是毒*藥。”顧逾白深深地嘆了口氣,下了結論。
我吸了吸鼻子,擦幹眼淚說:“他就是想什麽事都自己承擔。但是我不想這樣……兩個人在一起,出了什麽事,不是應該互相支撐共同面對嗎?”
“你說的倒輕巧,”顧逾白翻了我一個白眼,“這件事,剛才我只不過是說了幾句,你就吓成了那樣,還共同面對?你是能端了葉文榮那幫人的老窩呢還是能把陸大哥的前妻送進監獄?你能做的無非就是報個警,可這樣會讓你更加陷入他們的報複中。我審過那幾個人,他們說上面交代只是給你們一點教訓,并不想鬧出人命。我猜,大哥躲起來,是想讓他們以為他生死未蔔,反而不敢再輕舉妄動。”
我無言以對,驚訝于顧逾白在某些事上表現出的超乎他年齡的老道。看來真是不能叫他“小白”了。
“顧逾白,所以現在你的人還在暗中保護我嗎?無論如何,我應該謝謝你。”
“罷了罷了,”他滿不在乎地擺了擺手,“真要謝,也應該感謝大哥的良苦用心。他不想讓你知道,八成是怕你擔心,或者怕你對他有負罪感吧。”
“這段時間看下來壞蛋們好像沒有再打你的主意了。大哥今天給我看他前妻前兩天發的信息,她說她認輸了,沒力氣再耗下去了。哎,想想也是,現在社會變化這麽快,能做到大哥那樣執着的又有幾個人呢?我說真的,大嫂,你對大哥好點吧。”他打了個哈欠,起身道,“我走了,累死了。”
顧逾白走後,我就着家裏有的食材煮了一碗醒酒湯,端進卧室,靠床沿坐下。
陸地仍然睡着,發出嬰兒般柔和均勻的呼吸。
如霜的月光穿過窗戶,靜靜爬上他微蹙的眉頭,刷過他輕顫的睫毛,最後停留在他稍顯蒼白的嘴唇上。
我只感到心髒被阻塞,血流要凝固,在思維回溫之前,我的唇便替代了這月光所在的位置。
他的唇意外的溫熱,這溫熱讓我的唇像見到火光的飛蛾,繞着它不停打轉,再也無法離去。
好似這火光是此時此刻我活着,唯一認定的東西。
直到我的手腕被牢牢抓住。
我一頭載進了陸地月光般清亮的眼眸裏。
“月昔,我在做夢嗎?”他的聲音有些飄忽,手上的力道卻更重了一分。
我開了燈,看到手腕已被攥出了淡淡的紅痕,佯裝氣惱,“你不在做夢,你在耍酒瘋。”
陸地直起身,低低地笑起來,說:“那你剛才在做什麽?你在耍流氓。”
我一只手被他抓着動彈不得,只能用另一只手勉強端起醒酒湯遞給他,臉紅道:“快喝了這碗孟婆湯,我做過什麽,全忘了吧。”
他拿過醒酒湯喝下,視線卻半刻都沒有從我身上挪開。喝完後,他眨着眼睛,用可憐兮兮的語氣說:“怎麽辦,忘不了,你要不再喂我喝一碗?”
我試圖抽出我的手腕,“好啊,那你先放開我。”
陸地卻一把将我拽到他身上,我一個不穩,和他一起倒在了床上。
我被他緊緊地囚禁在懷裏,他殘留着酒意的溫熱氣息吹拂在我的頸間,又酥又癢,帶着微醺的迷醉。
“如果你告訴我這不是夢,那麽我再也不會放開你了。”
我不再掙脫,輕輕問道:“陸地,告訴我,刀疤在哪?”
陸地一震,眼睛裏瞬間充滿了各種情緒。
“月昔,都過去了。”許久,他只說了這一句,就重新把我抱住。
“可是你為什麽……”話未說完,便被他用急切的唇封住。
他滾燙的吻将我殘存的最後一絲清醒都蒸發。
醉酒,也可以通過這種方式傳染的吧。
我酩酊大醉地想,就這樣吧。
如果我渴望的愛如明月當空,而明月落在地上便化成了白霜,我為何要如此在意這兩者的分別?
明月難逢,白霜易融。這一路走來,兜兜轉轉,我們已經浪費了如此多的時間。
我們已經是如此的精疲力竭。
我們已經是如此迫不及待的,想要獲得幸福。